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渺躺在床上,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寂静了下来。
    她的视线忍不住落在了床头柜上的坛子上,脑子里自动回想起主播所讲的那个故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她突然也开始好奇起坛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除了她的头发以外,还有什么呢……?
    蓉城,城南的一个老小区。
    一间破旧出租屋中。
    江也揉着脑袋,发髻偏到一边,他干脆将头绳拆了下来,顺带摘了口罩。他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很寡淡,披着一件道袍,很像卖假药的江湖骗子。
    “师傅啊,”江也叹了一口气,“不是说了我在直播的时候,您别来打岔嘛……居然还掐我直播,过分了!”
    被他喊做师傅的是一位老人,跟他一样,披了件道袍,衣摆处打了两个不起眼的补丁。老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异瞳来。他一只眼是普通的黑瞳,另一只眼睛的瞳孔却是灰白色的,瞧着很是骇人。
    “你还编排到萧家去了啊,不怕被找麻烦啊?”老人哼哼道,“那家人烦死了……”
    江也解释着:“我糊,找不到我头上,蹭蹭热度而已。”
    说完,他殷勤地上前,接过老人手中算卦的帆布,堆放到角落,又道:“既然你回来了,帮我看看我画的五雷符呗,这也失败忒多次了,怎么画都画不对,是不是灵力岔气了啊?还是你教的方法不对啊师傅……”
    老人眼睛一瞪,白花花的胡子差点炸起来,骂骂咧咧道:“放你的屁——!”
    话毕,他背过身,走到堆满书的角落里,翻了半天,从一本算卦的老册子里泛出一张陈年旧符,在江也的眼前晃了一下:“睁大你的狗眼睛,看看,看看!”
    黄色的符纸上,用朱砂画了一串符咒,赫然就是江也失败了无数次的五雷符。
    五雷符攻击力较强,在这灵气稀薄的时代,已经是顶难的符咒了,放眼整个天师界,小辈中没多少人能画出来。
    其实江也已经算是天赋中上的了,但还是有些吃力。
    他凑近看了看,发现符咒字迹有些稚嫩,问:“这是谁画的啊?您还收了别的徒弟?这……能用吗?”
    老人冷笑一声,打开了窗户,往这张符纸里注入一丝灵气,又将符纸往楼下广场的一个角落一丢,念了句:“去!”
    大晚上的,凭空降下一道雷,轰嚓一声,炸在了楼下的一辆电动车身上。路灯下,那辆小破电动车浑身黑漆漆的,风一吹,居然化成了灰烬,轰然散开……
    江也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道:“我操!”
    老人眉头一扬,得意道:“厉不厉害?六年前我在天桥上遇到一个小孩儿,她看我画了一遍,就照模照样画出来了,居然还敢说老头子我教得不对……明明就是你自己不行!别赖我!”
    “先不说扰民和破坏公共卫生的问题了……”江也转回头,看着老人,两眼放空道,“师傅,你炸的是我的车!”
    老头没觉得不对:“那我又不能炸别人的车啊。”
    江也强忍着心痛,回到问题本身,问:“真就一个路人画的?”
    “对。”老头点头,“一小姑娘。”
    江也又问:“那你不收她?收我?”
    老头转身,气呼呼道:“你当我不想啊?我说要收她做徒弟,她居然跑到附近派出所举报我宣扬封建迷信,诱骗未成年……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枉费我替她算了一卦!”
    江也爆笑,追问道:“您算卦最有一手,算出什么了?”
    “她啊……”老头捋着胡子,摇头道,“亲缘寡淡,命犯桃花煞,身陷生死局。嘿,反正她命不该绝,有人替她挡灾,日后有缘还会遇见……”
    ……
    命犯桃花的方渺在床上趴了半天,一只手捞着手机不停翻动,正面,反面……一下下地落到鸭绒被面上,压出一个长方形的印痕。
    她的目光从小青瓷坛缓缓挪到斜后方的牌位上,整个人往床边蛄蛹了一下,凑得更近了,借着灯光打量起牌位。
    将近一周的时间里,她对这两样东西已经没什么恐惧心了,早就打量了不知道多少遍,这牌位连全名都看不出来,萧玉随说是他划烂的,还真是满腔怒火与恨意。
    完全想象不出来他长成那副风光霁月的模样,以损坏牌位来泄愤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一定是极致的厌恶吧?似乎恨不得牌位上的人死得不得安宁……
    方渺隐隐有一种预感。
    小青瓷坛里没有装什么‘坏东西’,也没有骨灰。
    说不定真就是个普普通通一坛子。
    反正,萧玉随没说不能看。
    方渺被直播间里的故事勾起了心思,困意被她愈发撇得远了,歪着头盯了许久,忍不住探出指尖,轻轻搭在了小坛子的身上。
    瓷坛表面光滑冰冷,在这燥热的盛夏中带来一丝凉意。
    方渺对着空气扬声说了句:“我就看一眼哦?”
    接着,她等了等,屋子里仍是寂静一片,无人应答,也没有发生什么诡异现象。
    良久,方渺又往前蛄蛹了一下,半截身子探出床边,悬在床头柜上方,她舔了舔下唇,食指指尖沿着圆盖的缝隙钻进去,挑起一道细细的缝。
    “真的看了哦?”
    她极轻地、极轻地揭开了盖子,然后很小心地往里面睨了一眼。随即,方渺愣了愣神,又凑近一些,发现坛子里除了她的一撮打了结的头发,还有一张白色的纸片。
    那纸人就比她的小指头长一点,圆头圆脑,二头身,通体雪白,圆形的脑袋上点缀着两粒红色的墨点,应当是充作双眼。
    小纸片人静静地卧在坛子底部,正面朝上。
    方渺的头发正压在它的肚子上。
    方渺的双眼跟那对红色豆豆眼对上,心中莫名有股怪怪的感觉,仿佛……这纸人是活的一样。
    错觉吧?
    就在这时,方渺的手机铃声大作,她扭头瞥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着梁许的名字。方渺保守着替嫁秘密,梁许真以为她在国外,几次来电大多是在深夜。
    她顺手接起电话,另一只手还捏着坛子的圆盖,在指尖一圈一圈地翻动。
    “喂?”
    梁许问她在做什么。
    方渺盯着坛子里的小纸人,歪头夹着电话,说:“在……看一张纸。”
    梁许笑着说:“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
    方渺却吸了一口气,左看右看,看久了,居然还真的觉得这小纸片人有些眉清目秀。
    她是不是独居太久,寂寞疯了?
    以往也没这种状况啊?
    梁许在那头絮絮叨叨,方渺时不时搭两句话,不知怎的,眼神死死地覆在那纸人身上,怎么都移不开了。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鼻尖似乎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香灰味,忍不住更贴近那坛子。
    好香。
    好香啊……
    电话那头,梁许愣了一下,问:“什么好香?渺,你在吃东西么……”
    方渺没有答话。
    梁许在那头‘喂’了半天,仍旧没有回应,心上疑窦重重,又很是担心,怕方渺在异国他乡遇到什么事情。
    山风呼啸,暮色深沉。
    一入夜,萧宅就冷清得宛如一座荒宅。
    方渺躺在床上,眼神放空,全然听不见电话中传来的人声了,整个人似乎被那道异香勾入了另一个世界,意识深深沦陷……
    随后,她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方渺发现自己躺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四周有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只一道光,自顶上落下,撒了满身。
    她动了动,察觉到不对劲。
    有一双手臂揽在她腰间。
    方渺伸出手,顺着这双手臂摸过去,发现一件更吓人的事情——她正躺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空间里半明半暗,方渺心下震惊,一下子从这股勾人心魄的香味之中清醒过来,扭头往身下看去……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萧玉随的脸。
    方渺悬在他上空,遮挡了光线,将他的脸拢进暗处,一头长发垂落下来,跟萧玉随的银发交缠在一处。
    萧玉随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仿佛陷入极深的睡眠之中。方渺的手掌撑在他的胸膛上,才发现他身上不着寸缕,浑身冷冰冰的,不像活人。
    方渺半懵半醒之间,眼神微微往下移了移,陡然发现……萧玉随的喉间横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这伤疤七八寸上,硬生生划开了他的喉咙,边缘崩裂开,露出内里粉白色的肉。
    没有血。
    方渺脑子里‘轰’地一下——
    像是炸了一道雷。
    在这滚滚的雷声中,她看到萧玉随的长睫颤了两下,眼皮一掀,露出一对空洞的瞳孔。
    死人的瞳孔。
    萧玉随躺在她身下,歪了歪头,颈侧扬起极好看的弧度,牵连起陡峭的锁骨,露出了一个很迷惑的神情。
    方渺顿时觉得有些羞愧,垂下了脑袋,却又望见一片白花花的胸膛,白得刺目,堪称玉骨冰肌。
    第9章
    ◎学渣愣住。◎
    萧玉随是一个死人。
    这一点毋庸置疑。
    方渺很明确地意识到了这一事实。
    毕竟没有人可以在被割喉的情况下,仅仅靠几圈白色绷带缠着,就能顽强地活着,甚至还能雨中夜游。
    方渺压在他胸膛上的掌心似乎出了汗,她抬起手,往上缩了缩,却发现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下一刻,她回想起跟萧玉随的几次相遇,原来没有多加思考的细节一幕幕翻涌上来,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内回放,显得格外疑点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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