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听师弟说起迦楞山上的五通神庙十分灵验,便上山去求了一求。原本也没报多大期望,谁知道长却答应了我,叫我留下生辰八字,又给了我一套首饰。说是这东西必定让我如愿。我要给银子,道长不肯收,只说到时候会找我来拿回报酬。我用那首饰在几个大户人间的女眷身上试过,但凡戴上的人便会梦见我与其在梦中相会欢好。然后就会对我另眼相看。又试验了一段时间,发现并无副作用,我便开始实施计划……不满来过你们这里吧,后面的事你们应该已经知晓,我便不再赘叙。总之,最后我便终于得偿所愿。
    此后出现了雷劈迦楞山之事,我才知道那两个根本就是妖道。心里十分害怕,那几日便尤其的小心,也不再和秀秀见面了。谁知道……谁知道还是没逃过……”
    用施了邪法的首饰去引诱女子,本就不是正派人干的事。李保儿说他后来才知道那两个是妖道,四郎却是不信的。多半是这李保儿见迦楞山出了事,便不肯支付报酬,被道士找上门来。
    只听李保儿继续说道:“我那几日总做梦,梦里有个声音催促我,让我将秀秀腹中的胎儿献上。我在岳琴班里吃过药,早就不能生育了。心下好笑,便一口答应下来。谁知道第二日见到秀秀时,她却告诉我已经怀了身孕,让我想办法。我当时高兴疯了,根本忘记了梦里的事情。和秀秀商量好,由我扮作她的远房姐姐,就说家里出了事,丈夫战死,不得不带着遗腹子来投靠妹妹。这样既能保住秀秀的名声,又能把孩子生下来。
    安排好一切之后,我却再次梦见了那个声音,说是支付报酬的时刻到了。第二天,我一整日都提心吊胆,可是却什么都没发生。又过得一日,依旧什么也没发生。每天都过得胆颤心惊,但是又不敢把事实真相告诉秀秀,还得在她面前强言欢笑。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我实在是受不住了,某日便把镯子和玉钗偷偷扔掉。可是就在……就在扔掉镯子的当晚,我睡醒过来,就看到……就看到……”
    讲到这里,李保儿害怕的打一个寒噤。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可怖的事情。
    “就看到什么?后来怎么样了?”四郎现在倒有些好奇。
    李保儿似乎极不愿意回想当时的场景,但他有求于四郎,不得不苦着脸,壮起胆子回答:“秀秀怀了身孕后,我和她同宿,都是她睡在外侧,好方便起夜。那天夜里,大约是半夜二更过后,我模模糊糊闻见一股焦糊的味道,担心是着了火,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正要起身,心中忽然莫名的心惊,浑身也像大冬天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一般,觉得有什么很恐怖的事情正在发生,就在自己身边!
    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隔着纱幔,睡在我旁边的秀秀身上晃动着一个胖大的黑影。当我慢慢将视线往上抬,便看到一个浑身漆黑,像是被火烧过的人就站在我们床前,还将身子往下一弯一弯的,那模样好像打算钻进秀秀的肚子里去。
    我当时一下子就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梦,想起两个妖道口里所谓的报酬,心中害怕之极。可是为了秀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还是壮着胆子将放在枕头下的匕首掷了出去……没想到……没想到那才是恶梦的开始!
    焦黑的人型倒地后,化成一只皮肉耷拉的黄毛大猫,血红着眼睛朝我扑过来,一下就把我按住了。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讲到这里,李保儿的脸痛苦的皱缩起来,仿佛忽然间老了十岁不只,这一瞬间,他看着的确像是个男人了,一个被命运的变幻无常压弯腰的普通男人。
    虽然李保儿自己讲得很入戏,边讲边发抖。这件事也的确恐怖,可四郎却好像恐怖感缺失一样,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大约因他此世投作了一个妖怪,所思所想也就
    心动生魔,妖由人兴,所有看似毫无因由的恐怖事件,都是有因有果的。一切看似毫无根由来纠缠的鬼怪,也自有其隐密的目的。若不是李保儿一开始心术不正,去五通神庙许了愿,之后又赖账不肯还,胖道士也不至于偏偏找到他头上。而胖道士被烧成焦炭,还要硬撑着变成猫跑去作乱,这种将坏人演绎到底的精神还真是催人泪下。不过,胖道士此番举动背后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似乎看出四郎在想什么,二哥来到四郎背后,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那道人的身体遭受雷劈,已经不能用了,所以他才看中了瓜子西施腹中的胎儿,打算夺舍。”
    “夺舍?”四郎耸然一惊。回头看了看趴角落里小白猫。小白猫正在做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它拿两只前爪托着脸,状似无辜的对着四郎笑了一下。笑得像个恶作剧即将成功的小男孩!
    四郎发誓,自己绝对从那张猫脸上看到了蛋蛋的忧伤和嘲讽。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是四郎依然呆了一呆,半晌叹口气,转头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李保儿:“那你来这里,究竟是想要我怎么帮你呢?
    “如何帮我……”李保儿一怔,下意识回答:“我来这里,只是希望店老板能让我摆脱那妖怪。您有法力让我恢复神智,又有办法惊走它,想必……想必也是有能力捉住它的。”
    只求自保吗?四郎眸光一凝,随即笑道:“你先前不是自己都说了,如今也恢复了神智。大可以一走了之,走得远天远地的。小盘山是那东西的老巢,量它也不至于跑出去找你。””
    似乎在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挣扎半晌,李保儿死死攥紧拳头,下定了决心:“不……我不能走。我不能就这样放下秀秀和她腹中的胎儿不管。”从头到尾没提起过何不满,看来何不满讨厌他也不是没根由的。
    “哦,我知道了。”原本打算等他说出自己打算一个人逃跑的话之后,就不再管这件事了。可是李保儿最后还是决定要留下来,四郎心肠到底还是软,拒绝的话便再说不出口了。
    两个人商议一番,四郎便吩咐槐大给他装了一碗白糖莲心粥,并几个莲心饼端上来。
    正在吃饼,就发现对面何家的屋顶上不知何时又聚集了一大群野猫,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咧咧的上演限制级表演。还发出叫人揪心的尖利怪叫,听的人心烦意乱,惶惶不安。
    李保儿惊得浑身一抖,手里的饼便滚落到了地上,落地之前,就被小白猫飞速地窜过来衔走了。
    “是那怪物回来了,一定是那怪物回来了!”李保儿仿佛崩溃般嚷嚷起来。
    ☆、173·莲子缠8
    让槐大从后门悄悄送走了惊慌失措,梨花带雨的李保儿,四郎就回到前堂,坐在柜台后面,将莲子一粒粒拿出来抽芯。
    抽没抽芯,有味斋将其功效和味道说的清清楚楚,但凭顾客自选而已——没抽芯的莲子味苦,却有清心凝神,健身延年的功效。但若论起味道鲜美,当然是抽去莲心的莲子更胜一筹。
    来买的客人大多宁愿选择味道更好,更加省事的通心莲。毕竟,莲芯做药尚可,日常食用却着实难以下咽。
    其实这也是客人误会了。没抽芯的莲子做成莲子缠,再包入烧饼中,味道并没有想象的那样苦涩,不过也没多少人肯信。若是表明了莲心犹在,来买的人便寥寥,街坊都更喜欢抽了芯又裹了糖的莲子,买回去单吃或者做馅。
    四郎一边剥莲子,一边很严肃地和小白猫谈人生:“苦味原是人活一世应该品尝的味道。倘若是菜蔬本身的苦,譬如苦瓜,浓茶,便都有苦后回甘的滋味。正因为有前头的苦,才显得后面那一丝丝微甜特别珍贵……”说了一大堆学龄儿童道德教育,好像这猫听得懂似的。
    小白猫静静的蹲在四郎身侧,瞪着人来人往的大堂一角出神。
    四郎顺着猫头转动的方向看过去,见那里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和尚,正是呆行者。
    “唉,小猫啊,我素日可带你不薄,若是找到新的主人,可不要学那起子没良心的,起码打个招呼再走吧。”说着,四郎就用爪子亲昵地去挠小猫的下巴。
    小猫对四郎眨眨眼,像是听懂了一样,竟然把头微微点了两下,不过,也可能是被挠下巴挠得昏昏欲睡了吧。
    四郎摸着手下的小圆脑袋,占便宜没够般的对着小猫轻声嘀咕,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小东西,大家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以后就是街坊了……何家的事,你放心……”
    前堂客人不少,瓜子西施满面春风的跨进门,说是自家姐姐今日口里淡,总想吃些发酸的东西,便叫她过来再订一桌酒席。只是莲子味实在太苦,今日就不要了。
    四郎看她神气完足,再对比李保儿形容枯槁,心下有了些猜测:想来道士为了自己夺舍的身体也是下过一番大工夫的。瞧着瓜子西施这红光满面的样子,估计胖道士是破釜沉舟了,剩下的那么点道行全用在瓜子西施肚子里的那块肉身上,务必使其赢在起跑线上。加上他又精通养气吐纳乃至催生顺产这一类法术,更是让瓜子西施这个孕妇容光焕发。因怀孕而日渐丰满的身段也一发出众,那高耸的胸脯颤巍巍如两颗成熟的水蜜桃,尽管还隔着衣服,一进门依然吸引了众多闲客的目光。镇上都是些泥腿子,无赖儿,谁也没听说过什么叫非礼勿视。大街上走过的美人抱不到怀里,也要下死劲盯两眼、过一过干瘾。
    瓜子西施似乎对男人们放肆的目光全无所觉,谁和她逗一句,就笑的花枝乱颤,竟比平日的端庄自持还要勾人。
    “哼,卖弄风骚。”马婆子冷哼一声,待瓜子西施经过她跟前的时候,就故意使脚去绊。
    瓜子西施只顾着和周围人调笑,一个不注意便往地上跌去。这一下若是跌实在了,瓜子西施本人不说,腹中胎儿却是绝对保不住的。
    “喵”小白猫着急地大叫起来。四郎也捏一把汗,众目睽睽之下,他又离得远,实在来不及出手。
    也是那孩子命不该绝,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恰好坐在过道旁边的呆行者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堪堪拖住了瓜子西施,没叫她摔倒在地。
    纵然如此,也把瓜子西施惊得小脸煞白。只见她用手抚着胸口,大眼含泪,欲落未落,虽然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妇人了,却还有少女的韵味,端的是惹人怜爱。
    男人都有怜香惜玉之心。虽然瓜子西施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这群闲汉中想要做她入幕之宾的人也不少,于是都争先恐后的嘘寒问暖。因着这件事,店里一时乱作一团,马婆子虽然奸猾老练,此时也有些心慌,见自己一击不中,生怕被瓜子西施指认出来,便趁乱开溜了。
    “谢谢大师。”瓜子西施被扶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心有余悸的用双手交叉在前,隐隐做出个护住自己肚子的防备姿态。“前日大师说我将有血光之灾,我还不信,原来正是应验到这一处。”说着,瓜子西施就要起身行礼。
    “女施主不必多礼。我前日指的其实并非这一处……只是如今再看,却发现施主命格已经改变,是命中得遇贵人,从而逢凶化吉之相。”呆行者低头合十,敛容回答道。
    好话人人爱听,加上大和尚的确救了她们母子一命,瓜子西施如今对他的话便没有那么排斥了,反而很感兴趣地问:“不知那贵人指的是谁?”说着便回过头来,请四郎给大师上一桌好素斋,答谢他的救命之恩。
    四郎原本竖着耳朵听,此时也只好转去后厨做菜,本着大家一起不好过的精神,顺便把抬起小圆脑袋,听得津津有味的小白喵也提溜着脖子抓了回去。
    说来也是奇怪,呆行者对吃穿住行都不讲究,不和人来往,没有亲人朋友,似乎也没见过他念经参禅。经四郎仔细观察,呆行者在有味斋里吃过几回饭,他对于食物几乎没有任何忌讳,也没有丝毫偏好,似乎四郎做什么他都能吃,却也只是穿肠而过罢了。
    对于这样一点执念都没有的客人,有味斋其实是交换不到什么东西的。因此,要给呆行者做饭,四郎便觉得尤其的棘手。再看旁边的小白猫,像个雕塑般,依旧用那副小奶猫的身板硬拗出高冷的造型。
    四郎起了坏心眼,把小猫捉过来放进盘子里,又要用汤盆盖子去盖住小猫。汤盆盖子上有许多蒸汽水,滴滴答答浇在猫头上。小白喵终于被四郎招惹的生了气,炸毛的喵呜一声,飞快地跃出了厨房。
    “哎,真不禁逗。”四郎悻悻然住手,打算开始做菜。
    白木耳,发菜,笋尖,黄花菜,冬菇,素火腿等十八种干鲜原料,加上豆豉酱和各种填料,做成麻辣香锅的样子,唤作十八罗汉斋。然后又烫了一块豆腐,盛在汤碗里,然后与装了酸甜苦辣咸五味的五个调料碟子一道摆上去,让客人凭爱好自己伴食。最后还有一道烧面筋,是将面筋与玉兰片,莲子,白果,荸荠,加上洋糖,桂花酱同烧而成。
    四郎把简单的几道素斋端上桌子的时候,正看见呆行者从怀里摸出一个青郁郁的莲蓬递给瓜子西施,口中说着:“莲蓬有多子的寓意,又能凝神驱邪,你拿回去给你姐姐吧,她是有身孕的人,随身携带必有好处。”
    “啊!”瓜子西施手一抖,端着的辣椒油碟子翻倒在桌子上,一时惊骇莫名:“大师怎么会知道我……我姐姐有孕在身?”
    “哦米拖佛,天机不可泄露。前头我已经说过了,那孩子是夫人您的贵人,虽然出生时有些坎坷,却是个生来便有大福报大智慧的。还望女施主善待他。”说着,和尚便飘然远去。
    只留下瓜子西施呆愣在那里,咀嚼着呆行者这番话,不由得痴了。
    店里的闲人见这老和尚走了,本着不八卦就会死的精神,纷纷凑到平素爱和他们说笑的瓜子西施身边,向她仔仔细细地打听那个神神秘秘又怀了身孕的姐姐。
    因着外边打仗原就乱,听瓜子西施说姐夫死了,姐姐怀着遗腹子来投奔,左右邻舍也的确见到过一个女子乘着马车进出何家,竟没有一人有丝毫怀疑。还有些生产过的婆子也说,怪道要吃酸的,想必肚子里是个公子了。
    于是乎,何家娘子的亲姐姐要产遗腹子这件事,就这么坐实了。
    一样米养千种人。街上的婆子有马婆子那样的恶妇,自然也有些热心的婶娘,可怜瓜子西施家两个女人不容易,特特来叮嘱四郎一些产妇的饮食忌讳。
    这种热心大妈从古至今便是中国社会战斗力最为强劲的一个群体,即使是有味斋里的一干妖怪,也有些招架不过来——打又不敢打,骂也骂不过,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因此,二哥先沉着脸带着四郎撤退到了后厨,把长相白净文雅、又精通妇人保养之术的狐狸表哥推给一众大妈蹂/躏。
    因早间二哥打来的黄雀还有多,四郎就打算做一个清炒山雀。炒这类山禽,应当以茶油为主,没有茶油则用芝麻油,反正不能用猪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猪油炒出来总不对味。灶台里燃着小火,四郎先将茶油同几粒米饭在锅里滚数滚,然后捞去饭粒,下生姜丝炒至红赤,将鸟肉配上甜酱瓜,姜切成细丝下去同炒数遍,然后取出装盘。
    槐大在旁边做一道醋鱼。他将鱼贩子新送来一斤重的活青鱼剖洗干净,然后下清水煮,煮到鱼鳍竖起,眼珠突出的时候就要及时取出放入鱼盘内,这样才最能保持鱼肉的鲜嫩。然后用糖、醋、葱姜末和团粉,加上鱼汤熬成的浓汁浇遍鲜鱼的全身。醋鱼的制法并不难,关键在于对火候的掌握。
    此外还有将鸡茸虾仁用春笋薄片火腿片卷成梅子形状,浇上糖醋汁制成双味脆梅。此外还有可蘸辣酱陈醋碟吃的白片鸡、砂锅炖的海带肉排骨以及黄豆和猪蹄同烧的罐儿蹄。还有糖醋汁浇拌的小黄瓜。
    刚做好热菜,狐狸表哥逃命一般冲了进来,手里提着一袋黑乎乎的东西。说是隔壁米店里的李婶娘特意送过来一些干海带,又特意叮嘱孕妇要多吃山药。
    李婶娘一片好心,四郎自然不会和一个孕妇过不去。他也希望生下来的小宝宝更加健康,所以今日的汤便是奶汤鲫鱼脑——鲫鱼脑上一片连骨,和笋片、火腿片、木耳,用奶汤同烩。甜品则是水晶山药球。这道甜品是将洗净去皮的熟山药捣泥,与炒米粉拌匀,每一粒山药丸子中间包一粒莲子缠,然后用芝麻油炸成金黄色,装盘即成。
    手里有事情忙着,时间就过得飞快,四郎做好这桌席面,才发现屋子里暗了下来,外面日头已经偏西。黄昏的余晖照着斜街上低矮的土墙,四郎忽然听见自己耳畔一直缭绕着某种幽幽的背景音乐。刚才做菜时太过投入,杯盘碟碗响叮当,因此没有分辨出来,此时偏头细听,发现每日叫个不休的猫叫声中,混杂着一阵阵幽眇又柔婉的歌声。
    听槐大说,这歌声似乎是在他送李保儿回家后不久,便从对街的何家传了出来。
    因为离着有些远,加上猫叫声干扰了听众的耳朵,唱曲的人声便显得很模糊。四郎偏着头仔细听了一阵,那柔婉的女声唱的是花好月圆,才子佳人的故事。也不知是不是李保儿在吊嗓子。
    不知唱的哪部戏,此时已经唱到了最最热闹的洞房花烛,可是咿咿呀呀的歌声伴着暗黄的夕阳隐没在巷道的尽头,好像是过气的戏子在唱一场观众七零八落的散场戏,内容与氛围极度的反差,便叫人心里生出点无根由的哀愁来。
    灰鼠精听得慢慢停住了手里的活计,心中忍不住生发出对歌者的同情和怜惜,忍不住想要为这薄命的佳人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做点什么,要为伊做点什么……等等!好像画风有点不对!
    四郎听到灰鼠精的碎碎念,忍不住好奇的偏着头上下打量他,看他一脸情圣相究竟要走去哪里。
    坐在灶膛后面,帮着四郎掌控火候的二哥被这声音吵得不耐烦,手一挥就关上了窗户。于是灰鼠精又没事人一般,转一圈走回灶台边,低下头来继续搓洗海带上的泥沙。那点激荡得莫名其妙的男妖热血瞬间就冷淡了下来。
    好厉害!刚才有那么一瞬,四郎几乎也要跟在灰鼠精后头往外走了。只是扭头看到二哥冰冷的面容,四郎立马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听到歌声里似乎夹杂着几个不协调的怪音。
    转头四顾,周围没有外人,干脆变出狐狸耳朵仔细听。是的,极富感染力的歌声中,时不时夹杂着老猫的呼噜声,为这歌声平添几分诡异。
    四郎转头对二哥说:“歌声好像不太对劲。你听。”
    窗户虽然关了起来,歌声却依旧在青石板的小巷陌中静静飘荡,甚至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有味斋里。唱歌的人拖出一个长长的花腔,然后一直拉长拉长再拉长,简直像是奇峰迭起,叫人叹为观止。
    四郎留神计算了一下,从这一幕的歌声响起直到现在,唱歌的人居然一口气拉到尾,一点没有换气。
    纵然受过特殊的专业训练,凡人的身体构造摆在那里,任何人的一口气都绝对不可能拖的这样长。
    二哥浑不在意地说:“是有些摄魂的功效,怎么了?不过这点道行还不够看。你本是狐族中人,对摄魂术不是该最精通吗?记得你才醒过来那段时间……”因为不懂得收敛狐族的气息,招来多少烂桃花?排的上号的就有什么崔公子,赵公子,刘员外,罗大人……虽然都被我大巴掌扇开了。二哥本能地把最后这些话吞了回去,心里却翻起了四郎的旧账。
    作为一个总认为天下人都要和自己抢媳妇的神经病,二哥真是越想越生气。人无完人,饕餮实在是朵小肚鸡肠的男子,和他睚眦必报的死鬼哥哥比起来,也就好上那么一点而已。
    哼,有点生气——十分生气——越想越气——饿了。
    见二哥忽然沉默下来,正在踮着脚把吊在炉子上的奶汤取下来四郎回过头,正好遇见二哥严厉冰冷的目光,若是一般人看到了,必然是两股瑟瑟,退避三舍。唯独四郎一点没感觉,还对着二哥露出小白牙,讨好地笑了笑。
    “不要对我用魅术。”二哥不领情,冷冰冰地说。
    胖狐狸在厨房黯淡的光线中委屈的收起了自己闪亮的小白牙,满面都是疑惑不解。“什么是魅术?”
    华阳姑姑在一旁看了,心里暗叹一句,这孩子果然只拿回了一半狐珠,没有传承到狐族与生俱来的某些记忆。心下怜惜,因此赶忙站出来给他解释:“魅术不同于媚术,前者比后者范围更广,原是我们狐族人的天赋。魅术一道,讲究的是不着一字得尽风流——越是不着行迹越是高境界。如这种用声色故意去迷惑人,是末等。如你初醒之时,控制不住成天都在闪闪发光,又高了一等,但还是不入流。若是如你此时,自然而然的流露魅惑之意,便又高了一等,有那么点意思了。到你能够随心所欲的运用自如之时,便到了第一等,也是魅术大成之时。”
    “哦。”废材什么的,控制不住成天乱发光什么的……看来变成大妖怪的道路还很长很长……差点着了不入流魅术之道的胖狐狸感觉自己膝盖有点疼。
    虽然觉得有点丢脸,但胖狐狸机灵,知道悄悄转移话题,转头就问二哥:“这是谁在唱歌?不会是胖道士吧?”
    冰山也怕缠郎,特别是一点自我意识都没有的小缠人精。二哥再没法继续安静的生气,只好回答他:“不是胖道士。是绿云。”
    “绿云?她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不用二哥回答,等四郎把做好的菜装入食盒内,提着食盒一出门,立时就明白了。
    往常劳碌一天的街坊吃过夕食之后,都要抽着旱烟袋串串门打打娃,路上时不时有晚归的路人互相打着招呼,还有叮叮当当的大车乱响,各种各样市井杂声不绝于耳。
    今日却一个人影都不见。四周的民宅里没有丝毫动静,往常出来串门子的街坊,今日全都不见踪影,家家户户透出来昏暗油灯也提前熄灭了。似乎邻居全都早早上床,已然睡死了过去。此时刚到戌时未至人定,最近又恰逢春社,这个时刻正街上十分热闹。按说斜街虽然是条背街,也不至于刚戌时就绝了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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