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却意极为认真的沉思一会儿,才道:“唔....四哥将来要去南边。”说到林卫隺时,却拿不定主意的支支吾吾,脑瓜子里只蹦来一个曾在书上瞧来的典故,“五哥...五哥莫不是要去学愚公移山?”
    因大雁要南飞,四哥便是要去南边;因只能想起愚公移山,五哥便是要去愚公移山。
    两位哥儿笑着走开,不过能逗得这位妹妹开心也是好事,他们知道六娘不愿待在尼寺,那儿无趣的很,不知被憋成什么样子。
    宝因闻见屋里的欢声笑语,也逐渐放下心来。
    在这里的人都已试过年庚,没得玩闹的林却意忽然盯着坐床上的女子,起身拿上庚骰,蹭在女子身旁:“要不嫂嫂也来试一试年庚玩?”
    宝因将账本合起,拿算珠压在上面后,推至矮几一侧,眼神柔和的看了眼六娘,然后伸过手去。
    在谢府时,她陪谢珍果玩过几回,却只当是个解闷的,辞旧迎新的时候,谁来敢触别人的霉头?
    故而这类解庚多是些吉利话,掷了也没多大的意思。
    林却意赶紧将庚骰放入女子掌心,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
    宝因握住,手轻轻在几面扫过,骰子应声落下,翻滚几圈后,露出的那面所绘的是...林却意凑过去仔细瞧了瞧。
    还未瞧清楚,府外开始热闹起来,仔细听去,是孩童在叫卖痴呆,望来年更聪慧。
    这夜,建邺城内的各坊门也会彻夜不关,驱傩之人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牙白,由明德、通化、延平等建邺十二城门出发,进入各坊的街头巷尾,意在驱除疫鬼等阴气之物。
    林却意拉着林妙意、林卫罹、林卫隺出去边门看驱傩。
    没多会儿,林业绥也回来了,眼中倦意极重,不知那舍人是否还额外说了些什么话,可在瞧了眼矮几上的庚骰后,温声开口:“年庚试的如何?”
    宝因将侍女已盛好的咸茶递给男子,想起六娘那些话,笑着答道:“三娘是夕颜花,六娘是只鸟儿,四哥是雁,五哥是山。”
    林业绥捡起庚骰,安静听女子津津有味的说完:“那幼福呢。”
    宝因难得掷到个自己觉得好些的,笑吟吟道:“蜜饯。”
    但不知林却意会如何来解这个庚。
    作者有话说:
    hhh六娘解庚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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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出自陶渊明的《饮酒其八》。
    *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惟牙白:出自唐代孟郊的《弦歌行》。
    *试年庚是宋朝除夕的习俗,我参考并改了下。
    *驱傩最早记载在《后汉书.礼仪志中》,后面唐宋都有。
    *“小儿卖痴呆”也是宋朝除夕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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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新岁事(大改)
    自明德门而入建邺城的驱傩大队, 在吹拉弹唱的乐声之下,手舞并足蹈的走进长乐坊那条最宽绰的巷子。
    林却意六岁被送去尼寺后,便再也未曾瞧过这热闹好玩的驱傩,此时站在角门边上, 亦成了巷子里拍手叫好最起劲的那个。
    林妙意瞧着这个妹妹, 眼里也生出了疼惜, 六娘从前还在府中时, 即使自个已是满身病,哪怕每日被苦药淹着, 可嘴角的笑和那眼里的纯真善意却仍是熠熠发光,发觉她不爱出院子, 也不爱笑, 隔几日就要来春昔院陪她, 一陪便是整整一日。
    那是过去的十一年里,她为数不多能去回念的日子。
    “三姐,你快瞧啊!”林却意抬头见一双映着火光的望着自己, 伸手推了推她, 边蹦着边伸手指向巷头, “傩翁和傩母在打无常鬼了!”
    走在最前头的有一男一女,分别戴着老丈和老媪的面具, 被称作傩翁、傩母, 身旁围绕着戴小孩面具的护僮侲子,又各有戴鬼怪面具的人,游行时便要打这些鬼怪。
    此时有一个正在挨打。
    林卫隺搭腔取笑道:“明明是个长舌鬼。”
    林却意:“无常鬼!”
    林卫隺:“长舌鬼!”
    两人争辩不下, 要林妙意和林卫罹帮忙分出个子卯来。
    这哥姐俩齐声道:“鬼。”
    兄妹、姊弟全笑成一团, 驱傩大队经过她们这里时, 几个小厮快速的敲打竹筒, 驱赶鬼怪,不让其有靠近之心。
    几位哥姐儿看完驱傩回来,偏厅那座饕餮纹的漏刻壶口露出子时的刻度,整座建邺城钟鼓齐鸣,如此便已是正式迎来新岁。
    小厮奴仆跪下磕头拜岁。
    他们也赶紧行礼去向兄长嫂嫂行礼拜岁:“福庆新日,寿禄延长。”
    宝因拿出几个早备好的小金兔儿、小金狗儿以郗氏这个嫡母的名头送给他们。
    毕竟家中还有尊长在,这礼不该他们来受,既代为受了,礼自也要以那人的名头送出去。
    林业绥自小住西府,十岁为父守孝三年,不曾出过孝屋,十三岁又离府,故与这几个弟妹感情不算深厚,也知他们畏自己,说了些诫言便起身离开。
    宝因发觉后,跟着起身。
    林业绥停下等了几瞬,伸手去牵:“不与他们玩闹?”
    宝因回握男子的手,眸中散着笑意:“我怕爷太冷清。”
    林业绥无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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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岁一到,林却意、林妙意以及林卫罹、林卫隺都合该回屋去睡的,只是林却意的精神头还在,偏拉着哥姐儿也不准睡,陪她玩牌贴儿,像是来不及似的,要一夜就将所有好玩的尽数玩尽,又恐是日后再不得如此跟姊兄快活,不论做什么都要在一起才好。
    偏厅以十二扇的花卉草虫蝈蝈围屏隔作两间,宝因和林业绥在靠西的那间谈着话,听见外头的声音,心里头的那个主意就跟生根发芽一样,再也拔不掉。
    “六娘去尼寺这几年,身子瞧着要好了些,何不寻个日子请女医来探探脉。”
    身为嫂妇的她仔细斟酌着措辞,怕哪个字说错便会被人误解,连男子的神色也不敢去瞧,林却意是被送去了尼寺,身子才好起来,她硬留下,难免会被人怀疑有何心思。
    仔细想了想,又道:“到底是林府的娘子,若已好了,留在府中先住着,我也定会仔细照看,要身子又差回去,再送回尼寺也不迟。”
    想起郗氏,宝因心里又打起退堂鼓来,刚要摇头叹气作罢。
    林业绥思量了半会儿,将围炉边炙橘所沾染的尘灰拭去,顺手递给女子,淡淡道:“她要愿意留下便留下,要心中实在不愿,还惦念着那尼寺便顺她的意,过了上元再将她送回去,你少得劳累。”
    炙橘温热,果味儿也由热气散出。
    宝因吃了瓣,莞尔点头。
    外间的林却意在连续输了几局后,正在跟自己三姐撒娇,以求金骡子不要离开荷包,实在赢不过,又进来拉自己嫂嫂出去帮忙打牌贴儿。
    喧笑中,漏刻壶中的水亦在缓慢滴落。
    守岁至三更,禁宫之中忽然发出撼天震地的响声儿来,禁宫之后,紧着各坊各府也只听见爆竹声,犹如山崩地裂。
    守岁至五更,东厨端来年馎飥吃了,这个岁便也算是守完了,林却意早已瞌睡的不行,迷迷瞪瞪吃完就被妈妈带着回东府的院子就睡了,林妙意也顺道跟着一起回去了。
    林卫罹和林卫隺亦困倦不行,林业绥便免了他们今日的经学。
    未出阁出仕的哥姐儿尚还有得睡,大人却不得空闲。
    天地家庙一祭完,林业绥拿湿帕子擦去指尖残留的香灰,吩咐童官去西角门备好车后,径直回了微明院去更衣。
    宝因靠在暖榻的隐囊上,腿膝盖了件裘雀衾,拿着要送林业绥那些同僚亲朋的礼单折子在瞧,听见动静,抬头问道:“今儿是元日,爷这是要去哪里?”
    林业绥沉了半刻,语气如常道:“我告假多日,官家嫌办公怠慢,要我尽早处置完堆积的案宗。”
    宝因这下也明白昨夜里那舍人确实是额外说了些什么,顺手将折子放在香几上,下榻去服侍男子穿官袍,心中却不禁担忧起来,何事能劳得除夕来吩咐,还元日就要去办的。
    上次的伤都已严重到吐血。
    她侧身拿过蹀躞带,绕过男子的窄腰,眉头微皱:“爷午时能回府吗?还剩有几副药没喝。”
    林业绥听出女子的担忧,故戏谑道:“我伤好没好,幼福应该知道才是。”
    宝因抬头娇嗔了眼:“爷还好意思说。”
    那夜行事时,她顾念着他的伤还未好全,想让他动作慢些,谁知这人却动的越发厉害,自己央求不知多少回,眼泪不知流了多少,最后气得张嘴便是对着他肩头咬了口。
    林业绥眼中仍还有几分愧意,抬手抚摩着女子冰凉的耳垂,事毕后,他哄了许久才好,后面几次亦不敢再那样。
    他瞧着女子乏倦的明眸,嘱咐了几句:“忙完就在屋里暖榻上先眠一会儿,那些琐碎的事情便交由下人去办,敢欺上瞒下的打杀即是。”
    宝因拿了件黎色上添唐草纹的鹤氅递给男子,解颐称是。
    -
    林业绥出了府后,另寻了小厮做驭夫,又再吩咐童官去了趟归义坊的裴府。
    裴爽抵达京兆府官署后,不敢有半分怠慢,快步往内史堂走去,自从昨日天台观一见,他回府琢磨半宿,终是想通,与虎谋皮又如何,各自所持的道义不同又如何,只要最后能到达自己的目的便是好。
    这是林内史昨日要告诉他的。
    天气阴沉之下,只见男子坐于圈椅中,神色亦不佳。
    不知是出了何事。
    他伸手整了整因着急出门而穿戴歪斜的官袍圆领,拱手作揖:“不知林内史是有何要事吩咐?”
    林业绥屈指敲在扶手上,敛眸沉声:“需尽快重审孙酆的案子。”
    裴爽更是不明白,这件案子是去年所犯,搁置已近一年都无人问津,怎又突然急切起来:“为何林内史要如此着急重审孙酆的案子。”
    林业绥噤声,想起昨夜皇帝亲派中书舍人来传达的帝令。
    冬至那日郑彧入宫朝贺,因诞育五公主及七大王的贤淑妃出身他郑氏,又值团圆的佳节,皇帝也特留他参加完天子家宴再行出宫。
    家宴本一派和气,可郑彧却说了句“官家与贤淑妃倒像是对民间夫妻,又有儿女绕膝之乐”。
    再加之除夕夜,太子并未亲自入宫贺祝,于酉时还杀了宫内几名舍人宫侍,听道是那几个舍人在妄议太子的已逝生母哀献皇后。
    这件事迅速传入禁宫,贤淑妃闻后,也只说了几句太子不该在这时大开杀戒的话,谁知她话刚说完,便有舍人来报七大王在府中宴请八十岁老者,以此向天祈求皇帝长寿。
    皇帝当时虽赏下七大王许多东西,又亲谕怒斥太子不端,但心里早被气得不轻,他深觉太子性子不类自己,反是第七子最像自己,故平日喜爱第七子多过太子。
    可皇帝对结发妻子情深至极,听到太子杀人的缘由,已恨不得连坐那几个宫奴的家人。
    贤淑妃和郑彧的话在皇帝耳中自也是变了味,只觉是郑氏贪心不足,后宫高位均被郑氏女所占,竟还要皇后及太子之位。
    气盛之下,命他着手重审多年前郑驸马家暴公主致死一案,但此案过于厉害,总归还是得先拿别的东西杵过,瞧瞧他们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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