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眼底的暮气让他看起来很沉稳宁静,此时萧玉随扎起高马尾,歪着脑袋,眯起一双狐狸眼,掩起挥之不去的死气……恍然间,一身的儒雅文人气质被隐去了,显得极具少年英气。
    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好像很喜欢我的脸。”
    方渺看得呆了,久久没回神,猛然被他那嘶哑的声音拉回现实,怒拍桌,用拍红了的掌心捂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却分不清是手更烫还是脸更烫。
    她干脆放下手,在屋子里大跨步来回走动,企图用风给自己降温,未遂,便双腿一蹬地,脱了鞋子跳上床,抱起枕头啪啪啪地拍了好几巴掌。
    最后,方渺扑腾完了,像是一条咸鱼似的趴在床上,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我学……我这就学习……”
    “求你了,哥……杀人别用脸……”
    萧玉随淡定地坐在桌前,仿佛不知道自己放了个大招,只是静静地看着方渺,却被她这一连串夸张的反应逗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方渺面前笑出声,嗓音不像说话时那样难听,只是音量太轻,稍纵即逝。
    方渺默默咸鱼翻身,用枕头挡着脸,露出一双大眼睛看他:“你笑了?”
    萧玉随:“嗯。”
    方渺抱着枕头坐起来,深吸一口气,掏出自己的手机塞进萧玉随的手里,教了他一些基本操作。稍后,她吃完早饭,将碗筷收进食盒,放到了卧室门口,又把那堆旧书和罗盘搬回了桌上。
    隔着一摞书,方渺认命地道:“哥,你先玩着,我这就发愤图强,争取让你今天就吃上饭。”
    见萧玉随点了点头,笨拙地戳了几下手机屏幕,方渺才收回视线,忍住叹气的欲望,手腕似有千斤重,伸向了面前的书册。
    她再次打开了那本《初级天师入门必学》,这次不是草草翻阅,而是认真地从头阅读……
    作为前言的引气入体篇晦涩难懂,方渺看几行就要抬头看一眼对面的萧玉随,靠着那张脸的仙气才能勉强坚持下去。尽管如此,等她看完这篇一千多字的前言,也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方渺将重点字眼挑出来,反复思索念叨:“……自学天师术法,怎么想都觉得不太靠谱啊,什么是守身炼气?什么是内感养神?什么是快乐星球?”她说着说着,差点唱起来,连忙咳了两声,打住了自己歪倒太平洋的心思。
    对面的萧玉随似乎对人类科技的最佳产物手机不太感兴趣,正托腮盯着方渺。
    方渺没来得及害羞,就见萧玉随皱了皱眉,以为他是在鞭策自己好好读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心虚地解释了一句:“我有在好好学习。”
    萧玉随似在侧耳倾听着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很肃穆,周身的温柔气质全然散去了,他说:“有族人前来祭拜,向我祈求庇佑……我要先离开一阵子。”
    方渺摆摆手,大方道:“哦,去吧去吧。”
    萧玉随离开后的前半个小时,方渺全神贯注,认真看书。
    一个小时过去。
    方渺瞥了眼桌上的手机,并上了一趟厕所。
    一个半小时过去,方渺把手机垫在书的内页,刷了几个短视频,自言自语:“劳逸结合才是可持续的发展路线……”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从另一边的窗子跳进来。
    她抬了抬许久没动过的脖子,觉得有些酸痛,便仰起脑袋转了几圈,并感叹了一句:“居然学了这么久,也该休息一下了!”
    方渺正要打哈欠,余光里猝然闯进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门窗外,双手背在身后,正透过雕花缝隙静默地注视着她。
    方渺:“……”
    第12章
    ◎快点夸我!◎
    一辆豪车急停在萧氏大宅的门前。
    两个中年夫妻互相搀扶着下了车,又让保镖从后座搬出一个昏迷的男人,满脸急切地找上了萧太爷。
    “太爷,救命啊!”中年女人慌得六神无主,拉着萧枫的手,结结巴巴道,“少杰、少杰出事了……请萧先生一定救救他啊!”
    萧太爷此前生了一场病,虽说病情不重,但也拖了好一阵子才好,此时正着一身练功服在东院打太极,被她拉住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他皱巴巴的眼皮一揭,看到两个保镖小心翼翼地拖着一个面色发白的青年。这青年一身酒气,眼底黑眼圈浓重,一看就知道是个乐衷于玩乐的纨绔。
    他的脑袋垂到一侧,脖颈上满是一道道的指甲抓痕。萧太爷垂眼,发现他的十指里都是血丝,以及皮屑……
    “少杰是您血脉最亲近的曾侄孙啊!”中年妻子不断打着感情牌,眼泪止不住地从眼角溢出来,“不能叫他让邪祟给不明不白地害了……”
    萧太爷眉头紧皱,踱步到萧少杰的身前,眼睛往保镖脸上一斜,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萧氏家族庞大,代代都有才人出,但也少不了出几个纨绔子弟,萧少杰就是其中一个。他二十七八岁,借着家族的东风开了一个娱乐公司,据说私生活有些混乱,让萧太爷看不太上。
    保镖为难地看了看一旁焦急的夫妻,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萧太爷又催促一声:“我要听你们说。”
    保镖才支支吾吾道:“之前萧总在酒吧喝醉了酒,遇到一个女人,跟她过了一夜……”
    萧太爷哼哼两声,没说话。
    事情的开始,便起源于那一场露水情缘。
    “第二天,萧总就开始发烧感冒,说觉得很冷……后来萧总怀疑那个女人带了病,想找到她,却怎么都找不到了。”
    保镖说到这里,萧少杰的母亲露出了一个极其嫌恶的表情,又恨又悲,恨不得吃人一般。
    “但医院检查报告说……萧总的身体一切正常,不过可能存在窗口期,过段时间还得复查。”保镖低眉顺眼,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可之后的日子里,萧总越来越不对劲,失温多眠,有时候睡醒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还勒令我们不许跟太太多嘴……”
    “复查结果也正常,萧总身体健康无碍,但他好像是……中邪了一样,昨晚他突然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碎了,大骂什么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之类的话,还疯狂抓挠自己的皮肤,我们上去制止,还被萧总打伤了。”
    按道理来说,萧少杰身材瘦削,这是不可能的事。
    保镖心有余悸,继续道:“就这么缠斗了一会儿,萧总忽然大笑起来,眼睛充血,四肢抽搐了几下,又开始说胡话,说完就昏了过去……”
    ……
    萧宅,神龛小楼外。
    香炉前跪了几个人,叩首伏拜,久久没有起身。
    萧太爷注视着燃烧的香头,眼里凝结着说不出的骇然与凝重,他朝着帷幕,交代了这件事的前后,愣了好一会儿,打了个寒颤,仿佛想起了某个隐藏在脑海深处的梦魇,苍老的声音微抖:“……二叔,是他吗?”
    神龛内,阴风血气缭绕。
    萧玉随平静温和的面容突然变得狰狞起来,瞳孔猩红,银发似乎也被阴气染黑了,整个人变得肃杀可怖起来。
    透过帷幕,他的视线落在昏迷不醒的萧少杰身上。
    “是你啊。”萧玉随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居然还留在人世……”
    话音刚落,忽听那个躺在地上的青年笑了两声,一截猩红的舌头从干裂的唇间探出来,舔了舔嘴角的血渍。
    ‘萧少杰’睁开双眼:“旧人相见,何必如此争锋相对?你当年差点让我魂消九天,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才恢复,我不也没说什么吗?”
    “说起来……”他慢悠悠地站起身,看得身后几个人目瞪口呆,不知作何反应,“你能不消不灭,鬼身成圣,不该感谢我吗?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
    萧太爷浑身抖了抖,目光如利刃射在‘萧少杰’的身上,惹得男人一侧目,又笑着对老人说:“原来是小枫啊……你都这么老了。”
    不等萧玉随动手,他连忙道:“放心,放心,这具身体这么糟,送给我都不想要……”他朝神龛里的萧玉随笑笑,很有挑衅意味,“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听说当初那位天师的后代也在这里?巧了,替我跟她问声好。”
    “我先走了。再会。”
    说完,萧少杰眼皮一翻,再次倒地,整个人在地面剧烈地挣扎扭动着,几乎目眦尽裂,额角青筋暴起……
    “啊啊啊!”爱子心切的中年夫妻纷纷惊叫起来,想要扑上前看看,却被一股力量阻隔在原处,无法动弹,“少杰,这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扑通一声,一齐跪地,惊恐地哀求着:“萧先生,您救救他啊!”
    空气的温度仿佛降了下来,让人觉得冷得刺骨,两夫妻一个劲儿地哀求,很快,他们就听到萧少杰的喉间发出一阵咕噜的怪声。
    抬眸望去,萧少杰蜷缩着,两手死命抓挠自己的喉咙,接着就呕出一大摊黑色的血,喷溅在地上。
    吐完黑血,他又昏了过去。
    黑血深似墨,黏稠得像是沼水,散发出一阵阵极其腥臭的味道,侵染了土地,缓缓往下渗透……
    “带他离开吧,无事了。”
    帷幕里,传出来一道嘶哑的声音。
    昏暗的房间里。
    一个貌美的女人闭眼盘坐着,地上用黑血画满了诡异的符号,她的身前摆了一个阴木盒,盒子大敞着,露出里面一个人头般大的黑蛹。
    这黑蛹是活的,正一下下地起伏呼吸,又似心脏搏动。
    女人倏然睁开眼,掏出一把匕首,破开了这枚巨大的黑蛹,里面流出大量的腐败腥臭的黑血。
    液体里流淌着许多比发丝还要细的小虫子,几乎看不清。
    “呵……”女人笑了笑,站起身来,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庞,仿佛正在欣赏一件令她满意的服饰,半晌,嘴角又瞥下来,“还是不够好。”
    ‘她’眸光幽幽,回头看着阴木盒里仿佛有生命的黑血,冷笑道:“要快点找啊……到了我手上的东西,谁也不能夺走,始终还是我的!”
    ……
    午后四五点,这个时候的日光最是醉人。
    方渺摸鱼被撞了个正着,半个哈欠堵在嗓子眼里,表情差点变成世界名画《呐喊》,她欻地一下站起来,把书合上,藏起书里夹着的手机,脱口而出:“wuli哥哥,你站那里干嘛?!”
    进了门,萧玉随却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方渺想当场滑跪,并写八百字检讨书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天下午和晚上,萧玉随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方渺跟他说话,他总是兴致缺缺的,似在神游太空。
    晚饭时,方渺对着一大桌的美食,偷偷瞧着萧玉随站在窗边的侧影。
    她没急着填五脏庙,而是掏出一根红绳,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红绳的一端缠在了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萧玉随在她靠近时就已经察觉,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指跟的几圈红线,只是挑了挑眉,用眼神无声询问方渺。
    这是做什么?
    方渺仰着头,笑得很神秘,她将红绳的另一头系在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她闭上眼,一手捻着红线,一手掐了个印契,嘴里还念叨着一长串法诀…不一会儿,红绳发热,蔓延到两人的指间。
    方渺睁开双眼,眸中似乎闪过一道金光,清亮的声音仿佛跟空气共振:“……互通所感,同心咒成!”
    蓦然,红绳逐渐虚隐,直至消失。
    萧玉随动了动指头,似乎还有所感受,方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眸中熠熠生辉,她拉起萧玉随的手腕,将人带到了桌边。
    一筷子下去,方渺夹了块酥肉,塞进嘴里,吃得脸颊鼓鼓的,一边吃还一边盯着萧玉随,含糊地问他:“你尝到味了吗?”
    “好不好吃?”
    萧玉随喉结滑动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品尝到了人间烟火的味道,香酥脆爽,滋味美妙。
    方渺观察他的表情,见他有些小惊讶,便知道这个‘同心咒’奏效了,下巴扬得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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