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这次明窈是被司羡元领着去的乌螣堂。
    夜色已经黑了,但树梢上的红灯笼还没拆,去主院的路上有朦胧的灯光隐隐绰绰,地上黑白石子小径看不分明。
    像是泾渭分明的交界线,让前方的人如暗影里的罗刹使,行走于朝廷与黑夜,却不见天光。
    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落在小路上,她个头矮,影子在他旁边像是个萌萌的小不点儿。
    明窈偷偷看一眼司羡元,他没注意,她提了下裙摆伸出脚,在他影子上用力踩了踩。
    司羡元感受到后面的人慢了,回头微微挑眉:“你在做甚?”
    明窈提着裙摆仰头看他,双眸无辜,小白兔似的。
    司羡元视线在后方转了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明要加快脚步跟上。
    她跟着司羡元走过一片紫竹林,看到前面低调奢丽的院子,就知道乌螣堂到了。
    明窈第一次仔细打量主屋。
    出乎意料的是,这是一间相当简练的主屋。
    与她想象的不一样,乌螣堂主屋里并没有太过华丽的装饰。里侧间是卧房,另一边是小净室,门皆是微微掩着,中间很宽敞的地方就是主屋正堂。
    正堂四四方方,最前方是三座而环的金丝楠木椅,中间是个梨花木雕刻云纹的八仙桌。正堂四角有方柜而立,刻着暗金纹,上面各自卧着四只玉石瑞兽。
    而正堂正对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副行云流水的字幅,字迹大气磅礴,凌厉欲飞,但明窈目前识字不多,只识得一个“大”字。
    她是个好学的孩子,指着字幅问了出来:“大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司羡元道:“大道施行。”
    明窈:“是陛下给你提的字吗?”
    司羡元看了眼字幅,淡淡道:“本官自己写的。”
    “哦。”明窈后知后觉,又震惊地哇了声:“那你几岁就能写得这么好呀?”
    司羡元未答,似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顿了顿才道:“十一岁。”
    “十、十一岁……”明窈有点算不清楚了,“那年幺幺几岁了呀?”
    司羡元替她算好了,道:“你才两岁。”
    “那你年长幺幺八岁、九岁?”明窈慢半拍似的,“大人今年十七岁了呀?”
    他、他大了她好多哦!
    “嗯。”
    司羡元不想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过多纠缠,去净室拿了个干燥的巾帕,坐在一个紫藤竹贵妃坐榻上道,冲她勾了勾手指道:“过来,赶紧擦头发。”
    明窈听话地走过去,站定。
    司羡元指着面前的小圆木凳:“坐下。”
    “哦。”明窈遂坐下。
    司羡元刚把巾帕盖在她脑袋上,动作一顿,低眸看着她绣着小花瓣的袄裙道:“你能不能坐好。”
    明窈低头看了看。她是很放松的姿势,裙子也盖到了脚踝,但既然他说了,她只好挺直背脊,并拢双腿,双手放在膝盖上,收回露出的小绣鞋鞋尖。
    这样看起来就乖巧了许多。
    司羡元握起她的一把墨发。明窈的头发很长,细细软软的,发量不少,不太容易擦干。虽说明窈头发湿哒哒的就出来了,但她发根是擦干了的,只有中间和发梢还有些潮漉。
    他有些满意,看来她或许能避免掉这次的发烧。
    司羡元用巾帕把她一头黑缎似的长发裹起来。他擦头发动作不算熟练,很没耐心,像应付差事似的,越擦越是不耐。
    他有点烦了,随便给她揉起来:“你头发怎么这般多。”
    “不知道呀,天生的吧。”
    明窈不用自己擦,乐得偷懒,虽然司羡元很粗鲁,把她头发拽的很不舒服,但她还是很满意,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感到些许惬意。
    明窈被他擦得脑袋直晃,迷糊道:“为什么你的屋子这么暖和。”
    “地龙。”司羡元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是潮潮的,他顿时不想擦了,丢掉巾帕,手掌靠近她的发侧,手指微微动了动。
    不消片刻,明窈就发现头发也暖洋洋的。
    她微微有些惊喜:“你怎么做的?”
    “内力。”司羡元言简意赅,面色比先前微微苍白了点,厌怠道:“从明晚开始让沈大夫帮你准备药浴的药材。还有你的手指,抹点冻疮膏。”
    明窈听出来他在赶人了。
    她其实想再多待一会,这里比偏房暖和很多,她感觉很舒服,浑身都懒洋洋的。
    但司羡元面色不善的模样,明窈应了声好,识趣地起身。
    司羡元招来一个仆从送明窈回去。末了又不放心,嘱咐道:
    “锦被不够盖就找蒲叔要,冻疮膏要按时擦,姑娘家留个红印在手上不好看。以后别再被我发现你冻着了。”
    说完他甚至有一瞬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的,愈是心烦,挥挥手赶人:“本官要休息了。”
    “好。”明窈眸子乖巧道,“幺幺知晓了。”
    明窈跟着仆从走出门,临走前欲要说一声再见,回过头去就看到司羡元背对着她往里走,褪下朝服外袍,扯出脖颈与肩膀连接处的伤疤。
    那是一个很长的疤痕,从肩膀处往下延伸至衣服里,不知是什么刀痕剑痕的陈年旧伤,估摸能贯穿背部。但余下皆被衣裳挡住了,她看不见。
    明窈下意识回过头去,等走出去乌螣堂院子才发现自己在屏气。
    她长长地吐出气,决定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司羡元不是喜爱拖延之人,次日一早沈大夫就来到明窈屋内,为她的药浴疗程商议详细章程,最终列下一个长长长长的纸单。
    上面从最初用什么药,到出现什么症状,改善什么药,再到其中细枝末节的微微调整,第一个疗程持续半个月,到时候看效果及脉象再改进药方。
    明窈看了看,只觉十分眼花晕字,道:“幺幺都听您的安排。”
    沈大夫就喜欢这种听话的病人,当即拍板定下来了。
    晚上,明窈开始药浴。
    药浴非泡一泡就可以,它需要婆子给明窈按摩,帮助脉血吸收恢复。
    司羡元拨了个婆子过来,婆子姓宋,明窈唤她一声宋婆婆。宋婆婆性子开朗,话也多,看见明窈喜笑颜开,看起来特别喜欢她。
    明窈有些不好意思,稍微躲了躲她热情的招呼。
    姜婆婆去库房给她拿药浴用的药材,宋婆婆就在浴房给明窈备热水。
    她得泡浴半个时辰,热水打得很满,热腾腾的,不会让她因为泡久了而受凉。
    热水备好后,姜婆婆也拿了研磨好的药材过来。
    明窈先是看到进门的姜婆婆,随即疑惑地睁大眼睛,她看到司羡元也一起过来了。
    难不成司羡元当真要监督她药浴?
    明窈歪头思考着,总觉得不合适,但她没接受过男女避讳的教育,一时说不上来哪里不合适。
    只见司羡元低眸检查了一遍药材,确认无误之后嘱咐明窈一句乖乖药浴,不要偷懒,随即便大步往外走了。
    明窈视线追随着他走远,却见他不是回乌螣堂的方向,而是去往大门处,似是要出府。
    这都戌时了,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难不成他还要进宫?
    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明窈带着不解收回视线,看到浴桶已经备好,姜婆婆和宋婆婆都已经净手,便不再想别的事,退下袄衣泡进加了药材的浴桶里。
    远处大门口隐隐有驾马出府的声音,与此同时,浴桶里淡淡药香味飘上来。
    明窈的身体在药浴和药汤的改善下明显好转。
    她很喜欢药浴,虽然身上渐渐染上药味,但沐浴完出了汗后感觉舒服得多。她也适应了新的药方,胃口变得好多了,精神气也回来了一些,肌肤白里透红。
    宋婆婆的按摩手法也很舒服,每次给她药浴按摩的时候都会夸她的背部很漂亮。
    明窈身上没几两肉,但娇嫩细腻,白皙如玉,一按一个红印。
    宋婆婆每次看到,都会暗自寻思这小姑娘若是长大,将会多么惹人爱怜。
    沈大夫每日都来把脉,看明窈的舌苔,还让明窈观察她每日的大便,要明窈把大便是否通畅、颜色、形状都要告诉他。
    明窈一开始非常不理解。
    姜婆婆见识得多,告诉明窈这大抵是沈大夫判断她的肠胃之用。明窈便理解了,于是她开始观察自己的粑粑。
    为了方便给沈大夫描述,她问蒲叔公借了炭笔和竹纸,拉过臭粑粑之后就把粑粑的模样给画出来,可惜她没学过画画,看起来线条圆圆的,有种诙谐的可爱。
    她把画的图和描述都给了姜婆婆,让姜婆婆给沈大夫。至于沈大夫收到后是什么心情,这就不在明窈的关心范畴里了。
    连续几日后,明窈才突然想起她这阵子又没看到司大人。
    随即,她想起第一次药浴那晚,司羡元来看了看就匆匆走了。现在回想,当时他的表情也非平日一般放松。
    好像她还听到了有人驾马,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马蹄声。
    难不成宫里当真出事了?
    明窈在庭院里散步,手指玩着乔木灌的新芽,有些心不在焉。一天过去,司羡元依旧不见人影。
    明窈一天几天都在庭院里转悠,终于又过去了三日,大门口传来匆匆马蹄声。
    她抬头看去,就见大门打开,司羡元骑着一匹乌黑骏马回了府邸。
    “司大人。”明窈喊他。
    司羡元拴好了马,冲她点点头,面色有些严肃,大步流星地去向乌螣堂。
    明窈站在庭院里发着起了呆,她看到蒲叔公匆匆地也去了乌螣堂。过了一会,蒲叔公出来了,走到庭院里唤来一个仆从,让他把大家都喊来。
    明窈就在庭院里,于是没动弹。等仆从们都过来了,司羡元也从乌螣堂出来,走到庭院里,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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