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锦安忙拦住这?对冤家的拌嘴, 将两人都哄得服服帖帖。
    王君丽抿口宋锦安沏出的茶,眼含赞叹。不愧是燕京来?的人,泡茶都如此讲究。着?实是素瓷雪色漂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喝饱后,王君丽也不藏着?掖着?,挑衅般瞧眼于倩倩, “我还真打探到那位大官的来?历。”
    “谁稀罕,反正晚上就能见?着?。”
    “好, 那我走。”王君丽利落起身?。
    于倩倩气?得不轻,却硬是一句软话不肯说?。
    “我的好姐姐, 五年?前你找王姐办手续她耽误着?你的事?的确不对。我替王姐赔罪, 如今大家都是南部?的官员, 该和和气?气?才是。”宋锦安头疼地摇摇于倩倩的胳膊。
    王君丽登时不满, 拧着?眉,“你是这?般告知宋五的?分明是你手续不全, 天天来?我这?赖!我还没骂你连累我受薛大人罚!”
    “我呸,甚么手续不全,我的户籍都在呢,凭甚么还得去燕京拿文书?”
    “这?是规矩——”
    “你们的规矩就是有毛病——”
    宋锦安索性坐在一旁等她们倒完苦水。
    终于,王君丽口干,咽着?茶水愤愤道,“你不想听别?听,我只告知宋五。那大官姓谢。”
    宋锦安手微一顿,随即淡然舀着?茶面浮沫。该是她多想,谢砚书是首辅,怎能来?南部?。天下姓谢者众多。遂,宋锦安重新好奇打探,“为?何来?南部??”
    “这?我便不知晓,今早到的,连薛大人都没见?着?他的脸。”
    “架子挺大呀。”于倩倩若有所思。
    “架子大也正常,说?在燕京也是不得了的人物。”王君丽打趣两句,瞧到宋锦安的衣衫,“燕京的料子?真好看。”
    “是。”宋锦安赫然。这?料子还是晏霁川送的。也不知从柳府回来?后他又想着?了甚么,送了自己好一箱布料。宋锦安怕一去南部?便浪费搁置,忙挑着?符合自己身?份的料子加紧做了几身?衣衫。
    “时辰也不早,我们先去宴席间罢,省得晚些找不着?好位置。”
    于倩倩难得和王君丽意见?一致。三个?人结伴往薛大人定的春暖阁去。
    许是南部?少有热闹的接风宴,今儿的排场委实不一般。御赐的红珊瑚千百年?摆出来?一回,硕大立于堂中,饱满石榴稍裂开口,堆散四周,绕出个?红火富贵的石榴山。两侧檀木案略高?低不平,错乱开层层官阶。
    宋锦安自知官小,老老实实坐于最下首。于倩倩和王君丽虽在县衙当差,然怕说?些场面话,便挨着?她。
    桌面个?青色小骨碟上落只大石榴,两盘杏仁桃酥带着?南部?特有的香气?。宋锦安耐着?饿,足过半个?时辰才候着?薛大人姗姗来?迟。
    他进场后径自空出了最上首的位置。此举登时引得底下人窃窃私语。不外乎是关于燕京那大官究竟是真是假的谈资。
    “诸位,今儿本是专程为?驻军办的宴,然,今早突有一位燕京的大人也要来?南部?暂住,我自作主张设在一处。有不周之?处,望各位海涵。”说?着?,薛大人自罚三杯。
    李将军连连摆手,“哪的话,能受薛大人款待已是荣幸,我等莽夫也不在意这?些虚的。”
    “李大人着?实谦虚,您若是莽夫,那当年?文章比不过您的岂非都成了草包!”
    “哈哈哈,往事?不堪回首。”
    几番互捧,李将军终是眸露精明,问出他好奇的问题,“敢问来?的是哪位大人?”
    薛大人摸着?胡须,含笑看着?众人接下来?的反应,“说?出来?大家应当都识的。是燕京的谢砚书大人。”
    叮铃下,于倩倩猛扭头,发间步摇撞击一块发出清脆声响。她拧起眉,朝大门看去。
    藏青色湖绸素面锦袍不显繁重,反叫他穿出遗世独立之?味。眉眼绘山水,潺潺曲中意。携寒梅腊雪,仪态极佳,步履迈进间竟觉孤鹤振翅。
    于倩倩瞠目结舌,不由得推推身?侧的宋锦安,“宋五,你瞧到没有,这?便是赫赫有名谢大人,原来?真同话本子说?的那般好看。”
    忽然,于倩倩觉着?宋锦安反应冷淡,后知后觉,”忘却你也是燕京人了,想必对谢大人不似我们这?般好奇。“
    宋锦安笑笑,“确实,不论是谢大人还是张大人,对我而言都只是个?官而已。”
    台上雅人深致的谢砚书叫人敬酒,也来?者不拒,几杯下肚面上不显。
    随舞姬动作翩翩,鹅黄色衣裙徐徐展开,一步三折地朝上首的人近了。浓郁的山茶花香同酒香相撞,竟更带醺意。
    “谢大人远道而来?,不知路上可有何趣事??”薛大人余光瞥到为?首的舞姬暗颔首,便乐呵呵招呼着?舞姬前来?作陪。
    谢砚书放下酒盏,那声音不高?不低,却刚好叫薛大人的动作呆住。
    “谢首辅是燕京子弟,焉能看得上我们南部?的草班子。”主薄发觉氛围不对,忙挥手让舞姬下去,不动声色解了薛大人的围。
    却不料接一来?句更是叫人坐立不安。
    “我已不是首辅。”
    风轻云淡一句话令众人顷刻变色。
    首辅一位兹事?体大,朝堂明文未到,谁敢迎合谢砚书的话。况且好端端,为?何首辅换了人坐?
    “谢大人莫不是在开玩笑?”薛大人两股战战。
    “消息不日便道。”谢砚书径给自己斟满,琼浆玉露般盈盈于盏。
    薛大人心思百转。谢砚书贯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若是明晃晃叫陛下厌弃应当不至于如此淡然。若是在燕京遇到大变,南部?虽远也不可能全无风声。如此看来?,更像是谢砚书个?人甘受贬。
    其余人虽想不着?那般多,但也疑心凭谢砚书的能力爬回燕京不算难事?,还是不能得罪。便故作轻松,“谢大人正巧松快松快,我们南部?贫瘠,却也有不少趣事?。大人可赏脸多在南部?待些时日。”
    “正是这?个?道理。”薛大人站起身?,冲谢砚书再敬一杯。
    下首的于倩倩未完全听清几人的话,但捕捉到谢砚书的那句卸任,忙焦虑看向宋锦安,“你临走前,燕京出了大乱子?”
    “未听过。”
    “那真是稀奇。”
    “以?你的脑子想不明白是正常的。”王君丽嗤笑。
    “你——”
    宋锦安已然熟练地稍往侧坐,无视二人的明刀暗枪。
    “今儿真是好事?连连,有谢大人助我们南部?,还迎来?李将军。”薛大人忽起身?,朝众人举杯。
    哗啦啦顿时站起身?一片。
    薛大人喝得眼神发昏,手指不稳地在人群中晃一圈,“我记得付大人说?此次的军队很是威武,还送了位军器营的好手,是叫——五,甚么五来?着??”
    “在下宋五。”宋锦安落落大方起身?,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好,又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薛大人起了头,底下人正愁碍于谢砚书门神似坐在那闹不起来?,便纷纷借敬宋五的由头离了位去喝酒。
    宋锦安不好推脱,硬是喝满。
    许是觉着?偏自己不敬显得格格不入,遂一长?串官职不大的人齐刷刷立在宋锦安跟前,等着?敬。
    于倩倩倒吸口气?,拽拽宋锦安的衣摆,“莫喝了,已是第十杯。”
    “宋五姑娘,你都喝了老黄的酒,不喝我的说?不过去罢。”一满脸胡腮的大汉豪爽地掀开酒封,就要给宋锦安满上。
    “诸位,我敬你们。”兀的,上首从不主动开口的谢砚书起身?。
    长?身?玉立,藏蓝色袖口宽大飘逸,全然褪去官服的直板,显着?人才有了弱冠之?年?的些许朝气?。
    大汉忙撇去宋锦安,扭头去接谢砚书的酒。
    宋锦安重新归于清静,指尖握着?酒盏,半晌没夹上菜。于倩倩觉着?不对,探身?过来?,微讶,“宋五,你醉成这?般了!”
    “没醉。”宋锦安极快回嘴,只是那连酒盏和筷著都分不清的模样委实说?服不了于倩倩。
    “我送你回去。”于倩倩不由分说?地扶起宋锦安。对方身?量纤长?,却轻的很,靠在怀里也老实,温顺跟着?于倩倩走。
    薛大人撑着?脸,醉醺醺瞧着?谢砚书远去的身?影,喃喃,“谢大人,您不喝了么?再来?一杯。”
    后花园□□丛生,横有数尺乱石。于倩倩怕宋锦安跌着?,每步走得费力,不住暗恼对方酒量未免太差。
    “你在这?候着?,我去给你要碗醒酒汤。”于倩倩头疼地将人摁在软塌上,去后厨问问还剩没剩点东西。
    突变
    宋锦安乖巧双脚并拢, 双手规矩搁在膝头。通红的小脸上一对水漾的眸比桂花酿还要?浓甜。
    屋内静悄悄,偶尔萤火虫窜着从窗柩口越过。宋锦安散去落脚点的眸便挂在那窗柩面上,久久不动弹一下。
    忽, 雪白窗柩上印着个人。
    谢砚书透过面纸, 探出?手,对?着剪影轻描。
    从发梢到耳坠,谢砚书描得?极慢。那剪影先是一动不动,后猛地站起?。谢砚书但?窥见?宋锦安跌跌撞撞摸到桌边,探手胡乱摸一通,后不知绊着何物,直直摔在地上, 软瘫不动。
    谢砚书忙推开门,想也不想欲扶住宋锦安。指尖在将碰到她双臂时, 身后传来道狐疑的声音,
    “谢大人?”
    十指缩回,谢砚书面目藏于昏暗中,叫于倩倩瞧不分明神情。
    “谢大人,你怎进来, 可是宋五发了?酒疯?我先对?大人赔个不是。”于倩倩焦急要?摇醒宋锦安,好问?问?对?方是否惹出?甚么乱子?。
    “未曾。”谢砚书开口, 稍哑,“我只是见?她跌倒, 故进来一探究竟。”
    闻言, 于倩倩松口气, 忙不迭道谢。复搀着宋锦安往榻边去, 待她将醒酒汤给对?方灌下时发觉谢砚书还立在窗外未走,不由得?开窗询问?, “大人可还有吩咐?”
    许是这声疑问?声量略大,惊醒了?宋锦安。她强忍头晕循着于倩倩的视线朝窗外望去。恍恍惚惚间,她瞧不分明那身影,便凝神去细看。
    藏青长衫上暗金色蛇纹渐渐清晰。宋锦安的眸从衣襟,缓缓往上,错过双稍白的唇,复而?是高挺的鼻峰,在将要?撞入凤眸深泊时,宋锦安顿住,她道,“倩倩,窗外光线刺眼得?很,替我将窗柩扣上罢。”
    于倩倩茫然,也不知宋五是瞧没瞧清谢大人的脸,不若何以敢说出?如此跌对?方颜面的话。
    “大人,我先将窗柩——”
    未等?于倩倩说罢,谢砚书亲合上窗柩。那身影须臾消失不见?。
    于倩倩意犹未尽瞧着谢砚书变小的背影,喃喃感慨,“谢大人还挺好说话的,也不拿官架子?。”才说话这话,她扭头见?宋锦安又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倒头就睡,气恼拽来被褥给她闷上,“往后再允你喝酒我便是自作自受。”
    得?了?于倩倩的照拂。翌日大早宋锦安是睡到日上三竿才头重脚轻爬下床,晚间的事?她忘得?干净,思索片刻后索性穿戴整齐朝锻造坊去。
    眼尖的打铁匠见?到宋锦安,大嘴一咧,“又来了??胳膊细得?一下能折断,别磕着。”
    “设计兵器可不需要?蛮力。”宋锦安笑盈盈抬手,除眼底稍乌外瞧不出?昨夜醉成泥的姿态。她素白的掌便盖在打铁匠的重锤之上,四两拨千斤地抬动重器。
    “莫耽误我做活!”
    宋锦安却未叫打铁匠唬到,认真瞧着他手里的矛,”这般钝,得?用两倍的力道才能戳进人盔甲中去。“
    “你们?燕京来的官各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不坐在衙役里泡茶跑来我这做甚么?”
    “试试改为小锤,手打要?密,趁火气未退时。”
    打铁匠无奈放下东西,朝周围人使眼色,那黑压压的一排壮汉便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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