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南的天气确实古怪,明明已经到了严冬时分,气温却直线上升,窗外艳阳高照,屋子里又埋了暖线,随便动两下都嫌热得慌。
    安晴昨天的叮嘱略显多余,她压根不给小孩懒床的机会,早晨八九点,陆以泽正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做梦,期间有一只大手不留情面地拉开卧室的窗帘,刺眼的光线把梦中人彻底惊醒。
    “起来做饭。”安晴甩下一句话,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转身离去。
    关于陆以泽不愿回家的两个原因
    一:不能睡懒觉
    二:今天做个饭
    他也是真崩溃,不是说隔壁邻居今天请客吗?为什么,凭什么他又要做饭。为什么,凭什么现在才通知。
    扰人清梦很讨人厌的啊。
    安晴不怎么管束闻莱,依她心情,她比小儿子自律太多,早早就起床洗漱,穿好衣服,吃完早餐,甚至到花园背了会书,完成学习任务后,这才跟着安晴去隔壁。
    她如愿见到了小洋房的女主人,安晴形容的很贴切,的确非常温柔,短暂的交流中,闻莱深深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与生俱来的柔和却不失力量的松弛感。比起长辈,小姨更像是贴心知己。
    林云让闻莱喊她小姨,她喜欢这个称呼。
    搬家匆忙,林云来不及请厨师做饭,但她自己是会一点的,安晴是全职太太,陆父常年在外出差,她平时一个人在家,豪门太太的休闲娱乐活动她都玩腻了,于是,她跟着保姆学会了下厨。
    可能是因为日子过得太无聊了,她就替自己找了个帮手,陆以泽如果不乐愿,她就暗戳戳给对方洗脑。
    例如现在。
    安晴正向林云传授煲汤技巧,水沸腾的时候,突然点到弟弟在家做饭可积极了,弟弟特别照顾姐姐,弟弟是全能小能手,小姨微笑着也夸他小小年纪就那么懂事,长大了一定大有成就。
    他弟弟又听不得一点彩虹屁,别人要是夸他一个字,他马上跟打鸡血似的抄起家伙说干就干。
    再看看拿着擀面杖的陆以泽,嘴都要笑烂了,本来是打算让陆以泽简单露两手的,但是闻莱忽然很想吃饺子,安晴果断同意,直接把他从床上喊来了。
    全家受到安晴的影响,都会做饭,相较于专业的他们,闻莱明显厨艺不精。
    蒸,炸,炒这类需要掌握火候的烹饪方式,对她来说太难了。揉面,擀皮,调馅这种需要手感的动作,她做得慢。
    所以,一切艰巨的任务自然是交给陆以泽弟弟的。
    “你就不能换个包法?”陆以泽冷不丁来一句,“别老是包蝴蝶扣,你不是还会包立体三角,双耳朵和玫瑰饺子吗?”
    闻莱对蝴蝶情有独钟,不光是鞋带得系成蝴蝶样,购买的小饰品图案也多少和蝴蝶相关,连包的饺子都是统一的蝴蝶扣,她真的可以将热爱发挥到极致。
    掌心朝上,闻莱盯着这只新捏好的蝴蝶扣饺子,模样出奇的认真。
    唯有陆以泽知道,闻莱只是在赏玩她的作品,她就这毛病,包一只看一下,口中还会呢喃自语:“我可太厉害了,包的真好,世界上像我这么心灵手巧又美丽大方的女孩能有几个。”
    “呵,臭屁。”陆以泽不屑。
    “有你臭屁。”闻莱冷哼,放下饺子,又开始催他,“你怎么擀那么慢,搞快点,我都没有皮包了。”
    “你懂什么,慢工出细活。”陆以泽说,“你刚才不是说要学怎么揉面吗,来我这边,现在教你。”
    “可是你不是在擀面吗?”
    “擀面又不耽误我教你,反正你也没皮包了。”陆以泽干脆拆了一袋新面粉,哗啦啦倒进碗里,体积满到快要溢出来。
    她坐过去,结果又被他抱怨,“你坐着不好弄的,站着更方便,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懒!”
    他说大小姐的时候,语气又无奈又纵容的,闻莱没忍住趴在桌上笑,然而,没嘚瑟几秒钟。
    猝不及防,她被强行,吃了一脸的面粉。
    陆以泽顿时呆住了,他只是不小心把擀面杖丢到面粉碗里,她挨得近,粉尘乱飞,一下糊住她的小脸,接着,一不小心就……酿成了大祸。
    天气热,她穿得少,牛仔外套进门就脱掉了,身上只剩一件淡绿色的吊带长裙,乌黑的头发散于耳后,胸前露出一大片的白皙肌肤。
    她脸上,脖子上,头发上都沾到了面粉,下意识伸手抹出三横指印,整个人活像只从面粉堆里爬出来的小猫,闻莱顾不上朝人发飙,连忙背过身求救。
    长辈就在附近,察觉动静,安晴放下汤勺,凉飕飕地瞪了陆以泽一眼,林云关火后走过来,赶忙叫她到二楼的洗手间清理清理,她甚至贴心地解释一句:“楼下的浴室来不及装镜子。”
    闻莱全程蹙着眉,稍微睁开眼,睫毛上的面粉立刻跟着掉进眼睛里,担心感染她都不敢乱揉眼。
    好不容易上了楼,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闻莱眼睛半眯半睁,茫然地寻找,每扇门形状都一样,分不清到底哪间是洗手间,早知道应该问一下的。
    门缝里钻出一条小尾巴,闻莱刚转身的时候,小金毛偏偏咬住她的裙摆,尾巴摇啊摇,两个大眼睛buling  buling的。
    “你睡醒啦。”闻莱弯下腰,双手迭在膝前,克制抚摸的冲动。
    她一过来却没发现心心念念的狗狗,心里小小的失落,以为安阿姨记错了,她经常把别人家的小朋友相互搞混。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林云小姨,然后得知葡萄在楼上睡觉。
    “原来你叫葡萄。”她笑了,赞美道,“你妈妈把你养得好好。”
    葡萄肯定是听懂了,用转圈圈的方式表达开心。
    “你家洗手间在哪,可以带我去吗?”
    闻莱顶着一张花猫脸,在葡萄的带领下,毫无防备地踏进了主人的专属领地。
    这间卧室大到离谱,冷色调的装修,墙上没挂任何装饰物,既单调又冷清,完全不像小姨喜欢的风格。
    房间里有独卫,掌心按在门把手上端,闻莱想都没想,直接按下。
    推门,入目看到的却是男人宽厚暂白的背,滴滴水珠沿着流畅的背部线条缓缓下滑,直至陷入在肌肉细腻匀称的后腰。
    他感知到身后有人,微身,氤氲的水雾中,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周郁迦。
    时间放佛按下短暂的重启键。
    闻莱感觉自己的呼吸快要不畅,她只是定定地站在他面前,任由热气弥漫的水汽扑洒。
    面对面,少年蜜色的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一览无余的人鱼线,块块腹肌排列整齐有力,性感和力量完美融合。
    仔细看,人鱼线从腰间向下延伸,右侧那道黑色的纹身若隐若现。
    锤状的触角,半扇的翅膀,体表上密生着鳞片,宛如翩翩的蝶。
    她不禁多看了两眼,沉静的目光透着浓浓的审视意味,像是执意要看清,他是否纹了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被女孩光明正大偷看,他眼底生出几分燥意,随手拿过架子上挂着的衣服,冷冷出声:“你还要看多久。”
    肯定句。
    大脑此刻正处于宕机状态,一句疑问句被闻莱判定为肯定句。
    耳畔只有那个“看”字,加速回响。
    往下看……
    往下……
    看……
    没了。
    有点可惜,周郁迦已经穿上了裤子。
    ——啊呸。
    闻莱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可以萌生出这种龌龊想法!
    又感到无语  ,大早上他好端端洗什么澡。
    她笑着打哈哈,“那个……好久不见。”随后欲盖弥彰地捂脸转身。
    安阿姨只告诉说,新邻居是女的,养了一条狗,没告诉自己,她还养了一个人啊!
    情报一点都不准。
    闻莱痛恨万分,气自己意志不坚,定力不够,从开始到现在,盯了人家多少分钟?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周郁迦正用毛巾擦拭半干的头发,垂眸撇向她一踮一踮的脚尖,嘴角轻勾:“好了。”
    他说好了,已经穿好衣服了。
    闻莱有点犹豫地转回身,通过十指的细缝,确定对方衣冠整齐地站在那里,才慢慢地舒出一口气。
    她尴尬地放开手,左右脸颊分别印出几道指迹,很像某种小动物的胡须。
    周郁迦忽然朝前走了几步,眸光微动,闪过浅浅的喜色,少年身上自带的压迫气场,使她心头慌乱,闻莱佯装从容地抬头。
    四目相对,咫尺的距离,他微低头,就能吻到她的距离。
    一刹那,他们放佛跌进荒芜人烟的原野,只剩心跳的火花在烧。
    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的鼻尖,留下淡淡的香氛味道,闻莱无声地轻嗅,余光扫到架上的沐浴露瓶身。
    柠檬比记忆中的苦橙似乎甜一些,但比苦橙酸。
    两指摩挲着白色的粉尘颗粒,动作慢而轻,他的声音柔得像羽毛:“哪来的小猫。”
    周郁迦指了指浴室里被水雾打湿的镜子,见她发呆,又扬起下颌,点在她脏兮兮的花脸上:“进去洗洗。”
    她趿着一双应该在夏天穿的橡胶拖鞋走到镜子面前,随意抽了两张纸巾快速擦净凝结的雾气,不一会儿,锃亮的镜面反射出对方搭在门把手边缘的修长指节,正有意无意地敲,放佛下一秒就有别的动作。
    “你不要关门。”闻莱默默地收回视线。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强调,只知道门一旦合上,她会非常不安。
    周郁迦未应声,倒也听她的话,果断松手,又不紧不慢向她走去。
    原本站两人绰绰有余的浴室,此刻却莫名显得异常拥挤,他一靠近,无所事事地靠在水池旁,在她身侧,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循序渐进又无法忽略的暧昧气息。
    闻莱兀自屏息。
    “你能帮我捞一下头发吗?或者你有没有皮筋?”闻莱简单洗了个手,细细擦去眼周的面粉,转头看他,温声请求。
    周郁迦也注意到了,她今天没按往常一样扎双马尾,浓密黑亮的头发散在耳后,还有些微卷,洗手台低矮,弯腰俯身清洗的时候,及肩的长发必然会蹭上水迹。
    她听见对方懒懒地嗯了一声。
    从身侧走到她身后,周郁迦抬手,卷起一小段缠在腕间,一滴水珠从发梢滑落,顺着腕上的青筋脉络,无声无息地下坠。
    正如那天她流的眼泪。
    脆弱敏感的,细碎珍贵的,美好动人的。
    单单只构成那两天的她。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宛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漫漫的水声,交错的呼吸,统统揉杂着,又清晰地落于她耳边。
    闻莱保持沉默,两掌并拢捧起一瓢的冷水,直接往脸上泼,试图令自己清醒一些。
    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五指不动声色地收紧,柔顺的发尾扫过皮肤表层,痒意蓦然蔓延。
    周郁迦平静地望着镜子里的女孩,目光凝在她头顶小小的旋上:“我们的第一次相遇,你还记得吗?”
    他不慌不忙地问着,可语气变了,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却潜藏难以言喻的执拗之意,非要她给出一个回答。
    “两个月前。”
    “在小树林。”
    她笃定地开完口,继续心无旁骛地冲洗污渍。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两句话,拼拼凑凑般捡起来,一转眼就忘。
    正当她准备关上水龙头,准备逃离这个时刻充满危险的地方,身后的男人忽然攥紧她的头发,有条不紊地下扯,再下扯,眼神带着一丝的阴郁。
    闻莱被迫高仰头,仓皇地感受着发根被狠狠撕扯的阵痛,稳住身形的片刻,细密的疼痛从头顶迅速窜过四肢百骸,她惊呼的声线都在微微发抖。
    与此同时,他薄凉的嗓音从胸腔里轻震而出,语调依旧慢条斯理,却跟凌迟着猎物般稳操胜券:“错了。”
    话音未落,周郁迦抬眼,与镜中的她对视,长久对视。
    记性太差的小猫是会被主人惩罚的。
    “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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