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所在的军帐被隔成了前、中、后三部分。
    厚重的毡帘那一头,是他日常办公的地方。
    次日清晨天还没有亮,江玉珣已被生物钟唤醒。
    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想要蹭蹭身旁人的手臂,然而却不小心扑了个空。
    江玉珣睡觉并不安分,虽然不至于踢来打去,但却很喜欢在怀里抱个东西。
    往常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江玉珣都会怀抱枕头。
    发现他这个习惯之后,天子便默默撤去多余的抱枕,以自己的手臂取而代之。
    江玉珣一开始还有些不自在。
    如今已被温水煮青蛙,习惯了搂着应长川的胳膊。
    应长川起床之后,床榻的另一边变的空空荡荡。
    或许是担心江玉珣怀里没有东西睡不着觉,他还颇为贴心的在对方手边放了一只枕头。
    ……应长川人呢?
    江玉珣皱了皱眉,终于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玄印监统领齐平沙的声音,便自厚厚的毡帘那一头传了过来。
    “……昨夜里丑时,有聆天台信众携带水、粮还有火药,趁夜色自戈壁穿行至折柔境内。想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两日他们便能到达丘奇王的领地。”
    隔着一层毡帘,齐平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刚才还有些困倦的江玉珣立刻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并耐心听起了两人的谈话。
    ——前阵子聆天台暗中联系丹师,想要将火器泄露给折柔。
    不过他们的计划终是落空了一半。
    丹师主要负责火药的研制,大部分的火器都是由服麟军负责制作和储存的。
    聆天台最终只从丹师手中取得了火药。
    甚至拿到手中的那份,还是玄印监动过手脚的。
    凭这个配方,什么火器都制作不出来。
    甚至反而会迷惑折柔人,给他们留下“火器”只是个噱头,实际没有任何威力的印象。
    ……
    说完那几名百姓的动向后,齐平沙又将一张地图递到了应长川的手中:“启禀陛下,这便是那几名信众惯常活动的区域。”
    天子轻轻点头,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泽方郡幅员辽阔,边境线极为漫长。
    聆天台的这几名信众,自然不可能探明所有驻军点和村落、粮仓。
    他们这几日一直在泽方郡的乌长县附近活动。
    显然是打算把折柔人向这里引。
    军帐前安静了一会,应长川应当是在仔细查看地图。
    坐在榻上的江玉珣早就没了困意。
    此时他无比想去前面参与应长川和齐平沙的交流。
    江玉珣不想在此时暴露两人的关系,特意假装住在隔壁那间军帐内。
    ……直接撩开毡帘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并摆明了告诉别人自己昨天晚上和天子睡在同一张床上。
    担心齐平沙知道自己和应长川的关系,江玉珣纠结半天只得继续保持方才的姿势坐在床榻上,且一动不动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过了一会,齐平沙终于再次开口:“除此之外,邢公子那边也收到了新的消息。”
    军帐另一头响起一阵脚步声,齐平沙再次走上前去,把信报放到了天子的桌案上。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也不知江大人何时有空来仔细查阅此封信报。”
    保险起见,江玉珣去年特意重新编写了一份注音表给邢治用。
    往后凡是机密信息,邢治均用此法写成并直接交于江玉珣手中,哪怕是负责传递消息的玄印监也看不懂信上写的是什么。
    坐在床榻上的江玉珣不由一顿,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
    了解他生物钟的齐平沙忽然奇怪道:“现在已是卯时,按理来说江大人已经起来了。不如臣现在便去叫他?”
    江玉珣:!!!
    不必如此!
    坐在床榻上的他忍不住攥紧了手下的棉被。
    齐平沙不知道除了自己和邢治外,应长川也懂得这套注音表。
    按理来说,此时应长川只用拒绝齐平沙的提议,自己拿起奏报来读便是。
    然而江玉珣却听到……
    天子轻轻笑了一下,末了转身朝着背后的毡帘道:“不必麻烦,江大人此时就在这里。”
    齐平沙:“……啊?”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顺着应长川的视线向后看去。
    ——那里不是天子的卧榻吗!
    ……
    江玉珣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我就知道。
    大周和折柔随时都可能开战,邢治发来的奏报必定与此相关,且容不得半点耽误。
    应长川的话音落下没多久,江玉珣便披上外袍,拉开军帐里的毡帘从后走了出来。
    同时装作没事人一般向应长川行礼:“参见陛下。”
    看到这里,齐平沙的大脑已然一片空白。
    江大人……怎么真的从陛下的住处走了出来?
    昨晚他们,他们?
    天子做事向来不避讳玄印监。
    然而向来正直的齐平沙,在今日之前竟完全没想过,除了“君臣”以外,江玉珣和应长川之间还会有其他关系!
    此刻他的耳边已经嗡嗡响了起来,齐平沙张了张嘴想要和江玉珣说什么,但对方却已拿起奏报,并开始仔细翻阅。
    江玉珣看上去无比镇定。
    似乎……和天子睡在一起是一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想到今天还有正事要做,齐平沙立刻闭上了嘴。
    他一边努力集中注意力,一边忍不住疯狂回忆起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异样,难得在工作时跑了几戏的神。
    江玉珣出来得有些匆忙,只披了一件外袍。
    此刻天刚蒙蒙亮,军帐内还有些冷。
    见他这副打扮,天子忽然起身将自己的衣袍披在了他的身上。
    应长川的动作非常自然,没有半点要在玄印监面前隐瞒两人关系的意思。
    而看到他如此贴心,齐平沙更是如见了鬼般踉跄了一下。
    江玉珣硬着头皮展开信报道:
    “……邢公子在信上说,丘奇王未能成功从其他二王处要来粮食。截至发信的时候他手下的臣子,已经踏上回程之路。”
    军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方才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立刻散了个干净。
    邢治的消息虽快,但传到众人手中仍需要一段时间。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此刻丘奇王也已收到了臣子传来的消息,并得知自己被其余二王抛弃的事实。
    不想饿死在今年的他,已经别无选择。
    ※
    深夜,“曲夏沙地”的最北方。
    一千余名精骑兵聚集此处。
    此时已到暮春时节,沙地两边的草原早被绿草覆盖。
    肆虐一春的风沙,也在这个时候落了下来。
    今晚正值月圆之时,天上连一丝云彩都没有。
    高悬于天边的明月正肆意散发着光辉,照亮了整片大地,以及沙地上丘奇王猩红的双目。
    身着皮甲的他高高举起了手臂。
    清澈的烈酒在皮质酒囊内晃动,伴随着他的动作洒落一地。
    刹那间酒香四溢,蔓至众人鼻尖。
    丘奇王的手臂,也被烈酒打湿一半。
    闻到这阵诱人的香味后,周围骑兵忍不住咽了咽唾沫。
    丘奇王像是没有看到手中的东西似的睁大眼睛环视四周。
    “想喝酒吗!”
    骑兵齐声道:“想——”
    “好!”丘奇王拽了拽手上的缰绳,棕黄色的战马在原地踏起了步来,他一边笑一边大声朝众人说,“既然想,那今日便南下大周!自己去寻牛羊米粮!还有烈酒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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