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草上,私心重重;白水岸堤,有华无实。”
    这首歌谣已经在咸城的大街小巷传唱。十数个男童聚在一处,拍手作歌,其声如一。
    他们嘴里都含着果子蜜饯,吐词不是很清楚。但最后一句,每次听见都像针芒一样,刺得永泉君太阳穴突突。
    有华无实……
    站在阁楼雅间的永泉君紧咬牙根,手掰着木质窗框,一不留神,木屑刺进他的食指。
    他顿时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异物感,翻手一看,指腹有些发红,不痛,却让人心里发毛。
    然后,有人替他关上了窗,说:“一些市井谣言,永泉君不要放在心上。”
    无根之语,才谓之谣。这四句话,却暗有玄机。
    永泉君用力捏了捏手指,把木屑搓了出来,问:“范大人可知这首童谣是什么时候唱起来的?”
    趁着大好时光一同出游的范苒摇头说:“这如何可察,只听说最先是一个红衣小儿唱起来的,不知何故,一时传遍,满城的小孩儿都学会了。”
    “那那个红衣小儿呢?”
    “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永泉君低低念了一句。
    荧惑星主火,是以色红。古有警戒之说,上天命荧惑星化作小儿,传唱谣言,小儿习唱,即是童谣,小则寓一人吉凶,大则系一国兴旺。
    黄口小儿唱的谣谶,四句有三句好似没有实意。永泉君不解,转头求助范苒:“范大人,我听这歌谣,好似谶语,别有含义,只是不知该如何解说呀?”
    范苒张了张嘴,最后却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微笑摆手,转身回了桌案旁,坐下倒了一杯水。
    永泉君跟了上去,接手范苒的提壶,替他斟茶,“范大人曾任太卜令,为王上解梦解谶,通天晓地,还请范大人不吝赐教。”说着,永泉君双手捧着茶碗送到范苒面前。
    “永泉君言重了。”范苒颇为为难,最后还是接过茶碗,放到一边。
    “这几句谶语,也好解好破,”范苒沾了沾水,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写了一个字,“‘日’在上,‘草’在下,夹一个‘私’……”
    手指每挪动一下就是一笔,永泉君的眼睛盯着范苒的手,等看到那个完字,一惊,皱眉,“‘昪’?”
    范苒点头。
    若按照此法,“白水”,就合作一个“泉”字。
    华氏的封地在重泉,继承的华终字子永,故称“永泉君”。“白水堤岸,有华无实”,难道不仅仅说的是二姐无子,还暗含整个华氏不会有好结果?
    范苒轻轻把水写的字抹掉,继而说:“华氏一门,前朝有永泉君谋划,后宫又有王后照应,既荣且贵。可这一切,都仰赖君上恩情。王后无子,王上最宠爱的公子,非长子昪莫属,而长公子的母亲叶阳夫人素来与王后不和。说一句大不敬的话,若哪天王上驾崩,公子昪继位,只怕华氏将蓬蒿满庭,萧条冷落,生死亦只在旦夕之间。”
    “唉!”永泉君叹息痛恨,“我又何尝不知啊,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面看起来一如既往光鲜亮丽,可其实里子已经开始崩坏,这几年尤其如此,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还要看叶阳、陶氏之流的脸色。华氏姐弟苦此良久,去问华绾。然而华绾一心求道,只说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华绾说得轻巧,顺得门庭衰落,钟山哪里还有他的隐居之地。大哥枉为聪明人,为何不懂这个道理!
    想至此处,永泉君无奈一哼,转头恭敬向范苒请教:“范大人方才说此谶好破,敢问如何破?”
    “倒有一条权宜之计。”
    “什么?”永泉君一听,来了精神,抓住范苒的手臂。
    “此事的关节之处还在于王后无子,不如趁此时在诸位公子中结交一贤孝者,收到膝下。如此,国有嫡嗣,王后也有依靠,方可保华氏万年富贵。”
    “范大人说得容易。秦昪如日中天,哪个公子比得上?何况这个时候收养子,几个人会真心认这个嫡子?”
    “非也!”范苒当即驳回永泉的担心,与他剖析,“没有公子比得上公子昪,是因为他们的生母没有有力的母家,而王后刚好缺一个儿子。朝臣们心里认不认没关系,只要宗法承认,此人就是秦国的嫡嗣,在身份上就胜公子昪一筹。而且,秦国自来以功勋论英雄,公子昪虽居长,却无尺寸之功,只要此人有功勋在身,还有谁敢说长论短,又何愁事不成?”
    “建功立业又要几年?”永泉君有些心急。
    范苒旁敲侧击,“永泉君怎么忘了长安君旧事?”
    燕国太后爱子长安君。
    当年燕齐两国交战,燕国向秦国求助,秦国要求燕国以公子为质,当时的燕国王后主动请求让幼子长安君为质。原来燕国王后只是希望长安君能凭这份功劳长享膏腴,不想后来燕太子突然薨逝,长安君因此被立为新主,是为燕王储。
    目下,不正有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哈哈哈,”永泉君大喜,劝道,“范大人喝茶,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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