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跟她硬碰硬啊,她身手未见得比你差……”
    大夫人在后面叮嘱着,霍锦安却是充耳未闻,满脑子想着将银子要回来之后,到哪里去吃喝玩乐。
    春桃远远瞧见霍锦安步履匆匆走进练功场,慌忙跑到顾云筝面前,低声道:“大少爷来了,夫人,您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那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顾云筝嗯了一声,转头看向霍锦安。十四五岁的少年,高高的个子,样貌不俗,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霍锦安走上前来,不甘不愿地行礼,“四婶。”
    顾云筝微微蹙眉,“何事?”
    霍锦安笑了笑,道:“方才我娘将一张银票落在了这里,四婶婶可见到了?”
    “没有。”
    霍锦安讶然,“可是有人分明看到四婶将银票收了起来。”
    “那是你娘以往没给我的月例。”顾云筝语调平静,“烦你回去告诉她,余下的过几日给我送来。”
    霍锦安倒也不恼,“四婶可要讲道理,谁能证明你不曾收到例银?你拿走我娘三百两银子,却是有人证的。”
    顾云筝懒得费口舌,“我的话就是道理。”
    霍锦安因这油盐不进的样子恼火起来,“同在一屋檐下,你这是什么做派?与我娘说的那些话,也不怕我娘告诉四叔?”
    “我说了什么?”顾云筝眉梢轻挑。
    霍锦安冷冷一笑,现出与霍天赐一般无二的倨傲神色,“我看你才要大祸临头!咒我外祖父,分明就是有意偏帮云家那等乱臣贼子!你就等着被……”
    语声未落,他膝盖被飞刀柄部狠狠敲中,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顾云筝缓声问道:“谁是乱臣贼子?”
    霍锦安被气懵了,“竟敢出手伤人?”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这种女人。
    “谁是乱臣贼子?”
    一柄飞刀没入地面,距霍锦安撑在地上的手不过分毫。他脸色变了,倨傲转为恐惧。
    “谁是乱臣贼子?”
    飞刀贴着霍锦安肩头飞过。
    霍锦安身形不稳地站起来,拔腿就跑,“你这疯女人!你等我去告诉四叔……”腿部猛然被袭,他再度摔倒在地。
    顾云筝走上前去,一脚踏在他心口,手里掂着一柄飞刀,“谁是乱臣贼子?”
    霍锦安抖着声道:“你是名门贵妇,怎能动辄伤人?”
    “名门贵妇?谁稀罕。”顾云筝凝住他,眼中现出杀机,再度逼问,“说,谁是乱臣贼子?”
    春桃在一旁目睹全程,觉得顾云筝的确是不稀罕做名门贵妇,近日种种行径,分明是变着法子逼迫霍天北休妻。
    霍锦安要疯了,高声嘶喊:“还不去请我四叔,难不成你们要看我死在这儿么?”眼下能管住顾云筝的,恐怕也只有他四叔了。
    远远观望的家丁听了回过神来,撒脚如飞去前面通禀。
    ☆、第016章
    霍天北慢悠悠到了习武场的时候,眼前一幕让他微微眯了眸子。
    霍锦安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面无人色,却在高声喊道:“我外祖父是、是乱臣贼子!”
    “怎么连话都说不利索?”顾云筝说话之时,飞刀脱手,贴着霍天安的身形飞了过去,咄一声钉入后面的墙壁上。
    墙壁上的飞刀,已经勾勒出一个人形。
    霍锦安瞥见霍天北,慌忙呼救:“四叔!快来救我!”
    春桃一见霍天北,慌忙将肥肥从顾云筝身边抱走,躲得远远的。
    顾云筝站起身来,向他走来,“乱说话,我替你们教训一番。”
    霍天北视线锁定顾云筝拿着飞刀的手——左手。
    顾云筝扬长而去。
    霍锦安则在气急败坏地道:“四叔,她颠倒黑白!她将我绑在这儿,用飞刀恫吓,我不得不照着她的意思说话……”
    “闭嘴!”
    霍天北在想的是:丢人哪,好歹也是霍家人,竟被个女子收拾成了这样。他冷着脸吩咐徐默,“把他关起来,面壁思过。”
    徐默忍着笑称是,唤人先去给霍锦安松绑。
    松绑之后的霍锦安瘫倒在地上。
    没出息!霍天北在心里冷斥一声,唤了几名一直在练功场当差的家丁来问话。
    顾云筝在回房的路上,遇到了闻讯要赶去练功场的太夫人。
    众人簇拥下的太夫人面色焦虑,见到顾云筝便责问:“你将锦安怎么样了?”
    “没怎样。”顾云筝笑意浅浅,“您去问侯爷。”
    “你是不是打了他?”霍锦安可是太夫人的心头肉,随着打字出口,面色变得阴冷。
    “我不打女流孩童,他已十好几了。”顾云筝深深看了太夫人一眼,微微欠身,“我回房了。”
    顾云筝没有留意到,站在太夫人身侧的一名妇人脸色变了几变,在她走的时候,欲言又止。
    “看看,看看,看你教导的好女儿!”太夫人望着顾云筝的背影,话却是对那名妇人说的。
    这时候,春桃抱着肥肥追了上来,屈膝行礼,“太夫人,太太。”随即惊慌地唤住顾云筝,“夫人……”
    顾云筝步调一缓。太夫人与春桃的话,已经让她意识到,顾太太来了。而她方才,因为不识得,一直不曾理会顾太太。
    心念数转,顾云筝并未转身,继续缓步向前,漠声道:“我病了多日,你也不曾来看我,如今我已痊愈,你过来做什么?”
    顾太太听了,面色涨得通红,眼中尽是恼怒。
    太夫人目光微闪,敛了怒意,和声宽慰顾太太:“云筝也是盼你盼得苦,快随她回房去,好好说说话。母女之间,能有什么说不开的?”
    顾太太强敛了怒色,笑着称是。
    **
    顾云筝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吩咐丫鬟上茶,看着顾太太进门来。
    顾太太三十五六岁的样子,身形纤弱,容颜艳丽,一双很大的眼睛,眼波流转,不断打量着正房一切。
    让人一看之下觉得很有心计的人,事实往往大相径庭。顾云筝不想对身体原主的亲人有非议,甚至于觉得自己应该和顾太太亲近些,怎奈,她做不到,生不出半点亲昵。
    顾太太进门后,见还未换下一身黑色练功服的顾云筝对自己爱理不理的,只是笑了笑,顾自落座,吩咐丫鬟:“你们下去吧。”
    丫鬟们却看向顾云筝。
    顾云筝摆了摆手,丫鬟们这才退下。
    顾太太啜了口茶,勉强平复了心绪,温言道:“你也不要怪我这么久没来看你,我也实在是有着诸多不得已——侯爷将我禁锢在家中时日已久,直到今日,才允我前来看你。”
    霍天北将顾太太禁足在家中,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顾太太却是这般说辞……顾云筝垂眸看着脚尖,懒得搭话。
    顾太太开始和顾云筝算账:“方才我听太夫人说了你这几日的行径,唉……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说说你做的都叫什么事?纵马离府,出门狩猎,方才还打了大少爷?你这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大少爷可是太夫人的心头肉,你为什么要开罪他?”
    “我开罪他?”顾云筝为顾太太的措辞失笑,“我是他长辈,教训他有何不可?”
    顾太太不由蹙眉,语气加重:“你是他长辈没错,可有谁自心底认可你?往日里我叮嘱了你多少次,安分守己便是,万不可惹恼太夫人与大夫人,否则我与你爹性命难保,你竟全当成耳旁风了?”
    顾云筝惑道:“如今禁锢你们的不是侯爷么?按理说,你该劝我不要惹恼侯爷,而非旁人。”
    “侯爷……”顾太太语声哽了哽才继续道,“侯爷何曾把你放在眼里了?你进门这么久,他待你怎样你心里不清楚么?他连你都能这般冷落,日后又怎么会顾念着我和你爹?”
    顾云筝闪过讥诮笑意,“侯爷待我不好,特别不好。依您看,我该怎样?”
    顾太太沉吟片刻,看住顾云筝,叹息道:“以往你不懂事,什么都不闻不问,我说什么也无用。如今你既然知道了轻重,那就……离开霍府吧。如今这府里也没人能容你,我让你爹与侯爷说说这件事,侯爷若是大度,与你和离最好,侯爷若是要休妻……那么,也由他。”
    顾云筝戏谑道:“可侯爷若是待我今非昔比呢?他若是待我很好,我也要辜负他么?”
    “再怎样,侯爷在这府中也是人单势孤,除了征战时他能一呼百应,平时琐事哪有他能做主的?”顾太太眼神焦虑起来,语声却压得很低,“你照如今这情形留下去,太夫人容不得你,侯爷也容不得你,到头来如何能有活路?便是我与你爹,也只有死路一条!”
    顾云筝匪夷所思。自己是故意这么折腾,只求落得个被休弃的结果。顾太太一字一句也是盼着她离开霍府,却是不管霍天北待她怎样,只介意太夫人的态度——如今太夫人不想让她留在霍天北身边了,她就必须要离开,否则父母只有死路一条。
    这有悖常理。
    由此,顾云筝问道:“太夫人手里握着你们什么把柄?”
    顾太太面色一变,随即却是冷声申斥道:“胡说些什么?我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着你,你怎的还胡乱猜忌?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求你报答养育之恩,只求你听话一些,你连这些都做不到么?你说你对得起谁?”
    顾云筝看着顾太太因为焦虑略显狰狞的神色,目光一黯。
    她想起了母亲。
    为人|母者,竟有着这样大的差异。
    母亲从来不会对儿女说这样的话。母亲缠绵病榻时,她与手足服侍的时候,总是挂着虚弱的笑,满带歉意地说:“都怪我身子不争气,累得你们小小年纪就要侍疾床前。”
    遇到什么事,母亲在意的不是自己怎样,而是儿女会不会受委屈。
    她原本以为,天底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原来不是。
    眼前这个活生生存在的顾太太,硬生生提醒着她曾拥有却已失去的一份最珍贵最温暖的母女亲情。
    顾太太不关心她之前为何称病,不问她心性为何有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不问她霍天北待她怎样,只为了让她离开霍府。
    即便那也是她想要的结果,这样的局面还是让她心寒。
    顾太太还在低声说着什么,她已没了耐心去听,垂眸摆一摆手,“你们尽快与侯爷说明此事便是。我累了,就不送你了,只等着打点一切离开这里。”
    顾太太闻言如释重负,之后才叮嘱了顾云筝几句,转去了太夫人房里。
    顾云筝的心绪陷在了对母亲的追忆之中,无从挣脱。
    记得三四岁时的夏日,母亲唤丫鬟给她取来冰镇的小西瓜,一面做针线,一面考她背下来的诗词功课。
    记得七八岁时的冬夜,母亲温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小手,走在银白月光下,去往外院,给忙得忘记用饭的父亲送去热腾腾的饭菜。
    记得自己生病的时候,母亲心疼无助的落泪,焦虑地唤着她的名字,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头眉宇。
    笑容婉约,温柔脆弱,那是她的母亲。
    她自幼与哥哥一起习文练武,跟随名师学习定国安邦之道。父亲见她聪慧,总是喜上眉梢,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嗤之以鼻。母亲总是颇有微词,见她乐在其中,也便敛去诸多心酸怜惜,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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