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看不下去,狠狠将茶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夜的死寂。
    “他有为什么好的,值得皇姐如此吗?”
    陆景幽死死盯着眼前的一幕,想起一路走来被清理掉的耳目,愈发觉得讽刺至极。
    这么个无用的男人,竟然可以让皇姐丢下尊严和清白,心甘情愿同他私会。
    甚至......也能轻而易举取代他在皇姐身边的位置,让他只能拼命装作听话乖巧,才能留在皇姐身边。
    陆嘉念好不容易摆正了陆言清的姿势,心里觉得过意不去。
    这事儿是她主动开口,陆言清也很是配合,谁知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陆景幽,害得他无辜受害。
    如今成了这样,她不知如何向陆言清解释道歉,更不知打乱了计划后又该如何让父皇赐婚。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即将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了,只可惜被陆景幽打断了。
    思及此,陆嘉念气得心口起起伏伏,一听到那句毫无所谓的质问,心底怒意彻底被激起。
    她倏忽间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打量着与平时判若两人的陆景幽,沉着脸道:
    “与你何干?”
    生怕他听不懂,陆嘉念又冷得决然道:
    “我只是留你在漱玉宫,我要嫁谁,与你何干?”
    她的声音坚定又清亮,沉闷小屋内的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清楚楚,亦是让陆景幽哑口无言。
    是啊......与他何干?
    陆景幽灼热闪烁的眸光一顿,如同骤然间被泼了一盆冷水,荒谬可笑地扯着嘴角,却满口皆是酸涩。
    皇姐收留他,本就与收留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
    无论他乖巧听话还是恣意妄为,在皇姐眼里始终都是局外人,没有任何资格插足她的事情。
    皇姐不会知道他心底的感受,皇姐只会喜欢他顺从的模样。
    若是像现在这样不够乖了,皇姐就会冷冷发问,让他从自己构建的幻象中清醒过来,再次去面对这一切。
    可是,他从来都不这么以为。
    兴许是这段时日太过美好,好到让他心生妄念,竟然企图永远留住皇姐,永远将她据为己有。
    陆景幽思绪凌乱地发散着,心底仿佛留下一道裂痕,钝钝的痛感逐渐悄无声息地蔓延,渐渐掌控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没关系,没关系的。
    反正,就算他再乖巧听话,皇姐还是要嫁人。
    现在这场戏也演不下去了,皇姐也不愿意看他了,不如把这些讨人厌的家伙全部清理干净。
    来日方长,等到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皇姐就能永远属于他了。
    陆景幽的呼吸缓缓稳定下来,好似在惊涛骇浪中找到了浮木,凝视陆言清的目光愈发冷厉狠绝,邪念如藤蔓般在心底生长。
    他从袖中掏出匕首,寒光在烛火下闪得刺目,一步步朝地上昏迷的男人走去。
    “你要做什么?”
    陆嘉念惊诧地望着失了心神般的陆景幽,在他的眼底瞥见与前世一模一样的疯狂和暴戾。
    她这才恍然发觉,陆景幽并非有所不同,也不可能有所不同。
    这些时日的纯澈与顺从,只是为了让她顺他心意,只是为了留在漱玉宫。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竟然觉得可以改变陆景幽。
    一个毫无顾忌的疯子,怎么可能轻易被改变呢?
    “你不能杀他!”
    陆嘉念心急如焚地冲上前去,三两步拦在陆景幽身前,强行夺过他手中的匕首,拧眉道:
    “今夜私会之事还有内情,若是父皇不肯赐婚,消息立即就会传播出去。你若是杀了他,天下人都会知道同我私会之人死于非命!”
    她使劲把陆景幽又往后推了几步,尽量冷静地劝道:
    “如此一来,不仅我的名声不好,连带着整个漱玉宫也抬不起头,你也是漱玉宫的人,也不希望这样,对吗?”
    闻言,陆景幽的动作果然一顿,但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再次浮现。
    他暂且停下动作,随手把玩着明晃晃的匕首,想到什么美妙无比的事情般,享受地阖上双眸。
    嫡亲公主的情郎死于非命......真是个好听的传闻。
    曾经他以为皇姐是纤尘不染的神袛,可后来才发现,神袛是不能同泥沼永生相伴的。
    既然他已生于泥沼,再不可触碰神明,不如一起变得污浊。
    如此,皇姐就再也不能离开他了。
    “皇姐不必担心,事情传出去,就无人敢娶皇姐了。”
    陆景幽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粗糙的指腹轻抚陆嘉念的脸庞,笑道:
    “这不是很好吗?”
    陆嘉念浑身一僵,确定陆景幽这话是认真的后,一连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的,简直比前世更加疯狂可怕。
    她抿着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眼前不断浮现这段时日的过往。
    明明记忆中的少年纯澈可怜,会坦诚带她,耐心地哄她高兴,在每一个危急时刻出现在她身边,渐渐让她都有些依赖......
    这才是她想要的陆景幽,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闹到了这个地步,陆嘉念知道很难再去阻止什么,心底无法抑制地泛上一阵失落难过,眼眶发酸地吸了吸鼻尖,轻声道:
    “你走吧。”
    陆景幽一愣,以为是他听错了。
    “就当从未来过漱玉宫,也从未认过我这个皇姐。”
    陆嘉念说得决然,声音却是止不住地哽咽。
    她怕自己再次心软,一说完就立即转身,不留余地地先行离开。
    黯淡月色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向前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陆景幽头脑发蒙,不敢相信皇姐方才竟然亲口说不要他了。
    刹那间,所有恶劣又极端的思绪如潮水般褪去,他极快地恢复冷静,一时间甚至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
    只觉得不能这样潦草收场,必须留住皇姐说清楚。
    兴许是刚才夺过他的匕首时,皇姐不下心扭伤了脚,视线中的身影跌跌撞撞,走几步就要停下歇息,在寒风中愈发纤细娇弱。
    陆景幽心口一紧,赶忙放下屋内的一切,担忧地走上前去扶着陆嘉念,眸光一片清明。
    然而,皇姐好似赌气般瞥了他一眼,闷闷地甩开他的手,倔强地独自向前走。
    无论他默不作声地上前多少次,目光多小心翼翼,皇姐都没有像从前那样轻易松口了。
    她登上马车兀自离去,把他一人丢在夜色里。
    陆景幽未曾想过如此下场,犹豫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的小屋,还是咬咬牙跟了上去,如影如随地不肯离开。
    在他们都走远后不久,屋内之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陆言清若无其事地拂去灰尘,动作利落得不像刚从昏迷中醒来之人,目光幽深地望着道路尽头。
    “公子,他们没伤到您吧?”
    侍从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关切地问道。
    陆言清摇头不语,托着下颌沉思许久,嗤笑一声道:
    “他好像很在乎她。”
    说着,他的指节轻叩桌板,眸中闪过一丝光亮,喃喃道:
    “或许我们一开始就错了。
    想要找出燕北旧部,不应该从陆景幽身上下手,而是这位公主殿下。”
    马车回了漱玉宫,陆嘉念自顾自地踏入宫门,任由宫人插上门闩。
    过了许久,陆景幽才筋疲力尽地赶上来,却发现再不能进去了。
    一切都像梦一样,陆景幽伫立在原地缓不过来。
    他以为,皇姐只是有些生气,过一会儿就好了。
    况且他终究没做什么,皇姐不会为了那个男人不要他吧?
    他不悦地拧眉,不觉得今夜做错了,只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杀了陆言清。
    宫道上寂静无人,他隐约听见漱玉宫内有动静,想必皇姐还未歇息。
    可他尝试着叩门,却无人回应。
    难道皇姐当真不想再让他进去了?
    陆景幽茫然无措地顿住,忽然间心底泛上些许忧惧。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记忆中最近的一次,是阿娘七窍流血地死在他眼前,将那对墨玉耳坠交到他手上,嘱咐他好好活下去。
    那一年他七岁,惊慌和恐惧在心间挥散不去。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冷宫中的日子,习惯了咬碎银牙活下去,再也没觉得有什么能让人忧惧。
    如今他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皇姐不让他进漱玉宫又如何?他曾经不皆是独自熬过去的?
    他自从出生起,身上就背着太多的重担,无论如何今生都要完成,在漱玉宫反而还束手束脚呢。
    漱玉宫和皇姐,都太美太好,与他格格不入。
    就当是做了场美梦,现在清醒了,他还是要走下去的。
    陆景幽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愈发觉得方才的忧惧很不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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