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舍微要了二十根,想着等会分与黎岱几人同吃。
    ‘油糖果子、馓子、麻花、炸糕、油炸馍、猫耳朵、芝麻叶儿。’
    陈舍微正魂游天外的想着,渐渐不自觉盯着一道移入街巷的飘逸身影瞧,就觉他好似一朵淡青云,身上应是萦绕着草植的涩味和花苞的雅香。
    街边屋檐下卖桂的花女情不自禁的仰面看着他,出声招揽。
    那人步子一顿,微侧身不知说了句什么,买了一支含香的桂花。
    他越是走近,陈舍微就越有似曾相识之感,但未等他看清楚,对方忽然没进临近的墙面里了。
    陈舍微随即听书房外传来响动,木门轻开,露出谈栩然一身俊逸非凡的打扮。
    她面无脂粉,却不损半点美色,又做男子束发,更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
    陈舍微出门时谈栩然还未出去,回来时她又没回来,这装束陈舍微还未曾见过,愣了良久才笑道:“夫人真这样打扮了,也是好看。若是男人做女人打扮,多是丑角,可女人若做男人装束,却是小生呢。”
    谈栩然走到书案旁,指尖挑起几张微黄的纸,上头是陈舍微替漳州卫筹划的滩涂养殖的法子。
    听他如是说,缓缓勾唇笑道:“可郎君貌美,不如穿上罗裙一试?说不准也美若娇娘。”
    她手上这一支金桂花苞最密,每一粒花都奋力的吐露着香气,枝叶从陈舍微鼻尖轻擦而过,像是施展魅术时,状似无意的一挥手。
    陈舍微的面容不算阴柔,更不粗犷,用俊美来形容比较妥当。
    他觉得自己穿女罗裙哪有什么风姿可言,只会徒增可笑,搪塞道:“我身量粗大,崩坏了就不好了。”
    谈栩然却自顾自去取衣裙,道:“裙裹量身而缚,不会坏。”
    见她真拿来一袭在月港新置办的裙衫,面上一副给人偶娃娃换装的雀跃。
    陈舍微见她难得袒露了几分孩子气,无奈的褪了裤,缚上裙裹,旋了圈给她看,道:“呶,可乐了?”
    这衣裙的样式其实有些古怪,薄袄的领子高一些,袖口紧,裙摆多褶微蓬。
    衣裙主料是漳绒,表面平而有软短细绒,质感十分华贵,刺绣也十分精美,按理说这做工衣料,价格应该再翻一番的,但因为在成衣铺子里不好卖,所以便宜了谈栩然。
    也许是因为暗沉沉的铜红不讨喜,而领口、袖口、裙摆镶边的布头似乎是舶来品,繁密的金线刺绣在黑绒之上,竟有几分欧洲宫廷的风格。
    陈舍微知道这应该不是自己错觉,这衣裙别人穿起来也许不阴不阳的,可谈栩然在陈舍微跟前试过一回,好看极了。
    这衣裙色泽深郁,刺绣奢靡,裹在她身上,别有一种神秘气质,谈栩然散着微蜷的长发,纤眉浓长,美眸垂睨,只一眼就让陈舍微喉咙发紧。
    不过眼下么,陈舍微是真觉得脖颈有些紧。
    修长的脖颈被密密的玉石扣子缚住,没有半分可以松动的余地,袖口也紧紧掐着,像是被绳索捆住了。
    谈栩然一身男装,陈舍微却着女裙,原本只是夫妻玩闹,她盯着久了,心里渐起波澜。
    他身量并不纤细,五官浓郁,这样一身暗红黑金,缺乏柔美,却幽暗沉静的女裙裹在腰胯上,并没勾出脂粉气来,而是平衡了他身上的阴阳之美,引出一种令谈栩然难以言说,更难以抗拒的诱惑来。
    见他走步举止皆受束,躯体有强烈的被捆缚感,谈栩然霎时间就明白了男子是用何种目光在把玩女子的纤足莲步。
    也许是穿上了罗裙,像是被塞进了女子的腔体,陈舍微叫她训得扭捏害羞起来。
    谈栩然情不自禁的一挑眉,笑道:“是了,这样才是淑女。”
    被摆在女子的位置上,精神上恍惚间真就成了女子。
    陈舍微心中腾起一阵浓烈而真实的羞意局促,还未等他用理智排解驱赶,忽然就被谈栩然扯着裙裹系带拽了一把,二人自然缠吻起来。
    舌肉交裹,周身都有了牵动。
    此时有人叩响窗门,又有童声传来,“陈叔,你要的二十根甜油条齐嘞!糖粉都撒好了!”
    撒糖粉是要再加五文钱的,陈舍微笼统给了一角银馃子,还吩咐说要多撒些,下雪那样。
    若是没给银子,这要求就讨嫌到阿嬷家去了,可给足了银子都好说。
    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陈舍微没耐住遗漏些许,虽说他已经给了银子不急,可这种炸物得趁热才好吃。
    卖甜油条这家的孩子得了陈舍微好些糖果,投桃报李,此时急得想让他吃上一口酥酥热热甜甜的,叫门不应,一蹦一跳的要来窗边叫几声。
    窗户虚掩着,有缝隙透风,虽说垂着苎麻帘子,可还是吓了陈舍微一跳。
    见他起身,谈栩然顺势将他推到在书案前。
    “夫人。”陈舍微无奈唤道,见她挑眉不悦,又小声改口,“夫君,夫君莫叫孩子瞧见了。”
    “孩子矮,瞧不见,你得从书案上探过身子与他说。”
    谈栩然身量高挑,笔直站着,陈舍微此刻又撑着手肘跌坐在一张低矮书案上,高度可谓是正正好的。
    她垂眸时掩住一双魅眼,周身气质本就冷肃,更叫陈舍微心底生出被亵玩的异样之感。
    陈舍微的目光离不开谈栩然,竭力用平静口吻对那孩子道:“送到隔壁去,我是给他们要的。”
    “那您不吃啊?”孩子困惑道,他之前每天都要来两根的。
    隔着一缝隙的薄黄的苎麻遮帘,室内的潮涌触壁即止,只在陈舍微身上来回滚动。
    陈舍微咬唇强忍,泪眼朦胧的道:“等下,我同夫人一道去买。”
    孩子一走,窗户连忙关上了,顷刻间就堕入蒙昧失控的薄黄光晕之中。
    情至时又逢行人擦着窗沿而过,人影映在窗户纸上,这样近,惊得陈舍微几乎颤抖起来。
    新罗裙也被蹂成了旧裳。
    得此嗟磨,何其有幸。
    第158章 奶油焦糖和小红马
    月事空了两回, 谈栩然心里就有点数了。
    昨个刚刚换了秋帐,比纱帐厚一些, 比棉帐薄一些, 影影绰绰的透进晨光,照得床褥上一团明亮,既柔软的, 又馨香。
    既有皂角残留的气息,又有晒后阳光的余味, 还有陈舍微身上,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 像清泉一样的水气。
    这味道旁人不察,陈舍微自己也没觉得,就好像他总说谈栩然身上好香, 像一朵馥郁迷人的花,而谈栩然自己却闻不到。
    陈舍微还睡着, 面朝着她, 呼吸均匀绵长, 心思纯然,才能拥有如孩子一样香甜的睡梦。
    谈栩然俯下身, 在他耳畔轻道:“我也许, 有身孕了。”
    陈舍微半梦半醒中,下意识的‘嗯?’了一声,随即就见他霍得睁开眼坐了起来。
    因为动作太猛太快, 像是一下从梦里被拽出来,陈舍微头还有点晕, 他懵懵的看了谈栩然一会, 捂着脸极为懊恼的说:“一定是上回, 上回没忍住。”
    上回?哪回啊?
    他们亲近的次数实在太繁密,只要陈舍微在家,就算是易孕的日子,也会有所保留的缠绵一场。
    是竹床上那一回吗?
    还是浴桶里,搅得水花四溅那一回?
    又或是在画案上,弄得他满身斑斓那一回?
    还是泛舟湖心,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那一回呢?
    “怎么样?”陈舍微缓过来了,面无喜色,反而是一脸担忧关切的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谈栩然除了微微有些胸胀,其他的都没什么感觉,道:“怀孩子又不是生病。”
    “怀孩子生孩子可损身子了,”陈舍微的声音小下去,腮帮子却鼓起来了,道:“安全期果然不保险。”
    他不带任何□□意味的问:“要不要揉一揉?”
    谈栩然在床上赖了一会子,等陈舍微让人去请大夫了,她才懒洋洋的起身。
    诊过脉后,确定是有了身孕,陈舍微在大夫跟前倒是没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只是等人家走后,呆呆木木的坐在桌边,一眨也不眨眼的看着坐在窗边吃一碗蒸酪的谈栩然。
    蒸酪是阿巧刚从灶上取下来,一路快步走着端上来的,所以还热着,袅袅飘着稀薄的白气,拂在谈栩然唇上、鼻尖上,恍然间,又像是她将要消融,化作这一缕缕的烟尘。
    这个联想令陈舍微一阵心悸,作为一个男子,他不知道生孩子的滋味,但他又鲜明的清楚,在现世生孩子的风险。
    谈栩然这一胎都快三个月了,她又没有过多的不适,连大夫都说胎相很稳,所以就没有怎么瞒。
    她是既来之则安之的心境,陈舍微就有些焦灼了,常常是人家刚开口给他道个喜,他就问人家有没有经验老到的稳婆和产科圣手。
    “这,这就开始寻摸了?早了点吧?”黄理还真没有这方面的人脉,见陈舍微一脸凝重,就道:“我问问我夫人去,替她接生的稳婆还不错。”
    黄理有两女一子,可以说是有些经验,但他这人以事业为重,忙起来一个月有三十天都住在卫所里,家中夫人是长他七八岁的童养媳,是枕边人,却更是陪他一起长大的姐姐,是慈爱温柔的母亲。
    依陈舍微看来,黄理做丈夫是很不称职的。
    见他满眼的不信服,黄理无语极了,可他就是个甩手丈夫,抵赖不得,道:“那你要拜佛就拜个最大的,同知大人那你可有门路?他的夫人娘家专看夫人内症,她自己也习医术,只是寻常无人敢请她。至于稳婆么,还是挑个经验老道些的。”
    陈舍微心事重重的回了家,见正屋里响着算盘声,一进去在理账的不是谈栩然,而是陈绛。
    陈绛算得比谈栩然慢多了,不过熟能生巧,这都不是难题。
    眼下天儿渐冷,又要开始育虫了,陈舍微担忧谈栩然身子吃不消,倒是陈绛爽快的道:“没事,有我呢!”
    花儿谢了,清源山庄子里的仆妇都回来打扫虫房了,这还有几日的空闲,有家的回家住几日,没家的爱窝着就窝着,想出门逛逛也不拘着,在门房处挂了名,回来时再告诉一声就是了,出门逛逛,看看戏散散心什么的,反正一个个手里有银子,自己赚自己花销,好不惬意。
    上下一干人等的秋衣也做好了,今儿大家伙一道试衣裳,顺便把冬袄也给定下来。
    光是制衣这件事,就好在外院养住几个人了,也不知是有意挑的,还是凑巧,裁缝也是男少女多,总共是一男两女还有一位绣娘。
    通常是那位男裁缝负责外院的小厮护院的衣裳,女裁缝负责内院仆妇乃至主子们的裙衫,绣娘的绣活精细也费眼睛,只需锦上添花就行了。
    陈绛说要帮谈栩然分担,谈栩然也有意磨炼她。
    衣食住行,光是头一件就这么大的开销,而且繁琐,陈绛一边看账一边感慨,“银子真好花。”
    小荠换了新衣,脚步轻快,面上带笑的用水晶盏端来一碟焦褐色的糖块。
    “我说昨晚上好像梦见这味道了,阿爹又做奶油焦糖了?”陈绛欢喜的说。
    奶油焦糖实际上就是太妃糖,陈舍微怕这名字有歧义,就根据原料改成了奶油焦糖。
    他做了三种坚果口味的,榛子、杏仁还有花生,做好了倒进平盘里晾凉切块。
    “咦,这回怎么切得这样小。”陈绛捏起大拇指甲盖那么点的糖块,不解的问。
    不论是灶上别人来切还是陈舍微动手,那切得起码都有一指长,若是要包好了送人的,则会切得规整方正一些,然后用糯米纸一块块裹好,再用花草纸包起来。
    做一趟奶油焦糖真得费力气,灶上要先用牛乳捣搅成黄油,再用黄油做奶油,还要熬糖浆。
    这些都备好之后,还要烤各种坚果备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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