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本不想配合,但无奈只能坦白道:“明明是你仗势欺人!”
    江玉珣的手腕被桌边磨红了一片,配着他的话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应长川自然不会放手。
    他一边轻抚手下青丝,一边于江玉珣耳边漫不经心道:“怎么,不可?”
    应长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话语里的危险与不屑甚至于傲慢却半点也不掺假。
    此时天子似乎已经不再伪装,彻底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了出来。
    ——如今他只想随心所欲。
    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应长川忽然附身吻在了江玉珣裸露在外的手腕上。
    落着红痕的手腕随之轻颤,不止桌角的纸张随动作飘落于地,甚至于就连沾满了墨汁的毛笔也在此刻重重地坠了下去,溅出一滩墨痕。
    大片大片的阳光顺着窗坠入流云殿内。
    这一切,简直荒唐极了。
    -
    聆天台的人并非直接等在仙游宫外。
    准确的说,他们是被士兵被拦在了行宫所在的山脚下。
    不远处便是奔流向东的怡河,站在这里连仙游宫的大门都看不到。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渐烈。
    同样死守在这里的百姓热得满头是汗,却怎么也不肯离开此地回家避暑。
    他们将停在仙游宫下的马车团团围起。
    外圈百姓群情激奋,恨不得冲上前将那几个站在马车外的巫觋揪出来。
    前排百姓曾对聆天台笃信不疑,如今他们心中虽已打起鼓来,但还是展开手臂站在最前方阻挡着背后的人,并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想从商忧的口中讨个说法:
    “……司卜大人,外界传言聆天台故意找人将泽方郡的粮草、辎重泄露给折柔人,这究竟是真是假!”
    “司卜大人,司卜大人您在马车里吗?”
    “大人您就出来看我们一眼吧!”
    可无论百姓怎么说,这架悬着“聆天台”玉牌的马车都稳稳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站在马车外的巫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马车内,身着铅白色法衣的商忧始终紧闭着眼。
    可惜紧握玉件,因用力过度而泛白的骨节却暴露出他的心情并没有表现得那般平静。
    见聆天台众人在此处装死。
    被拦在背后的百姓逐渐激动了起来。
    “怎么还没有人说话?莫不是心虚了吧!”
    “人呢,司卜到底在不在这里?”
    有人将手放在唇边,高声向马车所在的方向喊道:“让商忧来给我们解释——”
    另有一人站在远处巨石之上大声道:“司卜大人,有人说聆天台是在故意借此事献祭百姓。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静。
    玄印监并没有将泽方郡发生的事全部传出。
    然而越是半遮半掩,百姓便越是好奇,觉得此事一定有鬼。
    经过一段时间发酵后,甚至还出现了许多堪称夸张、离谱的阴谋论。
    站在马车外的巫觋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隔着车帘向商忧道:“司卜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解释?
    可是外界那些传闻的确与聆天台有关,且他们还有人证物、证落在玄印监手中。
    如今的聆天台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将此事全盘否定。
    可只解释一半,岂不是直接坐实了其他的事?
    想到这里,站在烈日下的背后的巫觋突然生出一阵冷汗。
    他低着头用余光瞄向马车。
    商忧的声音终于从车内传了出来:“再等等。”
    他来此处是为搏最后的一线生机:假如天子将自己请入仙游宫,那此事或许还有商量和讨价还价的余地……
    “是……是,司卜大人。”巫觋咬牙站定原地。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马车内的商忧终于一点一点睁开了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朝手心看去,缓缓用手指蹭过玉件上的裂隙。
    没有人比低调多年的商忧更清楚“张狂”的危险,以及明白此番聆天台的行为无异于一场豪赌……
    然而此时仙游宫外发生的一切,与百姓们口中的质问,非但没有令商忧感到后悔,甚至于反令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大周的百姓,早已对朝廷的话深信不疑。
    就算自己不动手,待天子战胜回朝后,玄印监随手捏一件类似的事并扔到聆天台的头上,他们也难以解释清楚。
    如此看来,倒不如一开始便豪赌一场,这样还有些胜的可能。
    或许是因为小麦、稻谷一年复一年的丰收。
    或许是因为足以切断怡河的火器与震醒整片平原的巨响。
    又或许是因为早年的暴雨与洪灾……大周的民心已在不知不觉间倒向了朝廷那一边。
    “司卜大人!”
    “商忧——”
    见聆天台的人仍没有反应,围观百姓逐渐激动了起来。
    他们尝试着向前冲去,守在最前方的信众也逐渐无力阻拦。
    夏风吹过厚重的窗帘,商忧透过那突然生出的窗缝抬眸看向头顶的仙游宫,与身着重甲手持长剑的士兵。
    他用力握紧了手中的玉件,碎裂处的薄玉随之割向他手心,
    下一刻,玉件内便沁满了鲜血。
    染红了他身上那件铅白色的法衣。
    商忧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接着沉沉地笑了起来。
    他笑声越来越大,却被完全掩在了车外百姓的怒吼声中。
    “商忧,他们说的话到底是真的吗!”忽有一名百姓冲破阻拦,奋力挤向前去。
    他的亲友中有不少人在这几年迁到了北地的泽方郡去。
    假如这一次折柔真的成功南下劫掠,那么他们便是第一批死的人!
    想到这里,眼前原本虔信聆天台的百姓都不由愤怒了起来。
    像他这样的人并非少数,泽方郡的百姓多是从昭都附近迁移过去的,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亲友留在此处。
    突然出现的男子将守在马车外的巫觋吓了一跳,他不由一惊并抬手阻拦道:“退回去,退回去!谁准你们惊扰司卜大人了?”
    傲慢了一辈子的巫觋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里有什么问题,甚至语气仍是惯有的不屑。
    他的狂妄彻底激怒了眼前的百姓。
    若说上一刻来人心中还有疑虑的话,那么此时巫觋的表现便是明摆着告诉众人——聆天台的确将自己视作蝼蚁。
    “惊扰?”挤上前的男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等后面的人去拉,那人忽然高高抬起了手来。
    此刻众人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捡了一块石头拿在手中!
    “拦住他——”
    巫觋的话音还未落下,站在马车前的男子已经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石块掷了出去。
    并随着“咚”的一声巨响重重地砸在了商忧所坐的马车之上。
    马车剧烈摇晃起来,木质的车壁随之凹陷。
    仙游宫外的空地上彻底乱成一团。
    笑容终于自商忧的脸上落了下去。
    他慢慢地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贴在了凹陷的车壁上。
    “走……”商忧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被车外的吵闹声压了下去。
    商忧一点点用力,似乎是想要将车壁压平。
    血液顺着他的手指砸在了地上,沉默几息后他咬紧牙关,头一回有些失态地提高音量道:“我说,走——”
    商忧的声音传至车外。
    守在这里的巫觋不由对视一眼,末了深吸一口气,拽着马匹穿过层层人海向官道而去……
    ※
    应长川并不着急处理聆天台。
    甚至如忘记了他们似的将这群人暂扔到了一边。
    但却在商忧等人离开仙游宫的第三日,于昭都西南隅的刑场将那几名奸细凌迟示众。
    午时将至,脖子、手、脚上了横木与三械的囚犯,被带出诏狱押上刑场。
    他们背后还插着一块木板,上用朱笔写了姓名、籍贯以及所犯罪行。
    木板上的字虽细密,可仍在短时间内被传遍了整片刑场。
    ——此前的流言果然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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