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边的笑意未褪,他的脸色却陡然一变!——与若雪有关的任何事情,他不是早忘的一干二净了吗?并决定此生不会想起的吗?为何此刻还会记忆犹新?
    且为什么预期的头疼没有来?
    他的目光与镜子里羽修的目光相遇,羽修优雅的颌首:“陛下尽可以信草民。”
    如果说周羿先前对羽修的话半信半疑,那现在要怎么解释?
    周羿心中的恚怒可想而知,一想到天纯子当初正义凛然,口口声声说会治好他的样子,他的五脏六腑犹如火焚,原本黑漆漆的双眼此刻冒着噬人的红光。
    “哗啦!哗啦!”
    他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扫到地上,面带杀气的一挥袍袖:“来人,速宣天纯子!”
    “陛下……”自皇上登基以来还未发过这么大的火,宫女太监被吓坏了,立即向着他噗嗵噗通的跪了一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所有的人都等着大雨倾盆的一刹那!
    在观星楼的天纯子得知陛下龙颜大怒的找他,先是不慌不忙的闭目瞑思,尔后招来小道僮,低语道:“僮儿,你悄悄跑一趟卫家,告诉卫少庄主,贫道此番遇到劲敌,自顾不暇,让他自求多福吧。”
    小道僮得令,未及转身,天纯子又向他挥了挥手,浩渺的目光瞟向无边无垠的天际:“不必了,怕是你削尖脑袋也出不了宫。”
    在楼外等待的戴胜微微一笑。
    周羿不是傻瓜,天纯子是天玑子的师弟不假,救回走火入魔的他也不假,但是,他没忘了当初在千层窟碰到天纯子,他是跟在谁的身边。
    不就是卫离那小人么!
    只要稍稍用点心,他就能猜透其中的关键之处。
    真是太可恨了!卫离,你居然和天纯子坑瀣一气,利用我的宿疾来制造假像,让我最终放弃了若雪!若非羽修的出现,我只怕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
    ※※※※※※
    周羿恼恨卫离骗他,恨不得立刻下旨赐卫离一丈红,但作为卫离来说,他同样恨不得一根白绫勒死周羿!
    远得不说,就那个陶惜梦,起初看几眼没什么,但多看几眼,他立刻发现了端倪——这女子的侧面竟有两分像若雪!
    其实八哥当初就有这样的感觉,只是未说出来。
    假设周羿不喜欢若雪,亦或未曾有过娶若雪的心思,卫离还有可能把这当作一个巧合来看待,毕竟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也,误打误撞的事情也是有的。
    然而作为男人,卫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周羿的心思,他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这是个巧合。所以在看清陶惜梦长相的同时,他的手一动,竟有将陶惜梦击毙在掌下的强烈杀意……
    好在还有一丝理智,想起了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最应该杀的不是这个女子,而是那个叫周羿的混球。
    “周羿,你他娘的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一想到周羿对着陶惜梦的时候,保不齐拿对方当若雪的替身,卫离就会热血喷头,那种想宰了周羿的想法凌驾一切,使得他差点奋不顾身的冲进宫中。
    实际上,卫离真是想多了,从认识陶惜梦的最初,到如今陶惜梦已在宫中,周羿从来没有觉得她像若雪,八哥没有提醒他,他自己也从未往那边想过。
    且他虽然听取大臣的建议在充盈后宫,宫内也美女如云,但临幸的嫔妃少之又少,陶惜梦姐妹根本没有侍寝的机会,被封妃位,那也只是周羿为了补偿她们,或者说为了堵住大臣们的悠悠众口而作出的应对之策。
    正因为如此,陶氏姐妹才心里发虚,本以为进宫之后,凭她们姐妹的姿色一定可以获得皇上的欢心,然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谁知事实却正好相反——从进宫到现在,皇上根本未正眼看过她们,何来受宠一说?
    所幸卫离怒虽怒,心里盘桓着各种主意,表面上却显得若无其事,照旧从皇宫接了若雪回家。随后还笑语俨然的陪母亲用膳、叙话。
    风三娘本来也受太后所邀,奈何她这两天身体倦怠,便托辞没去。若雪和卫离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掩口打了一个哈欠,挥手让孩子们早点安歇,两人才回到离骚居。
    等到一切弄妥,上床歇息的时候,卫离隐在帐幔后的俊脸才微微沉了下来。
    “你今儿是怎么了?”若雪窝在他温暖如春的怀抱里,头枕着他臂弯,抬眼瞅着他绝对算不上开心的模样,发出疑问:“有什么心事吗?”
    其实若雪很早就感觉到他的异样,只不过卫离没主动提起,她也就没问。本以他是为公事,但卫离不是一个公私不分的人,不至于把公事上的情绪带回家里。
    卫离垂下眸子,亮如星子般的目光停留在她精美绝伦的五官上,安静的凝视了她片刻,他怜爱地将她往怀中拥了拥,又伸出手抚摸她铺了半枕的长长青丝,指尖感受着那光滑若丝绸般的美妙触感。
    “那个羽修今天表现的如何?”他温柔地拈起她的一缕发丝,缓缓送到自己的鼻端轻嗅,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听说支持他的人不少呢,倒是令人诧异。”
    “岂止诧异,这个羽修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若雪将菊花宴上的一些情况转述给卫离听,未了感慨道:“他能在太后的菊花宴展露锋芒并脱颖而出,不用说,绝对不是个能小觑的人物!自此以后,羽神仙的名声恐怕会更响亮了。”
    这倒是大实话,羽修本来已在京城崭露头角了,通过这次和天纯子的比赛,他很快就会成为祈国家喻户晓耳熟能详的人物。
    只是这个羽修崛起的也太快了些,短短的时间内便声名鹊起,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况且他的来历成谜,像天纯子,人们好歹知道他师从何人,但是羽修却没人知道他从何处学来这一身本事。
    再加上他又年轻,越发多了几分神秘,人们对他的兴趣更加浓厚了。
    两个人在被窝里喁喁细语,就羽修的成名之路各抒己见,都觉得羽修不简单。尤其是若雪,她觉得再这么发展下去,羽修凭借自己出色的偶像外貌,风头肯定会盖过天纯子。
    “你的话有道理。”卫离眯了眯美目,淡淡一笑:“他不会是想抢天纯子的国师之位吧?”
    若雪见他展颜,好看的模样似春水破冰,忍不住也笑了:“很有可能啊,毕竟国师的待遇实在是太好了,让人眼红也未为可知。”
    被她的情绪感染,卫离深遂的眼中也含上了笑意,俯下头亲了亲她的红唇,戏谑地道:“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个高手,看来天纯子的国师之位岌岌可危,但愿他能施展浑身解数击退强敌。”
    若雪总觉得他话中有话,许是因为天纯子的缘故,他对羽修好似有一股莫名的敌意。
    于是她拿眼睛看住他。
    卫离迎上她的目光,伸手抚上她如画的眉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描摹着她微翘的眼尾,语声轻柔地道:“我记得你说过,以前去靖城的时候见过陶氏姐妹,如今她们在宫中,你经常见到她们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的话题转换的太快,若雪心里疑窦丛生。
    卫离微微一笑,“前儿个去宫中见皇上,无意中听宫人议论这两姐妹,倒让我想起来了。”
    “原来如此。”若雪捉住他的手指,不许他在她脸上动来动去的:“陶氏姐妹是对名不虚传的姐妹花,其姐容貌美艳殊丽,能歌善舞,素有靖城第一美人之称。其妹陶莺莺的姿色虽及不上其姐,但也不差。这两姐妹一个被封了婕妤,一个则被封为容华,那陶知府也算求仁得仁了。”
    一口气将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儿送进宫中,美其名曰效仿娥皇女英,但何尝不是卖女求荣呢。只要陶惜梦和陶莺莺任何一个获帝宠,那陶知府以后想不平步青云都难了。
    “这两姐妹受宠吗?”华美的帐幔流苏轻荡,卫离的一对眸子里光影轻摇,显得讳莫如深,让人捉摸不透——自打周羿大婚后,他对周羿的防备大大减弱,基本不怎么过问他的后宫之事,对于他宠谁不宠谁也不关心。
    这时候想起来,倒是他大意了。
    若雪蹙起眉尖,这话还真不好回答,据她所知,周羿对女色不上心,尽管后宫三千,美女如云,他却并不沉湎女色,迄今为止,后宫中还没有宠妃和奸妃出现。
    即使纳尔蕾娜羞人答答的道皇上就喜欢她这样的,可若雪却觉得不尽然,若是真喜欢,周羿早提了她的份位,哪里还只是个正四品的美人。
    卫离从若雪的表情得出结论:“看来是不受宠了。”
    “也只是现在不受宠。”若雪无奈摇头:“帝心难测,堪比海底针,再说后宫风云动荡,变幻莫测,指不定什么时候这两姐妹会飞黄腾达。”
    后宫的嫔妃就算一时不得帝心,但若幸运的怀上龙嗣,不拘她生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那她的身份都不可同日而语,母凭子贵那是一定的了。
    “如此说来,我还不能妄下结论。”卫离的眉微挑。
    “此时说这些的确言之过早,陶婕妤才色过人,且她们两姐妹与皇上也算旧识,谁知道哪天皇上来个忆往昔,那她们获宠也不在话下。”
    “忆往昔”这三个字深深刺激到卫离,他对周羿忆往昔可谓深恶痛绝,不假思索地凝起眼眸冷哼:“皇上还是不要忆往昔的好!”
    他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握紧,若雪赶紧抛开他的手:“陶氏姐妹得罪了你吗?干嘛这副张牙舞爪的模样?难道你怕她们得宠后威胁到皇后的地位?”
    皇后乃卫家女,卫离这样想也正常,但若雪却认为,只要皇后不犯什么大错,尽干些自掘坟墓的蠢事,她的后位不说固若金汤,至少是无人撼动的。
    卫离重新将若雪的柔荑抓在掌中把玩,面露不屑,略带傲然地道:“皇后受威胁关我们什么事?难道还真有人以为扳倒皇后就能扳得倒卫家?”
    “表面上是这样没错啊。”
    历代宫庭的嫔妃争来斗去,无非就是她们身后的势力之争——众所周知,宫闱秘事从来不只是后宫妃嫔的争风吃醋,看似风花雪月的表相下,掩盖着各方势力争权夺利的殊死搏斗。
    若雪笑道:“皇后代表我们家,贵妃代表上官家,淑妃代表翟家……”
    她顿了顿,撩起眼皮望着卫离,有些啼笑皆非的打趣:“当然,在外人眼里,翟家也代表卫家,只是,皇后娘娘和翟淑妃的关系却不怎么好呢,到时不知道会不会起内讧。”
    卫离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一言不发,眼里心里都是她春花秋月般的笑靥。
    若雪调皮的冲他吹了一口气,蛮不正经地道:“这位大哥,你说她俩真打起来,我们帮谁好呢?”
    卫离岂甘心被她戏弄,立刻将她按在身下好一通欺负,直到若雪捏着鼻子,假装娇滴滴的喊救命,他才放开她,继而正色地道:“咱们谁也不帮,她们要斗个你死我活是她们的事,与我们不相干。若是皇后找你哭诉,你当没听到。”
    那当然,若雪点头如捣蒜,翟晴本来就和她有旧怨,再加上她当上淑妃以后,深井冰的性格更有发挥的余地了,兼之说话刻薄,若雪是不愿和她打交道的。
    倒不是她怕翟晴,只是不想给人看笑话,怎么说翟晴也跟卫家有关系,真闹将起来那就是窝里讧了。
    好巧不巧,陶知府却是上官家的嫡系。
    上官家在未出贵妃以前,整个家族在祈国虽然名气响亮,然族中子弟为官较少,在朝中的地位不高,其族更无三品以上大员。自从女儿选入宫中,上官家致仕才一帆风顺。
    假以时日,若贵妃得了一子半女,上官家的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了。因此陶氏姐妹受宠的话,对上官家还是有好处的,于皇后来说就是噩耗了。
    “啧。”她佯装拧着眉,言不由衷地道:“做女人可真难,皇后只怕整日惶惶不安,就担心后宫嫔妃有哪个先产下大皇子。且她最要防的正是上官贵妃,若贵妃在她前头有孕,那皇后的处境将变得十分的尴尬,同时她的后位也会形同虚设。”
    上官仪凤仗着是上官家的嫡女,且有上官家族的支持,素来眼高于顶,本来就不怎么将卫静芙放在眼里。未进宫之前还给过卫静芙下马威,日后她若有大皇子傍身,那后宫毋容置疑她一枝独大。
    “你可真是爱替古人操心。”
    见若雪只是说后宫杂事,压根不晓得那陶惜梦与她有两分相像,卫离也不挑明,只是轻抚着她柔润的香肩,心不在焉地道:“纵使贵妃诞下大皇子,也不见得被立为储君,宫中的腌臜事多着呢,以后的事不可预料。”
    “我哪儿是替别人操心啊,我是替我自己操心。”若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真真切切的叹了一口气:“你看,我肚子到现在都还是瘪的。”
    她斜睨着卫离,一脸明媚的忧伤:“今儿还有好几位夫人跟我说项,道我迟迟不孕,为表贤慧大度,我应该主动帮你纳几房美妾,你说我要不要听她们的?”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卫离一面轻叱她,看着她故做忧郁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你就矫情吧,明知我只喜欢你一人,所以你净说些话来撩拨我气我。”
    “才不是。”若雪一本正经地道:“我要是真不能生,我干嘛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啊?理当让贤给能生的。”
    她也是很有骨气的好不好,尸位素餐的事她绝对不干。成亲的日子也不浅了,她却一直没怀孕,太医也说她和卫离的身体没问题,只是子女的缘份未到,劝她和卫离不必太着急。
    她是不急,风三娘和卫离表面上也不急,然而她却知道他们内心肯定是急的,尤其是风三娘,她的压力可想而知的。
    若雪常想,假设卫离娶的是别人,风三娘只怕早逼着他纳了十个八个的妾了。
    这种情况其实换了谁都一样,长子长媳成亲快一载了,做母亲的当然是最焦急的人了,风三娘只是不说而已,因为她拿她当女儿,心还是偏向她的。否则她哪能顶着外面的风风雨雨泰然度日。
    “混蛋,谁是茅坑?”卫离快被她的话气死了,合着他是茅坑,那他们的孩子是啥啊——屎吗?
    “……”这个比喻委实太不文雅了,难怪卫离要生气。若雪颇有些赧然,支支吾吾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要是我有毛病,自然不能白耽搁你呀……”
    “那你想去耽搁谁啊?”卫离伸手挑起她的下巴,一脸不豫:“什么叫要是你有毛病?几位太医都说了没事,你却喜欢胡思乱想。”
    若雪白了他一眼:“我这不是防串于未然吗,老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太医只是为了宽慰你我的心才那样说,你想想娘要多难过啊。”
    卫离抱紧了她,垂下眼帘,闷闷地道:“你怕娘难过,就不怕我难过?只会说一些戳心窝子的话。我看你是想我把心掏出来你看,所以才三不五时的拿话伤我。”
    他抱的太紧,强有力的手臂勒的若雪腰身生疼,她挣扎了一下,却换来更紧的禁锢。
    “你答应过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卫离吻上她光洁的额头,尔后用下巴摩挲着她乌云一样的青丝,低沉醇厚的声音似绵绵流水:“孩子固然重要,但对我来说,你更重要!没有孩子我肯定会难过,但不会活不下去,若没有你,那我真的生无可恋了。”
    若雪微微一怔,本来要抬起的手放在他劲瘦的腰上。
    卫离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接着说道:“你只管把心放宽,不说我们身康体健,便是有什么毛病,我们也应该风雨同舟,不离不弃。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不可能有孩子,不是还有卫焰吗!让他广纳妻妾,生他十来个孩子,我们抱几个来养也是一样的。”
    “……”若雪无语极了,敢情他连后路都想好了,难怪叫她放宽心,原来是有卫焰这个备胎。
    她觉得卫离愈来愈豁达了,讨了个六指老婆不说,连没有孩子的后果都能够承受,实在强大。琢磨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评价,想了想才说:“……你还真是想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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