明明双手都已经伸出水面,拼命扬起的脑袋却始终无法接触到新鲜的空气,他的脸就在水面下一点的距离,只差一点,把头再使使劲伸出来的话或许就不会被淹死了。
    可惜,这一点不足半根指节长的距离,周顺却犹如被限制住,永远够不到,面容凝固在水面之下,一双眼睛透过清澈的井水,绝望又恐惧的凝望上方的井口。
    简初柒和张广云到达时就听围观的村民们在讨论周顺的死状。
    人已经被从井里打捞上来,今日凄厉哭喊的人又添村长一家,谁看了不叹息一声。
    “昨晚布置完祠堂,人在半路死的……可这口水井与村长家也不是一个方向啊。”
    “周顺死得这么蹊跷,不会、不会是被鬼索命吧?”
    “胡说,难道你认为是吴二牛害死周顺的?”有人压低声音问。
    “一个在河里淹死,一个井里……不都是水么,你瞧周顺那死状,也忒古怪吓人,正常情况下,哪有这样就死的,就和把脸埋进水盆一个道理,你能卡在那儿被活活憋死?”
    “可吴二牛与周顺无冤无仇的……”
    张广云小声对简初柒道:“真是吴二牛的冤魂作祟?”
    简初柒嗯了声,道:“周顺那帮狐朋狗友面露惊惶,忐忑不安,一会儿你去问他们,昨晚在祠堂都做了什么。”
    怕是做了缺德事,打扰横死之人的安息。
    果不其然,在村长请张广云相看后,张广云厉声质问,周顺的那些朋友们害怕,碍于广云道长的名声,不敢隐瞒,这才吐露实情。
    “顺、顺哥还踢了棺材一脚,我们之后就走了,真没干别的。”
    “道长救命啊,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这就向吴二牛道歉。”
    “道长,道长我不想死啊。”
    有人因周顺的死而恐惧。
    有人却不信邪:“哪有什么鬼啊!你们别自己吓自己,兴许就是周顺不小心呢,天黑看不清路。”
    村长媳妇死了小儿子失去理智,去与二牛娘撕扯哀嚎,二牛娘也不甘示弱,最后两人被拉拽开,形容狼狈。
    不管周顺的死因到底如何,这事儿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
    二牛爹和二牛娘气愤不已,村长脸色更是沉沉,眉目透着一股子郁气。
    他道:“如果真是吴二牛的鬼魂害人,还请道长出手解决,也为我儿子做场法事。”
    ……
    桓慕珩暂时所居住的地方是村长新盖好的宅院,搁村里就是顶不错的屋子,但若同桓家相比,那就是与破落的茅草屋也没什么区别,矮墙、小院,房间也少得可怜。
    桓慕珩在屋里,突然听见窗户莫名响了两声,“笃笃”,像是有什么在敲击窗框一般。
    外面天还亮着,桓慕珩起身,打开门出去,冷淡的眉目先是瞥了眼窗户,什么都没有发现。
    下一刻,低矮的院墙上传来动静。
    简初柒用纸人敲了敲桓慕珩房间的窗户。
    见人走出来,他趴在墙头打招呼:“嗨,我在这里。”
    桓慕珩转过脑袋,抬眸。
    少年手里攥着一朵花,上半身探出矮墙,眉眼明媚,笑容灿烂,让人一瞧不禁联想起又软又糯的点心,就连声音也是清甜的:“你有没有吃我送给你的糕糕啊?”
    桓慕珩自然是没有回答,稍显淡漠的眼眸却与他对视。
    简初柒道:“你知道村子里又死人了吗?”
    他也不介意桓慕珩不理他,半趴着,很是自在的模样,好似在与人闲聊,絮絮叨叨地说:“村长的小儿子周顺死了,是被吴二牛害死的,确切的说,是吴二牛的鬼魂,他成了水鬼。”
    “吴二牛横死,亡于水中,再加上水为玄煞,更加助长鬼魂的怨气。”
    “周顺和他的朋友在祠堂出言不逊,不敬畏死者,甚至口无遮拦,在横死者面前对他的尸体死状指指点点,妄加议论,岂不是挑衅于鬼。”
    “就差对鬼直说,我等着你今晚来找我了,不怪吴二牛的鬼魂怨气大增,在半路就将周顺害死。”
    “当然,这等人是他咎由自取,死了也就死了。”
    “但害死一条人命后,吴二牛的鬼魂阴气大涨,他今晚必定还会再次出来害人,周顺不过是第一个罢了。”
    简初柒看向桓慕珩,一手垫在下巴处,道:“你体质特殊,极阴极煞,凝结于身于骨不散,会吸引鬼怪不自觉的来你身边。”
    “但寻常鬼物可不敢招惹你,它们怕你,鬼要害你不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你的体质既影响你又保护你,但总的来讲,怕是影响居多,毕竟总是被鬼惊扰,应该不仅仅是苦恼的程度,你会痛苦吗?”
    桓慕珩在简初柒最初讲话时表情未变,听到最后眼神不易察觉地闪了闪,终于开口道:“这些话,可是广云道长教你说的?”
    “你猜猜~”
    桓慕珩注视着少年,长身而立,眸如点漆,黑沉似墨。
    寻常人在他这般目光的盯瞧下恐怕早已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一点,惹得桓家二爷生气,承担不起后果。
    但少年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仿佛从未了解过世道的复杂一般,神情举止纯粹极了。
    见桓慕珩不答也丝毫不委屈难过,道:“周顺的朋友们可还没死呢,今天晚上注定不会太平,这是一朵我刚采摘下来的迎春花,送给你,希望你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简初柒蹬蹬腿,撑起身体又往前够了够,胳膊往下伸,花瓣嫩黄,在枝丫上颤颤巍巍。
    “你来拿好吗?再往前我就要掉下去啦。”
    “掉下去的话,你会接住我吗?”
    桓慕珩走了几步,来到矮墙下方,手方一抬起,那花便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掌心,少年活泼的嗓音随即传来。
    “那我走喽,下次送你的糕点一定要吃好吗?拜拜。”
    话音尚在耳边,少年的身影已在矮墙上消失不见,脚步声则紧接着哒哒远去。
    陈三过来时,桓慕珩仍旧站在墙下,手指间轻转着一朵花。
    “爷,您怎么站在这里?”
    他刚才似乎听见有异常的动静,便过来查看。
    桓慕珩缓缓勾起一点嘴角,未闻笑声,倒是语气别有它意。
    他低声道:“这玉石村……倒也有趣。”
    第8章
    今夜乌云笼罩,没有繁星,就连月亮都躲藏在云层里,半遮半掩,光线昏暗。
    玉石村显得漆黑又寂静,似乎预兆着要发生什么一样。
    桓慕珩的房间,白天收到的迎春花被放在桌上,花朵仍旧娇嫩欲滴,不见一点枯萎的迹象,淡雅的清香,味道浅浅,如果不凑近细闻,很容易会被忽略。
    房间里还燃烧着沉香和炭火,气氛静谧又温暖。
    最里侧的雕花木质大床上,两边悬挂着薄薄的白纱帘子。
    此刻帘子合拢,酣睡的人影在后面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缓缓上升的沉香烟突然飘忽一瞬,门外传来些许动静,似是脚步声,极轻。
    声音由远及近,仿佛还伴随着水渍“滴答”的响音。
    脚步踩在水渍上,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直到老式木门的门框上逐渐浮现出一个轮廓模糊的影子。
    “滴答”,水珠落在地面的声音开始变得明显,就自门缝间传进来,有种莫名的阴寒侵袭屋内,燃烧的炭火渐小,几乎快要熄灭,沉香的烟气也慢慢飘忽不定。
    床帘后方,桓慕珩顿时睁开眼睛,眸色暗沉,表情不可捉摸。
    他扭头隔着帘子望向外面。
    影子有了动作,抬起手,一巴掌拍在门框上,霎时,水渍浸透糊在门框间的纸,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掌印,“咯吱”,木门晃动一下。
    可就在这道鬼影要推开房门时,放在桌上的迎春花蓦然变得香气浓郁,迅速扩散至整间屋子,更是钻进了床帘后,缭绕在桓慕珩的鼻间,舒缓他的情绪。
    桓慕珩欲要起身的姿势顿了顿。
    花香出现又很快消失,紧接着花瓣也一个接着一个的枯萎,边缘焦黑,自枝丫上脱落,门外的鬼影却也在这时发出一声尖啸,似乎惧怕着什么,随即离去。
    桓慕珩皱皱眉,伸手掀开床帘,光着脚踏在地板上。
    他的目光先是停顿在门框残留的掌印上面,然后,便注意到了桌上枯萎凋零的迎春花。
    他走过去捻起一片花瓣,但泛黄焦黑的花瓣却立即在他的指尖破碎掉落。
    “二爷。”这时候,陈二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您没事吧?”
    “无事。”桓慕珩道,眼神仍注视着花瓣:“陈三去了吗?”
    “他去了,爷。”
    “嗯。”桓慕珩淡淡应道:“你下去吧。”
    “是,爷。”
    ……
    祠堂里,简初柒与陈三相互对视。
    陈三:“……你看我干什么?”
    简初柒:“看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们爷叫你来哒?”
    没错,确实是他们爷叫他晚上过来看看,因为广云道长今晚要在祠堂守灵。
    陈三有些纳闷不解,来这一趟,爷难道是想让他亲眼见一见广云道长的能力吗?
    可这不是已经确认的事情么。
    “你怎么也在这里?”陈三/反问。
    简初柒:“我来帮道长忙啊。”
    陈三闻言,不禁嗤笑道:“你能帮什么忙,扯后腿吗?”
    今晚的祠堂算是“热闹”,周顺的朋友们,吴二牛同行的三个伙计竟都来了。
    广云道长端坐在吴二牛棺材正前方的蒲团上,耳边听着简初柒和陈三之间的谈话,心道,当然是帮忙对付吴二牛的鬼魂,别是我扯这小祖宗的后腿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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