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筝啜了口茶,静待下文。
    “侯爷幼年被劫持到穷乡僻壤的事,您已知道了。过了半年左右,那些人不再每日打骂设法惊吓他们四兄弟,看管也放松了一些。那时候,有一条小笨狗隔三差五去找他们玩儿。他们都很喜欢那条小狗,看它太瘦,总会留一点干粮,等着它去了给它吃。这样过了一阵子,有一天晚上,那些人破天荒地给他们做了一锅肉。四兄弟欢天喜地吃完之后……”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抬眼看了看她。
    顾云筝愣住了。
    “从那之后,到如今,蒋大爷、郁三爷和侯爷,最不能见到的就是小狗,恶犬倒无妨。沈二爷最初两年,看到小狗就会吐得翻天覆地,过了这些年好了很多,如今最喜养狗,让下人把那些狗当成人来伺候。”
    顾云筝费力地端起茶盏,连喝了两口茶才能说话:“那些人简直就是恶鬼!他们最后有没有遭报应?”几岁的孩子,喜欢猫猫狗狗,就会把它当成伙伴甚至朋友,就像熠航一样,知道肥肥的喜好,到何处都要带着肥肥。当年小小的霍天北,在逆境中唯一一点欢乐,竟以那样的局面告终……人心怎么能残酷到那种地步?
    让夫人情绪有起伏可真是不易,徐默腹诽着回道:“侯爷的师父在解救他们四兄弟的时候,就将那些人和元凶杀了。”
    “真该把那些东西留到现在,让侯爷惩戒。”
    徐默连连点头,“郁三爷也这么说。”
    顾云筝蹙着眉放下茶盏,等饭菜上桌的时候,胃口全无。一大早听到那样一桩事,实在是让人心中郁结难消。
    看着肥肥,抚摸着它油亮的皮毛,她叹息一声。她也很喜欢这小东西,可是……让霍天北经常想起儿时那桩事,实在是有失厚道。但是现在把肥肥送人的话,熠航怎么受得了呢?
    沉吟半晌,顾云筝硬着头皮对熠航道:“你喜不喜欢大花猫和会说话的鸟儿?”
    熠航正在吃东西,含糊不清地答道:“喜欢啊!”
    “是这么回事——”顾云筝抚了抚鬓角,现编了一个谎言,“我一个相熟的人,养着大花猫和会说话的鸟儿,愿意送给你,但是,我们要用肥肥跟他换,你觉得怎样?”
    春桃在一旁听着,啼笑皆非,腹诽道:什么时候您有相熟的人了?还说什么大花猫、会说话的鸟……可真是会编故事。又看了肥肥一眼,很是不舍,想着夫人可能是为着侯爷才这么做吧?倒也算是好事。
    春桃能够冷静地分析,熠航却做不到,听完楚楚可怜地看着顾云筝,小声问道:“你要把肥肥赶走吗?”
    顾云筝忙道:“不是要赶走它,我是在跟你商量……”
    “我不换,不换!”熠航滑下椅子,跑到肥肥身边,展臂搂住它,“你别赶它走,我不要猫,也不要会说话的鸟,我不喜欢那些了。”
    肥肥明显地被弄得莫名其妙,又不能挣脱,很是不舍地看着还没吃完的美味。
    顾云筝抚额,随即连声安抚:“我知道了,听你的,别怕啊。”
    春桃也连忙上前帮着解释,熠航这才安静下来。
    这条路行不通,顾云筝只好做别的打算。过几日府里清净下来,就给熠航找个小院儿,带着肥肥住过去。这样一来,一大一小还有肥肥都能自在些。
    饭后,熠航和肥肥去了院里玩儿,顾云筝回到寝室,将两个牛皮信封里的纸张细细看了几遍,付之一炬。没了需要藏匿的东西,心里自在许多。随后她去了院中,看着熠航和肥肥在院中欢快地跑来跑去。
    辰时三刻,祁连城手下求见。
    顾云筝忙让徐默将人领进来。
    那人是她上次见过的黑衣人,行礼后道:“我家爷请夫人去醉仙楼一叙,夫人此时得闲么?”
    顾云筝点头应下,让春桃去备车,徐默也跟着往外院跑去,“我去唤护卫。”
    黑衣人嘀咕一句:“这小厮怎么这么没规矩?”
    顾云筝笑而不语。徐默该是霍天北最器重最得力的手下,说话也就随意些。
    她没料到的是,春桃与徐默片刻后就折了回来,神色都变得分外凝重。
    徐默道:“夫人,今日您恐怕不能出门了,前院出事了。”
    顾云筝神色一凛,“怎么回事?”
    “巡抚大人率五千精兵前来,已将霍府层层包围,要侯爷交出太夫人、大爷、大夫人,还有夫人您。”
    黑衣人听了,立时变得垂头丧气。怎么就这么不走运?等下被一并抓走的话,跟谁说理去?
    顾云筝听完却笑了,“巡抚大人这么早就活腻了?”事关调遣军兵,她不信霍天北事先不知情、此时无对策。
    ☆、第031章
    徐默见顾云筝这般从容自若,心里踏实许多,之前真担心顾云筝善于小打小闹却经不起大风浪。
    顾云筝吩咐徐默:“将护卫调来正房,保护小少爷。”
    徐默欣然称是,又道:“夫人要不要去前面看看?我给您找个隐蔽之处。”他如今职责是保护顾云筝,所以他想看什么热闹,便要撺掇着顾云筝前去。
    “去开开眼界也好,可你一定要确保小少爷安然无恙。”巡抚率兵围困总督大人府邸的事情可谓百年不遇,不看多遗憾?
    “那是自然。”熠航也算是徐默半个儿子,他怎么可能大意。
    黑衣人被这对胆大包天的主仆弄懵了。
    顾云筝自然也没忘记黑衣人,吩咐徐默:“将他带去别处,好酒好菜招待着。事毕后再唤他前去醉仙楼。”
    黑衣人别无选择,点头称是。
    徐默见春桃等丫鬟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便让她们留在正房,自己推着顾云筝的轮椅去往前方。
    **
    霍府府门大开,四方院落中精兵林立,刀剑枪戟闪着森寒刺目光芒。往府门外看去,情形更甚。
    霍天北闻讯带着两名护卫去往前院,步调悠然,似闲庭信步。听闻后方轮椅的声响,不由回眸,先是一笑,随即横了徐默一眼,想着日后要不要给顾云筝添一个谨慎的人。
    徐默心虚地笑了笑,“侯爷放心,我和夫人只在暗处看看,不会露面。”
    “小心些。”霍天北叮嘱一句。
    前院正屋是霍天北平日处理公事、见幕僚议事的地方,徐默送顾云筝走后门到了正屋厅堂,隔着竹帘观望。
    巡抚范启此刻正在院中来回踱步。是五旬左右的人,身着大红官衣,面带焦虑、怒意,见到霍天北,开门见山道:“我是西域三省巡抚,理当督促你行径,遇到不合情理之事,也当严加制止。你在府中私设刑堂,我已上奏朝廷……”
    霍天北对身侧护卫一伸手,护卫将一封奏折呈上。他将奏折丢向范启,“是这封奏折么?”
    范启接住那封奏折,打开看过,怒道:“霍天北,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拦截奏折!”
    “我也是好心,省得你日后多一条污蔑朝廷重臣的罪行。”霍天北慢条斯理地道,“我处理家事、整顿门风干你何事?”
    “可你将我女儿女婿外孙关押了起来!”范启声色俱厉,“你这两日做的荒唐事,皆因你房里那顾氏女。你能拦截我一封奏折,却不能次次都能如愿,不想被皇上严惩的话,尽快将府中众人交出来由我发落。”说着话阴寒一笑,“那顾氏女来路不明,我若说她是西夏人的孽种或是佞臣余孽,谁又能证明不是?你自作孽也就罢了,不要连累了姻亲才是。”
    “霍天赐已经写下休书,休了范氏。”一名护卫抖手将休书丢到了范启脚下,“你范家与霍家已无瓜葛!”
    范启脸色微变,哽了哽才又道:“那就更应该将人交还给我!”
    “过些日子再说,她要将一些事交待清楚才能离开。”霍天北悠然道,“先别说这些事,还是说说眼下,率兵围困霍府,你意欲何为?”
    范启沉吟片刻,索性将话挑明:“意欲何为?这就要看你了。别说你专横跋扈天理难容,便是你有理可辨,今日也要按我心思行事。纵使你能征善战威名远扬,又如何能只身力敌五千精兵?我若是你,便束手就擒,以求来日我给你条活路。”
    霍天北微微一笑,“所以,不论怎样,你今日都要置我于死地。”
    “不敢。”范启亦是报以一笑,“你若身死,西域众将岂不是要将我府邸踏平?我至多将你扣押起来,将来你是死是活,自有朝廷按罪论处。”
    霍天北叹息一声:“你又何苦出此下策。”
    “我也是形势所迫。”范启眼中尽是痛恨,“你设局让我与秦阁老找到的所谓稀世珍宝,竟是来自西夏宫廷!在事发之前,我自然要找个替罪羊,将你擒拿后,再上奏折据实禀明皇上,洗清罪责。我倒要看看,皇上是愿意相信我与敌国勾结,还是愿意相信你才是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
    霍天北命人搬了把椅子,落座后笑道:“这倒不失为围困霍府的绝佳理由,到时候你尽可以说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算你聪明。”
    “可你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范启自信满满地笑了,“你有无军令传出,我都会及时得知,这两日你只忙着整顿家宅,不曾传令将士。再者说,离你府邸最近的军营,在数百里之外,他们如何能及时赶来解救你?”
    “也不怕我死之前先将你女儿杀掉?”
    范启不能无视这威胁,凝神思索片刻后喟然长叹,“你若真是那般没有人性,我也真没法子。不能将她救出的话,也只能舍掉她保家族无虞。”语声一顿,又是好心规劝,“你又何苦呢?眼下束手就擒才是上策。”
    霍天北无所谓地笑了笑,看向范启带来的精兵,“这些人看着都眼熟得很,似乎都曾随我征战沙场。”
    范启满带同情地笑了笑,“这些人你只是眼熟,那名将领你却是再熟悉不过。”
    “谁?”
    “指挥使燕袭。”
    霍天北眉梢轻扬,“燕袭不是我着重栽培之人么?”
    “可你似乎忘了,四年前,是我向你举荐的他。”范启语带轻蔑,“你一介武夫,又终究年轻气盛,只知杀伐果决,哪里懂得与人为善,聪明一点的武将都是与你面和心不合。燕袭不笨,一直不忘我当初向你举荐他的恩情,也从未忘记你几次三番为一点小事就严惩他的旧怨。”
    霍天北微一颔首,意态愈发悠闲,“原来如此。闲话少说,你下令就是。”
    饶是顾云筝再冷静,听到这一番对话,心也不由悬了起来。
    “来人!”范启大手一挥,高声道,“将这乱臣给我拿下!”
    语声落地,院中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无人上前。
    范启暗骂这群人没出息,纵然霍天北是头猛虎,此刻也已困在牢笼之中,有何可惧?他冷眼看向院中军兵,“聋了不成?!”
    便有人高声回道:“无指挥使命令,不敢贸然行事!”
    范启恨得牙根直痒痒,又高声唤道:“燕袭何在?!”
    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枣红色骏马上,端坐一名男子。
    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着一袭月白云纹锦袍,一双天生含笑的眼睛。他就是指挥使燕袭。
    燕袭跳下马,先行礼见过霍天北与范启,随即问道:“唤下官何事?”
    范启命令道:“将这乱臣给我拿下!”
    燕袭又转向霍天北,笑问:“总督是何意?要束手就擒么?”
    霍天北修长手指点向范启,轻描淡写地道:“将这混账东西给我拿下。”
    燕袭站在两人中间,很是为难的样子,“二位大人有何分歧,不妨静下心来商谈,何苦闹到这等地步?”
    范启被气得不轻,“我让你将这乱臣拿下!”
    燕袭却道:“下官不敢以下犯上。擒拿总督,可是杀头的大罪。”
    范启预感不妙,狐疑地看向燕袭。
    燕袭走到范启近前,面容含笑,低语几句。
    范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燕袭后退两步,抬手指着范启,沉声下令:“将这混账拿下!”
    “是!”数名精兵齐声称是,上前将范启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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