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林业绥默了半瞬,指腹停留在女子耳后,似是有了别的算计,笑道,“只要我们好好的。”
    宝因迷迷糊糊的嗯了声,翻了个身,进到一人怀里。
    *
    月色洒在长极巷的谢府之中。
    只见书斋门开,谢贤端着盏灯走到廊下,另一只手捏了几张黄藤纸,点燃后,直至快要烧手才松开。
    他在开口喊了声“林立庐”后,便再无任何话语。
    想来喊人回屋睡觉的范氏站在远处,瞧着被风卷起燃烧的灰烬,四处飘散着,随后默默转身离开,没去打扰。
    她知道这对好友年轻时经常互写唱酬诗,烧的恐就是谢贤写的诗,在她怀大姐时,两人还笑说要做亲家。
    可惜...只道是既殊途,也难同归。
    *
    参加完宫宴的郑戎并未直接回自己府上,反是去了堂兄郑彧那里。
    先一步回府的郑彧,听到小厮来禀告有人登府,刚解开的袍服又给穿了回去,然后去了书斋宴客。
    瞧见是自己叔父的儿子,那个年轻时最会胡来的堂弟,便知著作郎豢养外室一事,郑戎必有所参与。
    含光殿上,皇帝说了王散玉的事,对着臣工好一番训斥,让他们白白替那琅玡王氏的人挨了骂。
    “已是戌时,不回府去寻你的温柔乡,倒是来了我这儿。”郑彧冷哼一声,“说吧,王散玉的事情可是你隐瞒了?”
    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明日递上一份文书,言明有失职之处即可。
    郑戎看着堂兄一派无谓的模样,心中更慌,颤颤巍巍的开口:“王散玉那名外室乃我所赠。”
    “你所赠?”
    郑彧仔细想了会儿,妾有文书,不得随意赠予,便是赠予旁人,那也是妾的身份,不必如此偷摸。
    既赠了还是外室,那便是赠之前就是外室。
    想到今夜皇帝命三司彻查......他腾地站起身,上前狠狠踢了一脚郑戎的腿骨:“你这个蠢货!竟然敢去豢养外室!难道不知你出身昭国郑氏,你便是喝口凉水,郑氏其他人都能跟着你一块牙疼吗?”
    身为御史台长官的郑戎立马低头认错:“我也不知道那个王散玉竟会被直接弹劾到陛下那里去,下次定会注意。”
    “注意什么?注意不叫人弹劾?我叫你压下旁人的弹劾,是要你拿住那人的把柄,你倒好,自个成了把柄!”郑彧也懒得再训斥这人,直接说出最关键的一点,“这件事,我不管你要如何处理,都绝不能连累到贤淑妃和七大王的身上!”
    他斜眼瞥过去,咬牙说了句:“知不知道?”
    郑戎连连点头称知道,又小声出着主意:“到底是王散玉出事,可否让王侍中明日将这道旨意拦下?”
    下达的旨意,若无门下省的通过,便是废纸一张。
    “王散玉一事已是定局,王宣再去拦下旨意又有何用?按照王宣的性子,也断不会做这种事,反还会亲自检举。”这便是皇帝让琅玡王氏的人进入门下省的目的,若只能选郑王谢三族中的人,必会是王宣。
    郑彧眯起眼,十分头疼的叹出口气:“且陛下如今只不过是为了王散玉来彻查内外官员,与我们毫不相干,我们若先自乱阵脚,自作聪明的去阻挡政令下达,岂不直接撞到刀口上去了?”
    他是七大王的亲舅父,不能插手这件事,若是沾了手,必会累及七大王。
    “好好记住我的话。”郑彧道,“这件事若是牵扯到七大王,哪怕是要你死才能解决,你都得给我去死。”
    ...
    堂兄的最后那番话,吓得郑戎立马坐车回到自己府上,他本要先去与卢氏商量对策,只是进到院子,略显得萧条,没有丝毫的人气:“太太呢?”
    “太太与朱姨娘去完玄都观回来后,便说头疼,将剩下的事都交给管事婆子去打理了。”院里的侍女站起身,因卢氏割人耳鼻的事而未敢走近,远远答道,“朱姨娘现正在里头侍奉着。”
    郑戎想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建邺城朝官众多,还能立即便查到他头上不成。
    “去瞧瞧太太睡了没。”只听他呼和道,“若睡了,把她叫到我屋里。”
    侍女点头,明白这个“她”所指是谁,转身进屋去。
    朱姨娘四十不到,容貌仍还属上乘,公主逝去后,新主母入府,她能在府中安然度日,也全是能好好侍奉主母的功。
    ...
    屋内的妇人听到郑戎在找自己,手指慢慢收紧,再松开,起身出去。
    作者有话说:
    六千多也算是双更了~
    **
    [1]子孙牌什么都我胡诌的
    [2]嫡长子就是大宗,其余的都是小宗,小宗要围绕大宗。
    **
    第53章 催命符
    翌日初六, 由中书省连夜起草的诏令,经由门下省审核通过后,再由中书省传达至建邺城各官署。
    政令内容特地强调了文帝于天元六年三月便有过亲敕:内外朝官禁别宅妇人,如犯者, 五品以上贬远恶处, 妇人配入掖庭。
    大理寺上奏著作局长官王散玉豢养别宅妇, 并携至官署过夜, 贱辱文帝圣言,不孝君主, 不尊国法,判罚理当从重, 贬至还不曾被教化的九真郡下的爱州。
    官署接到政令后, 底层官吏皆相觑不言, 九真郡位处岭南道,此地古称百越,相距建邺两千里之远。
    皇帝将对王散玉的贬谪以政令的形式发出, 便是要借此敲打众人, 惩一儆百。
    在官场沉浮多年的中上层官吏, 则早已偷偷去询问昨夜入宫赴宴的官员,皇帝可有说别的话。
    得到的答案皆是皇帝在震怒的同时, 更自省他在位十六载以来的怠政, 才致先帝心血被虫蚁咬噬,泣声泣血。
    紧接着门下省便发出第二道政令,圣上责令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共同审查在建邺官署内的两千六百余名官员, 而三司内的官员则相互审查。
    大理寺审查刑部, 刑部审查御史台, 御史台审查大理寺。
    ...
    政令通过门下省审核后, 还不曾颁发出去,便有内侍来到长生殿向皇帝禀告事情已成。
    李璋正在审看各地送上来的文书,不耐烦的挥手退散内侍。
    林业绥对此毫不意外。
    昭德太子聪慧过人,四大王愚钝乃是王宣父亲临终前,苦心婆心说与文帝听的话。
    只是再愚钝也是随着昭德太子一同进学过的。
    门下、尚书两省的任免,便可一窥。
    当年门下省本为谢贤之父谢德所掌,谢德死后,侍中之位悬空,那时文帝已身缠久疾,面对三族的紧逼,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
    皇帝登基后,为安抚陈郡谢氏,上来便先任命了谢贤为黄门侍郎,随后言明侍中一职历来由谢氏子弟担任,文帝不任命自有其深思远虑。
    当时朝内文官皆认为谢贤如今直接进入门下省担任黄门侍郎,为的是锻炼其能力,不久必会接任侍中。
    可后来李璋守完三年孝期,开始逐步罢免文帝朝官员,重新任命时,却是王宣成为门下省长官。
    谢贤进入尚书省,成为右仆射,后来贤淑妃和七大王圣眷日浓,郑彧成为权力稍次的左仆射。
    “刑部之中有郑王谢三族的人。”李璋看着这些递上来要钱粮的文书,撑头扔开,与男子说道,“你却叫刑部去审查御史台。”
    “陛下以为如此查,便真的能查什么来吗?”男子立在窗前,看着殿后种植的古柏苍松,透过枝叶可瞧见懿德殿,懿德殿内也有树,树冠高于殿墙,似是菩提,他收回心神,“建邺城一百零八坊,京畿道还有二十二郡,遍布庄子,他们只要有心藏,飞鸟走兽也难寻其踪迹。”
    孙泰掌握多数官员秘事,郑戎豢养外室却也是最后才从旁人嘴中无意得知,倒也是孙氏先人阴德还在,才叫孙泰寿命将尽前三个月发现此事,死前得以保住了孙氏。
    李璋提醒道:“诏令发下去,已是打草惊蛇。”
    “蛇一惊,便也就成了热锅之上的蝼蚁。”林业绥抬手将爬上窗柩的蚂蚁碾死,为此殿主人扫去,“陛下只需静观其逃窜。”
    李璋这些年将朝中臣工及其家宅妻子的情况摸得十分清楚,听到这话便也明白了,郑戎算半个聪明人,其妻也算半个聪明人,便瞧他们的聪明劲是否要往一处使了。
    他忽觉得有趣起来。
    ...
    郑戎从御史台下值后,马车刚驶入坊市,便遇见了郑彧的车驾迎面而来,两辆车路过彼此时,做过短暂停留,而后再次各自行进。
    在边门下了车,他急忙直奔卢氏的院子去,只因刚又被堂兄耳提命面的厉声告诫一番,要他尽早将事情处理干净。
    卢氏喊了朱姨娘来给自己涂丹蔻,听见外头动静,眼睛直盯着帘子,那人刚进来,她便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抓紧把你外头庄子里养的那位祖宗给送走。”
    精气神半蔫着的郑戎挑帘进来,面对卢氏的挖苦,正要开口回话,谁知一进来就瞧见还有旁人在,轻着声音说道:“你先出去,我有事要和太太说。”
    坐在方杌上的朱姨娘点头要起来,又被屋里的女主子给喝住。
    “出去做什么?”男子的轻声细语惹得卢氏生了肝火,瞥了眼妇人,又看向郑戎,“我好端端的要做指甲,为何要凭白被你扰了?你那些事也不是什么值得在她跟前藏着掖着的,更难堪的她不也知道?”
    卢氏发了话,朱姨娘便继续安心坐着,她侍奉妇人,除了是家中主母外,还因郑戎也得听几句这个妻子的话。
    郑戎是家中幺儿,于族中同辈之中也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儿时聪明伶俐,会讨长辈喜欢,大家都是宠着的,更为他娶了公主为妻。
    溺爱之下,便也滋生出了诸多劣病,再想把根给正过来,犹如痴人说梦。
    当年安福公主死后,朝野震惊,激起不少波浪,虽在三族施压下,文帝罢手不管,但郑戎父亲也真真切切的瞧清了这个幺儿的本性,为公主守孝三年后,再议婚事时,便在当时众多贵女中,瞧中了治家手段极为果断狠厉的范阳卢氏之女。
    去世之前,走遍郑氏那些族亲,好言告知若日后郑戎夫妇有所争执,定要相助卢氏。
    面对嫡亲长兄时,更是声泪俱下的磕头请求勿要念及郑戎是郑氏子弟而偏袒,要记得卢氏也为郑氏妇,而后又托付了侄儿郑彧。
    族内的人都明白儿媳卢氏便是替他看管郑戎的人。
    因着这个缘由,卢氏这些年来在郑氏也算是能说得上些话,郑戎的邪性才被勉强管辖住。
    “不出去便不出去,这么大火气使给谁。”郑戎心里头本就窝着事,早没了气力高声说话,被这么一激,不由得想到堂兄也是这样的声音训斥他的,又见她要提安福那件事,没了好脸色,“我进来才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大人是叫你管我,可没叫你这么跟我说话。”
    后头那句话听着气势足,但实际跟个受气包似的,使得卢氏笑起来:“我求着你来了?”
    府中有姨娘,外头又另置外室,她早已想明白,凭她在郑氏的地位何必再去讨好他,故而生下个儿郎后,郑戎爱去哪里睡觉都懒得管。
    不来她也自在。
    两人说是夫妻,却更像是同在一官署的同僚。
    郑戎想起自己刚进来时,妇人说的那句话,便知郑彧还是不放心他:“堂兄应该派人来与你说过了,我想着将她抬进府做姨娘。”
    “让你纳进来好宠妾灭妻?”卢氏偏头瞧着朱姨娘将浸湿的棉纱覆在自己指尖,“你可知王散玉是如何败露的,便是自作聪明的将那女子带进府。”
    “那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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