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历历在目。
    不得不提一句——
    方渺还是痛失了替嫁剧本。
    前几日,方子清没有按照方家父母的计划行事,不仅大大方方地提前出国, 还单方面切断了与方家父母的联系。
    萧氏在方子清出境的第二天就上了方家的门,吓得两夫妻够呛。
    好在萧氏适时提出由方渺顶上婚事,那两人心中一喜,忙不迭连连点头, 签下了与方渺断绝关系的文件, 从此一别两宽。
    拿到文件的方渺不甚在意。
    她已经让人给那两人带了话:多行好事,可保安闲。
    至于听不听……
    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了。
    很快, 日历翻过一页又一页, 终于翻到了农历七月十四。
    中元节前夕。
    方渺起了个大早, 来到萧家坐落于市中心的主宅。
    一大群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却又静无声息。
    方渺闭着眼,任由化妆师为自己梳妆。
    萧氏请来的团队专业到了极点,等她再睁开眼,就见落地长镜中的人身上一挂的红,长裙拖地,头发被挽起来,梳成一个髻,赤金步摇的流苏相撞着,发出细微的擦响……
    凤冠霞帔,红绸金线。
    方渺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镜中人脸上的稚气被妆容遮掩,稍显成熟,眉心的红印灼灼生辉。
    门外人影晃动。
    整个宅子都覆盖上了一层红色,喜气逼人。
    然而,这场特殊的婚礼没有邀请任何客人,低调而诡异,甚至等到月上梢头了才缓缓开场。
    可要说它不隆重,实则非然。
    因着这场婚事,萧氏各国各地的族人尽数回了蓉城小镇的主宅中。
    吉时已到,随着一声鸡鸣,以萧老太爷为首,几百人齐齐跪地,面容肃穆,一同朝某个方向叩拜念咒……
    凡人肉眼所看不见的愿力源源不绝地从众人头顶钻出,化作一条条浅白的丝线,往天上飘去,往荒山飘去。
    深山荒宅的某个祠堂之中。
    桌案上的古朴香炉贪婪地吸收着愿力,炉口微微泛出莹莹的白光。
    萧家主宅。
    众人的前方摆了一个火盆,燃得正旺。
    橘黄色的焰色在人的脸上闪动,映出满室的庄严。
    直到萧老太爷站起身,其他人才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
    这时候,萧致言上前,沉声道:“太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萧老太爷点点头,目光移向火盆一侧,摆了几样色彩鲜艳的纸制品——纸扎的元宝,纸扎的花轿,纸扎的迎亲队伍,还有……纸扎的新郎官。
    除了一纸姻缘符咒,仙师还留下了相应的冥婚物件,这么多年以,它们被萧老太爷稳妥地保存着,没有半点损伤。
    “开始吧。”
    话音刚落,两个萧氏族人上前来,将纸元宝丢入火盆中。
    火舌飞速舔咬着金灿灿的纸元宝,将其化为了点点灰烬。
    下一瞬,一堆带有特殊标记的纸元宝出现在了地府之中,发现的鬼差目瞪口呆,这是多少钱啊!
    他连忙掏出手机,通报了小队长。
    一个黑西装男人疾步而来。
    ……
    方渺头顶红盖,按耐着心中的期待,端坐在无人的室中。
    青烟漫漫,一顶花轿骤然出现在她身前。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她看到好几只人的脚,却没有听到一丝丝脚步声……
    鬼气充斥着整间屋子,森然可怖。
    只不过这番景象落在冥界旧主方渺的眼中,却尽显亲切。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身边念起祝词。
    同时,那人弯腰背起鬼新娘,将方渺背上了花轿。
    方渺忍不住眯了眯眼,调笑道:“小黑,带亡魂们上来做兼职,赚外快啊?”
    “……没办法。”背着方渺的人默了默,“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此夜深深,风也比寻常更寒。
    临近午夜,翻过零点就是中元节了,蓉城的街道空空落落的,不见几个人。
    偶有行人路过,也是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哇,有没有觉得忽然好冷啊,感觉有一道阴风穿过……”
    “少说废话了,你别故意吓唬人啊!”
    一顶红轿悄无声息地从行人身侧飘过,往郊外荒山而去。
    圆月悬挂在穹顶,黑云遮蔽星河。
    天底下是一派荒凉山景,不见人烟。
    花轿落地,停在了深山中的荒宅大门前。
    当方渺穿着绣鞋的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刻,花轿与送亲队伍顷刻消失,只剩下了飘渺的青烟,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今夜温度骤降,尤其是深山之中,更是寒冷难耐。
    真到了结婚这一天,方渺紧张得不行,心脏跳动的节奏时快时慢,掌心不停渗出薄汗,黏腻得不行,她的体温更高,像是发了热,面上热气腾腾的……
    因此,当方渺下了花轿,由于身体与环境的温差太大,导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压抑着小跑的欲望,走到荒宅大门前,将门扉缓缓推开……
    “吱呀——”
    一阵阴风吹开了宅内正中的厅堂门扉,也将方渺头上的红盖吹落了地,轻柔的绸缎面料擦过她的眉眼,使得她闭起了眼。
    也就此错过了厅堂中的异相。
    堂中,一张人高的供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神龛,龛如小楼,有门有窗,里头摆放着一个古铜色的香炉。
    青烟骤起,一个色彩鲜艳的纸扎人蓦然出现在供桌前,与此同时,一道残魂从香炉中飘出来,钻入了纸扎人的体内。
    这纸人的胸前绑了一条大红喜带,一副新郎打扮。他身上是民国时期的服饰,五官扁平粗糙,脸颊两边各自用鲜艳的颜色涂画了两抹圆形腮红,看上去喜庆又滑稽。
    此时,方渺感受到萧玉随的魂息,心脏剧烈跳动一下,迫不及待地睁开眼,满怀期待地望过去——
    她只看到了一个颜色鲜亮的纸扎人,身高约莫一米五。
    方渺:“……”
    她重新闭上眼,再睁开。
    不是错觉。
    萧玉随的魂身真真切切地寄居在那个纸扎的鬼新郎体内,阴郁的鬼气从它的身躯中弥散出来,因而本就骤降的气温更低了。
    方渺心中的喜悦与眼前的震撼交织在一处。
    在待嫁的日子里,她夜夜梦见萧玉随,梦见他身着华美喜服,长身玉立,眉眼温柔如画,一笑就惊艳了岁月,教她永世不忘。
    正因幻想太过美妙,此时眼前的景象才更教人无语凝噎。
    方渺面颊上的红霞褪去了,渐因阴风而泛白,她强压着即将脱口而出的‘这个萧玉随一米五的新婚之夜是虚假的!我不认可!’,临时改成了另一句:“这破地方没网啊?!那还不如直接让我下地狱!”
    一定是她开门的方式不对!
    她满脸悲痛地走进了厅室,距离越近,越显得纸扎人身材矮小,五官粗糙滑稽。她左看右看,觉得还不如原来那个圆头圆脑的小纸人可爱呢,起码还能趴在自己手上贴贴!
    方渺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掰成两半,一半在哀嚎纸扎人的颜值,另一半则是关注着萧玉随此时的状态。
    待她走到纸扎人身前一米远的地方,才发现萧玉随的魂身残缺,三魂七魄,唯独缺失了一道命魂。
    而命魂正是亡魂最重要的一窍。
    缺了它,亡魂会神智渐消,到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记不得……
    方渺只愣了一秒,就恢复了心神。
    想来这一窍命魂,以及萧玉随的肉身,都是被方天应藏起来了。这一系列的变动,约莫都跟他所说的逆转生死局相关。
    就在这时,室中阴风倒灌。
    方渺眼看着纸扎人的漆黑瞳孔亮了一瞬,紧接着,纸扎人缓慢腾空,升高到能与方渺平视的高度。
    方渺的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在了那两团存在感极强的腮红上。
    方渺:“……”心情真的好复杂。
    鬼气与愿力一同涌入体内,沉睡了百年的鬼神感受到族人的呼唤,幽幽转醒,只是尚在恍惚中,魂身便自动进入了某个宿体中。
    下一瞬,鬼神感受到了一个比族人还要亲近的存在。
    这个存在近在身前,浑身萦绕着一道摄入的香。
    一条线将他与这个存在紧密相连——
    那是姻缘之线,跨越了时空,也跨越了生死。
    鬼神的心底忽而涌现一股说不出的期待:这个存在,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子,是……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人。
    而我,似乎已经为此等待了太久太久。
    于是,在这道期待的催促下,鬼神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一张惨白的、充斥着难以置信的女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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