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梦回,惊醒时,闻莱的手脚一片冰凉,摸黑伸手发现床头的褪黑素已经空瓶了,自我催眠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她只能静静地蜷缩在棉被里,身体仍旧不停发抖,呆滞地放空了几分钟。
    后知后觉,原来是卧室的窗户没有关,大剌剌地敞开,像是有意迎接这刺骨的寒风。
    被吹拂的帷幔沙沙作响,水雾凝结在透明的玻璃上,模糊一片,从她的角度看,像是被滂沱大雨给打湿的,可今天是阴天,是圣诞节,象征着团圆与希望的一天。
    颤巍着爬起来,她来到窗前,心跳瞬间漏掉一拍,本该无人的楼阁此时亮起了灯,全世界都在暗夜中颠倒,只有那个地方发着热烈的光。
    闻莱心里有了答案,不愿多想,拉开衣柜,她为自己穿上了袜子和棉鞋,衣服纽扣系到领子最上方,加厚的秋衣和秋裤被裹在里面,冬天真的好冷好冷,无论穿多少。
    她把自己弄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想尽量使自己暖和一点。
    穿戴整齐,闻莱翻到抽屉里的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地下楼,葡萄窝在阳台边熟睡,她没忍心上前打扰,夜间行走的人总是容易脆弱。
    地面的碎渣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倒进了垃圾桶,茶几上摆的一束鲜花正幽幽地散开芳香,一室安宁,寂静无声。
    仿佛昨天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从未发生过,长辈们也不知道她曾离开过一趟。
    悄无声息的,她先是打开客厅的小门,再是拉开外面的铁门,最后直接推开他家的所有门。
    玄关处放了一双崭新的毛茸拖鞋,图案是粉色的小兔子,她弯腰将其换上,走动的时候,上面的两只长耳朵会随脚步晃来晃去,衬得她像月光下翩然起舞的小精灵。
    可惜今晚没有月光。
    光线微弱的空间,只留了一盏暖色的壁灯,将她憔悴的面容妥善隐藏,他也明白现在不适合天亮。
    落地窗前,周郁迦一身孑然,他的容貌在暗色晕染下显得格外的冷,正面望向她时,目光滚烫。
    “你……怎么回来了。”闻莱声音沙哑着问道,她眼中闪过的零星哀意,于他心头烙了一道无痕的疤。
    周郁迦一字一句地答,音色沉沉:“寝室忽然停水了,洗澡不方便,所以就回来了。”
    “那你现在洗……”顿了一顿,闻莱迅速别过脸,大脑空白,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可能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她在胡言乱语,对方却可以耐心地听完,她想有人陪她,在此刻。
    可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把自己的坏心情带给别人,凭什么她要浪费他的时间和精力,她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
    “洗完了。”周郁迦轻飘飘地替她圆了那个问,他喉结滚动,又接着说,“我新换了瓶沐浴露,你…要不要猜一下它的味道?”
    他像是用哄小朋友的语气,哄她玩猜一猜的游戏。
    闻莱鼻子微酸,他似乎总能及时捕捉她的情绪变化,哪怕是极其微小的起伏。
    他眉眼专注地看着她慢慢地朝自己走过来,步履安详中混着难以言喻的感伤,距离越来越近,模样越来越清晰,周郁迦一低头就瞧见了她红肿的眼眶,以及被潮水淋湿的睫毛。
    她好爱哭。
    她正在闻他,无声轻嗅的动作很像小猫咪绕着未拆封的罐头转圈圈,甜蜜蜜的气味引诱她在他的衣领处转了第一圈,在他的袖口处转了第二圈……
    闻来闻去,小猫咪终于发现了罐瓶的薄弱点,于是喜不自知地将小手伸进他的大衣口袋。
    如果这个游戏可以让她暂时忘却烦恼。
    “草莓味的。”闻莱捧起满手的糖果,惊喜地说。眼底的光隐隐虽有些暗淡,但还是一如既往地惹人喜爱。
    她目光灼灼,盯着他看。
    周郁迦当着女孩的面,轻柔地抚摸她蓬松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微笑着说:“答对,有奖。
    无论她有没有猜对,都会有糖。
    顿时泪意上涌,大概是决了一次堤后,她已经积攒到了如何使自己快速退潮的经验,闻莱垂眼,将周郁迦口袋里所有的糖转移到自己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填补自己空洞的灵魂。
    睹物思人,闻莱又想起了从前。
    想起经常拿草莓糖作交换,骗她喝苦药的妈妈;想起经常给她买草莓蛋糕,一路上牵着自己的手,害怕自己跑丢的妈妈。
    可她已经不在了,永远停留在她年仅十岁的记忆里。
    泪水在眼眶打转,在她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是周郁迦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目光从始至终的滚烫炽热,但闻莱没有勇气再次抬头看他。
    她既自私又贪婪,忍不住靠近的同时,又渴望汲取他全部的温暖,他对她实在太好太好,记得自己白天说过的话,会立刻将口袋塞满她爱吃的糖果,会无条件给予她陪伴,甚至会想尽一切办法使她开心。
    好到让她觉得周郁迦今晚就是为了她而来的,他只是编了一个听起来比较可信的理由,回来时又碰巧没有关紧自家的门,刚好于深夜像自己一样被噩梦惊醒。
    可事实本就如此,她还要继续骗自己。
    借着窗外枝头不停闪烁的彩灯,她燃了一些奋不顾身的勇气,闻莱贴近他,泪眼朦胧地开口,“你可以——”
    “我可以。”话落,周郁迦用一个温暖且充满安全感的拥抱打断了她,从一开始,从帮她带话的时候,他就做好了被随时需要的准备。
    他抱住了她,一再收紧手臂,像是生怕她像一阵雾气般散开,不敢放松半点。
    她亦回抱了他,默默地摄取他的体温,闭上眼睛,泣不成声。
    相比声嘶力竭的哭喊,她压抑窒息的哭泣像铁锈滋长的利器,一阵阵席卷而来的钝痛,密密麻麻地敲击他的心。
    不是所有的眼泪都能代表悲伤,可她的,一定是在告诉他,她的世界正在下雨。
    一场关于离别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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