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时,寝衣袖子也顺着往下滑落,露出半截手臂,垂下复又再遮住那片雪色。
    玉藻见状,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而后下台阶,抄近道回去,将帕子在水里浸湿后,也不拿来净面,反朝正屋走去。
    将手里的湿帕递给女子后,她仰头去逗弄鹦鹉,不满的咬牙道:“也不知它是叫什么给吓着了,胆子忒小了些,反把我们给吓了跳。”
    随后又和眼前这只做坏的主子说:“要是把大奶奶给吓了,我瞧你在大爷那儿要怎么说道,只怕你这命都难保。”
    宝因瞥了眼,接过擦着手指,视线落在一旁的占风铎上,听到她小孩脾性的警告威胁,无奈一笑:“刚起了阵风,大概是被这玉片的声音给惊了,哪就能吓着我,值得你这么拿话吓它,将它放远些就是。”
    玉藻也颇不好意思的笑出声。
    两人在这儿闲话没多会儿,屋里便传来咳声。
    宝因赶忙放下帕子,掀起竹帘又想到什么,手扶着门,回身嘱咐道:“药要是熬好了便马上端来,再叫厨房备些清热解毒的吃食,不要油荤,也不能太清淡太素,可知道?”
    玉藻连欸两声,回了句:“我这就去盯着。”
    帘子落下,女子已进了屋。
    她也拿起帕子,踩上廊凳提着鸟架去忙活了。
    ...
    宝因连挑两道帘子,进到里间,只见本该躺在卧床上的男子正坐在暖榻边,手撑着几沿,捂嘴俯身咳着。
    午时下值回来,男子便咳个不停,谁知沐浴过,竟直接发起热来,说是躺会儿就好,可昏睡到现在方醒。
    见到人醒,她心间松下口气,听到屋外动静,又走去外间从侍女手中端过药,放在榻几上。
    随后隔帘再被挑起,是东厨的婆子送饭食来了。
    宝因简单吩咐了两句,便要出去。
    林业绥抬眼看去,咳声忽变得急促起来,直至喉间搔痒之感淡去,声音才渐渐止住。
    婆子出去后,他拉住女子的手,嗓音低沉,还带着些无可奈何:“我可以睡暖榻。”
    宝因刚要开口,便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廊下站定喊了声“绥大爷”,她只好将舌尖那句欲要出口的话吞回腹中,柔声道:“爷先处理事。”
    这样几个字,使得林业绥再无话可说,他逼自己松开手,看着女子出去,而后凛然吐出一字:“说。”
    听出男子声音里的不悦,再想及前面有大奶奶的声音传出,童官便知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连忙交差:“太子说愿意行事。”
    林业绥听后,不置一言,太子入此局是在他计划之中的事,只是...由此便会走向第二个变数。
    幼福。
    喝完药,他起身下了脚踏,往外间去。
    本想去偏寝寻人。
    岂料出去,抬眼便见松绿轻纱,云髻松松。
    女子正垂首在誊写经文,一会儿翻经书,一会儿继续落笔。
    一双眼应接不暇。
    林业绥踱步过去,掌心覆在女子的脖颈之上,不轻不重的揉捏着。
    宝因知道是他。
    经文誊写到最后,男子念一句,她写一句。
    想起在内室的对话,宝因缓缓开口:“爷为何要睡...”
    话至中途,她慢慢回过味来,抬头笑问:“爷前面以为我要去偏寝睡,舍不得我?”
    林业绥用鼻音轻嗯了声,望着她时,眸中清澈如水。
    竟...如此坦诚。
    反叫她变得局促起来,宝因连忙挪开目光,搁下手中的兔毫笔,还缓了会儿,方能从容开口说今日所发生的事:“铆二爷的婚事定下来了,袁二太太说是想等天凉了再行六礼,但这通婚书...”
    世家的姻亲,皆需由礼部赞者来进行,只是上报礼部前,还需先写两份通婚书,一份给袁府,一份自留。
    待那边回了答婚书才可正式行六礼。
    可按礼数,通婚书该由新婿父亲来写。
    见女子停笔,林业绥合起经书,踩上脚踏,走去榻几另一侧坐下,只说道:“三叔父来信说他七月便要回来。”
    叔父于礼法上乃从父。
    也算合乎礼制。
    了却了一件事,宝因放心点头,下榻拢好木屐,将收好的经书笔墨放去书案那边,瞧见棋奁时,她回头去看男子。
    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又摆了棋局来解闷。
    林业绥执黑子,宝因执白子,来往厮杀没一会儿,忽然止戈。
    “幼福。”
    “嗯。”
    响脆一声,棋子落在棋盘上。
    林业绥沉下声:“我有事要与你说。”
    宝因少见男子肃然的时候,想及那时从孙府回来,这人答应自己事事要与她说,便知此事必关乎官场。
    她收回指尖的棋子,握在掌心,极为认真的看着对面的人。
    褪去温润如玉,林业绥的声音似战场铁戈,非狠戾,而是如兵刃般薄情,只问杀伐,不问是非:“我请太子以安福公主嗣子身份,于六月廿三披麻戴孝入含光殿喊冤,到了那日,太子妃必会以你的性命来要挟我保下太子。”
    刚童官想必便是交差来的。
    太子答应了。
    宝因收回视线,思虑片刻,边落子边道:“爷如何算得太子会同意?”
    及冠的皇子中,三大王是郑贵妃所生,当年去了洛阳便不再回来,七大王又是贤淑妃所生,其余不是郑氏妃子所生的皇子则年纪太小,便只剩太子。
    只是若成了安福公主的嗣子,意味着不再是皇帝的儿子,自然无法做储君。
    且丧服入殿,大不孝之罪,而储君戴孝,除非君父亡。
    不论何种罪名,轻则失去东宫之位,重则丧命。
    “我非神非仙,怎能事事都算尽。”林业绥于棋盘西南方落下一子,堵住女子的去路,“我所赌不过太子那颗杀人的孝心。”
    太子自十五岁起,共执剑杀过三次人,两次为生母哀献皇后,一次为姑姑安福公主。
    太子的孝,生来便是带着血的。
    男子施施然再度落子,淡然道:“还有一人。”
    宝因瞬间想到白日里魏氏说的话,脱口而出:“朱姨娘?”
    林业绥颔首,卢氏昨日故意叫朱玉去高陵郡买丝绢,心里打的算盘便是一把火都给烧了,永绝后患。
    男子轻声嘱咐:“那日你要留在府中。”
    棋盘之上,黑白两子已各自占据,只差一子,便能让所有白子变为死棋,宝因伸手从男子的棋奁中拿了颗黑子,毫不犹豫的落在西北角。
    这盘棋局,他们是敌手。
    可她这一子,所落的是另一盘棋局。
    朝堂。
    “我若不去,他们手中便没了全身而退的把握,即便太子仍愿前往,太子妃也必会阻止。”她要使自己成为这一子,“太子妃既要筹码,那就给她。”
    “幼福。”林业绥见输赢已出,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奁,轻叹一声,“我算不尽天下事。”
    皇帝表面仁爱,实则易躁嗜血,凡是惹他不快,必要见血方能停止,便连安福公主这事,死得绝不会只郑戎一人。
    他不喜太子,亦绝非太子不类他,而是太子像极了这个父亲。
    两人如揽镜自照。
    故而此局,皇帝虽知道,可若真到了含光殿上,他亲眼瞧见太子身穿丧服,头脑能否清醒便是最大的变数。
    “我知道。”宝因莞尔笑开,探身越过榻几,略显笨拙的在他嘴角落下一吻,“可这天太高,青云太远,又怎能只让爷出力,我也得使劲扇扇,让您这阵风再大些。”
    她从来都有不输男子的胆略。
    林业绥轻笑一声,伸手去护着她隆起的腹部,随后干脆踢开榻几,将女子揽到眼前来,如前两日般轻轻揉着,为女子舒缓怀孕的胀痛。
    月份越大,便越不适。
    沈女医说需要疏通,直至有奶泌出。
    宝因虽渐渐适应,可羞意还是会攀上两颊,为分散注意,她继续说着前面的话:“若是出事,以后爷再娶便是。”
    男子黑眸微暗,手上用了些力。
    被扯痛的宝因杏眼含水的控诉:“疼。”
    林业绥放缓力道,指尖仍在玩弄,嘴角噙着笑:“幼福刚刚说什么?我不曾听清。”
    她面对面跪坐在男子怀中,完全被人辖制。
    宝因任由水化成一颗泪珠落下:“从安。”
    多么可怜。
    可林业绥对此毫无怜爱,抬手拭去这滴泪后,出声戏谑道:“看来幼福已将道德经参透。”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
    宝因转瞬露出笑眸,她本不懂为何这人要反复看那书,可多瞧几遍才发觉,原内有乾坤,想到这儿时,她忽觉一阵凉,低头去看,寝衣竟被打湿了一小块。
    男子笑着道了声可惜,抱着她进了里间去换。
    外间罗汉床上,则是榻几偏移,棋盘歪斜。
    满盘棋子已散落。
    作者有话说:
    [1]“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出自《道德经》
    ——
    林.不想跟幼福分房睡.弱小可怜无助.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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