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巍重复念着“爸爸”给蓝天听,希望蓝天在离开前能再说一次“爸爸”给自己听。
    他在做出让老婆孩子到北京长待的决定后, 就争分夺秒和儿女们腻在一起。
    前几天蓝天无意识发出一声类似“爸爸”的声音,把他高兴坏了,满世界逮人炫耀。
    打那以后,他就锲而不舍哄着蓝天再叫一声爸爸,可惜蓝天无论如何都没有下文了。
    杨思情恋恋不舍看着丈夫:“你就别费劲哄他叫你了,你看他搭理你吗?”
    蓝天把手指含在嘴里吸吮, 沾在手指上的口水亮晶晶的, 可见跟他复读机一样的爸爸压根不在一个频道上。
    蓝巍轻轻叹气,放弃了,向老婆摊开手。
    杨思情意会, 把自己的手放入他的大手。
    蓝巍拢起她的手,与她四目含情相望:“舍不得你离开我。从我带你回军院那天起,你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舍不得我,你还这么早就赶我回北京。”
    1978年的农历春节在二月初,现在才一月初。
    杨思情的语气半是埋怨半是娇嗔, 让蓝巍更加舍不得这样可爱的老婆离开自己, 美人膝既是英雄冢。
    “就是因为离春节还有一个月, 火车上不会那么拥挤, 你们两个女人带着两个婴儿坐火车,我心里才能踏实一点。你记住了,在火车上没事别出车厢。想出车厢也别一个人独处,一定要待在有人的地方。”
    最后的话他不知道叮嘱过多少遍。
    他们不知道一直不露面的小陈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的他们身无长物自保,老婆坐火车回京,他最担心的就是那个男人会再次出现。
    他不厌其烦地叮嘱,杨思情也不厌其烦地答应他:“我在火车上会多加注意的。”
    火车即将启动的预备铃响了。
    早进车厢的史云在车窗内喊道:“思情,该上车了。”
    杨思情瘪着嘴,眼泪流下脸颊。
    蓝巍低声劝慰,陪着她走到火车门。
    杨思情站到门内,接过丈夫手中的儿子。
    蓝巍抱着女儿,要把女儿从窗口.交给史云。
    蓝蒂在月台话别时始终显得很状况外,对跟她说话的爸爸也没有反应。等到真的要和爸爸分开,两条胖胖的藕臂牢牢箍住爸爸的脖子不肯放开。
    女儿拥抱的力量似乎全部压在蓝巍的肺上,让他呼吸困难,鼻腔发酸,眼睛模糊了。
    “蓝蒂,爸爸在你出生那天不该在心里说你是红薯精,爸爸跟你道歉,你是爸爸的小仙女,爸爸永远把你含在嘴里。”
    最后亲她一下,硬把她与自己分开,递给车窗内的史云。
    蓝蒂坐在史云手臂上向窗外的爸爸伸长两条小胳膊,着急地咿咿呀呀叫唤,似乎和爸爸分开,她也很难受。
    刺耳的汽笛响了,火车轮轴咋呼呼转动起来,从缓慢到风驰电掣。
    杨思情双手撑着窗台向后看被远远抛下的月台,月台上挺拔的军装男人从看不清面目到变成一个小绿点。
    还没完全离开他,她就开始想念他了。
    杨思情暗自决定只在北京待三个月就回来和他在一起。
    天有不测风云,日后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的小别离无限期延长下去。
    老婆和儿女回京以后,蓝巍为完全投入工作,直接搬到部队生活,住在部队当初发给他们夫妻的那间平瓦房里。
    家里的猫狗也跟他一起到部队生活。
    两个女人路上要照顾两个婴儿,再带两只动物太勉强了,这次就没带它们回京。
    沙头角镇上的小院如今只剩下褚翠在住。
    她是北京部队大院出来的高干子弟,从小的生活环境和接受的教育程度让她头脑灵活、思维敏捷,配上军人的坚韧意志,因而在服装厂干得相当不错。
    香港老板赏识她,陆续带她去香港那边的公司接洽业务。
    她现在是内地、香港两头跑,忙得透不过来气。
    就杨思情回京这天,她人都还在香港回不来。
    穿着打扮也越来越媲美港剧中的港风美人,就是本性一点都没变,狗脾气还是狗脾气。
    四天后,火车平安抵达北京火车站。
    浙江人杨思情和北京人蓝巍,在广东生了对双胞胎,现在携双胞胎班师回京了。
    来接他们四人的依然是万年不变的蓝家警卫员小何。
    小何年纪比杨思情小,自己都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单身汉,看见双胞胎,只当他们是新奇好玩的活玩具。
    吉普车开上路。
    北京的马路比起宝安,夸张一点说,真是显得无边无际。
    史云在北京住了大半辈子,离京半年再回来,对她来说不痛不痒,一点重温车窗外北京楼房街景的欲望都没有,坐上车后一直在问小何蓝家半年以来发生的大事小情、那个丑保姆的工作表现等等。
    杨思情则左右抱着儿女,手指指着车窗外经过的各类景物,用亲昵的惊奇声音跟他们说话,吸引他们去看。
    经过天安門广场,“看,天上飞的是风筝。”
    经过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大楼,“看,挂在上面的人是主席爷爷。”
    经过一辆加长的双节公共汽车,“看,长长的车车在长长的路上跑。”
    她让自己的一双儿女看上去就像农村人进城。
    军院这边,蓝贵从小何开车去火车站接人开始就一个人在铁栅栏门外,背着手走走停停张望。
    保姆喊了他好几次:“天冷,老将军进屋里等吧。”
    他次次都回:“我不冷。”
    之前他只见过两个娃娃的彩色照片,等下终于要见到活人了,他是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掩不住地兴奋。
    冷什么冷,热情的沙漠就是他此时此刻的身体温度!
    所幸在热情的沙漠快被北京一月份的气温冻结之前,吉普车千呼万唤驶出来。
    车子在蓝贵身前熄火,他弯腰迫不及待往车里瞧孩子。
    杨思情打开车门,先把不怕生的蓝天传给外面的老人家抱,好让等了许久的老人家解解渴。
    手中动来动去的婴儿给蓝贵八十岁的心灵注入一道甘泉,老树发芽,焕发新的生机。
    杨思情把蓝蒂也抱出车。
    蓝贵的眼睛在双胞胎之间来回打量、比较:“蓝天怎么看着比妹妹大这么多?”
    杨思情引老人家往屋里走,笑着大声说:“蓝天太能吃了,体重都超标了,大夫让我控制他的食量。”
    老一辈的人不懂科学养娃,蓝贵颠着重孙说起鼠来宝:“能吃了好,能吃了好……”
    杨思情把孩子们丢给太爷爷带,自己跑去给宝安的丈夫打电话报平安。
    史云像个出差半年回到公司的领导在挨个部门巡查,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不时问话保姆。
    保姆跟在她身边,忐忑地接受她的问话。
    这个月的工资可还没结呢,她担心女雇主要是哪里不满意,会扣她的工资。
    史云女士到底比家里两个大军官有震慑力,奏就是排面。
    杨思情回京期间就住在蓝家蓝巍的房间,不回家属楼住了,不然她每天还要带着两个孩子东西院来回跑,多有不便。
    傍晚蓝军下班回家,走在庭院就听见从屋里传出的媳妇爽朗不羁的说话声,怎能不叫他振奋,不觉加快脚步进屋。
    “呀,你下班了。”史云笑着迎上去帮丈夫脱下冬季厚重的军装外套,自然的言行就像没离家半年一样。
    “在火车上一切可好?”小别归家情更暖,蓝军镇定自若的语气中透着想念老婆的柔情。
    史云笑吟吟地说:“都好,儿子在宝安的工作和生活也好。”
    蓝军点点头,走到客厅沙发,向逗弄双胞胎的吴秋珍打了个招呼,抱起孙女蓝蒂。
    吴秋珍在史云她们到家没多久就串门来了,一小部分是为了看双胞胎,一大部分当然是为了她在宝安的宝贝幺女。
    史云还在宝安时,她就打电话让史云多带一些女儿的照片回来给她看。
    叫那个死丫头寄,她死活不寄。
    跑出去半年,还跟家里搞对立,不肯先跟她爸爸服软,她爸爸就是想跟她和好都拉不下脸,父女俩就这么拧巴着僵持不解。
    吴秋珍看着一对胖墩墩、粉嫩如小猪仔的双胞胎,说不出的羡慕。
    去年听史云说儿媳妇怀孕了,她掰着手指头替史云算过日子,儿媳妇是八月份怀上的。
    八月份蓝巍和他媳妇儿还在北京,等于他们结婚满打满算四个月,在北京就怀上孩子了,然后怀着孩子从北京去广东。
    现在人家都一轮游回来了,她的儿媳妇卞玫,至今肚子没有消息,她心里的落差和失落可想而知。
    叫褚凡和卞玫按蓝家小夫妻的夜间运动频率,不出仨月,绝对正中靶心。
    当然,除了在自身找原因外,也要看孩子缘,总之急也没用。
    回京的双胞胎彻底变成蓝家的顶流,给蓝家带来源源不断的人流,天天都有人到蓝家看望他们,蓝家门槛都要被踩烂了。
    正月里,史云和杨思情带着双胞胎去了趟上海走亲戚。
    期间,杨思情带着三花的照片专程去了趟三花的原生家庭,把如今的胖猪花拿给女主人看,让对方知道走遍大半个祖国的三花在广东过得不错。
    b时空的1978年2月,杨思情跟孩子们还在上海走亲戚,突然间全国广播和电视都在播放国家即将对越南展开自卫反击、保卫边疆作战行动。
    杨思情听了广播,前脚还在想这场战争在b时空也提前了,后脚就接到蓝巍从部队打到上海的电话,说他要带兵去云南边境战场了。
    她的世界定格了一秒钟,传出轰然倒塌的巨响。
    她很崩溃,她怎么想都想不通云南边境打仗,国家为什么会调兵调到宝安的边防部队?!
    国家层面的调兵遣将,小老百姓当然看不懂。
    杨思情和史云带着孩子们紧急从上海回到北京。
    全北京城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场战争,军区大院里面尤甚。
    一场战争要抹杀多少人的生命,万炮齐发,血肉横飞。
    蓝巍是为了她才答应小陈把工作地点从新疆改成宝安,然后才会被派往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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