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冷笑,毫不留情:“做得了狗屁。”
    魏山扶猛地抬起头,似到这会儿才没了稳操胜券之态。他形容狼狈,眼里燃着怒火:“你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否决在我身上!”
    长孙无妄眼眸一狠,“死性不改。”说罢,他提起刀,再没手下留情。
    竟是真动了杀心。
    ……
    “阿爹——!!”
    着急忙慌跑过来的长孙蛮远远看见这一幕,吓得脑袋都放空了。
    一开始小黄门忙里忙慌找到她时,长孙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结果等到了地方真看到某位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少年后,长孙蛮惊得倒抽凉气。
    不是,怎么一会儿没见就被揍成熊猫了?
    听到少女远远呼声,刀光更密。魏山扶脚尖挑起罗汉棍,挡了半天差点削成秃子。
    长孙蛮抱着裙衫跑得飞快。她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阿爹!住手!别!”
    少女跑近了,眼睛慌乱眨了眨。刀剑无眼,这俩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跑上沙场,裙衫变得更加乌糟不堪,“阿爹,你等会儿,我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冒犯了你,但但但这一定有误会!天大的误会!”
    “啪”地一声,罗汉棍应声而断。
    长孙蛮呼吸一紧,脱口而道:“魏山扶不能死!”
    乌金色从半空划落至地,男人侧眸。
    “为何不能?”他只问了这一句。
    长孙蛮噎口唾沫,赶忙挡在他跟前,“这个、那啥我、我还要他帮忙!”总不能说男主死了世界崩坏吧。再说……心头小鹿刚刚苏醒,她不想转眼就撞柱身亡。
    她爹眼睛里有疑惑,更显然地,戾气还没消散。
    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得先让她爹放人才行。长孙蛮硬着头皮再道:“魏山扶在帮我新编律典。他不能有事。”
    倏地,长刀回鞘。
    ……
    沙场上转悠半天,长孙无妄身上的白袍已沾灰尘。乌金刀鞘压住袍角,他提着刀,信步走入百花苑。
    长孙蛮往后看了又看,神色担忧。
    “阿蛮。”她爹在催促她了。
    长孙蛮应了一声,连忙朝少年摆手,示意他赶紧走。顾不得那头龇牙咧嘴的人,长孙蛮小跑跟上她爹。
    百花苑内草木吐蕊,群芳争艳。
    长孙蛮随她爹坐在亭下。
    气氛缄默,长孙蛮愣了会儿神,还在想为什么她爹会跟魏山扶打起来。
    从年纪到辈分,怎么看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没道理能干架啊。
    “怎么突然想起新编律典了?”
    长孙蛮回过神,抬头看见她爹面色淡淡,“也不算突然,去年就有这个苗头了。只不过没跟阿爹阿娘说。”她不好意思挠挠头。
    “为什么不说呢。”他轻轻叹息着,“你阿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长孙蛮怔住。
    “我担心阿娘不同意……”她小声解释道。
    长孙无妄替她捻去发上落花,“学宫里的老师夸奖你上进好学,你娘都能高兴好半天。如今你都想着编纂律典了,你娘怎么会不同意呢?”
    “可魏山扶说,我的有些想法不容于世。大概是惊世骇俗的那种程度。”
    “为什么会这样说?”他皱了皱眉。
    长孙蛮想了想,问道:“阿爹觉得人性是什么?”
    “人性贪婪无度,当属世间恶。”
    “这便是了。”她耸耸肩,说了句:“我觉得人性本善。好好训教,坏人也可以改邪归正的。”
    长孙无妄眉头皱得更深。他意识到他需要给长孙蛮提点什么。
    “你上进是好事,我和你娘都支持你。但有一点你要牢记在心里,饭是一口一口的吃,路也是一步一步的踩。就像公主府推行新政,你娘花了七年的时间,才堪堪淡化掉所谓祖制。”
    “我知道的。”她点点头,“这种事本不能一蹴而就。而且,我也没打算全盘推翻律典。六律中我只挑了部分修改。”
    长孙无妄讶异看她,这也正是他要提醒的最后一点。
    花香扑鼻,长孙蛮吸吸鼻子,说道:“步子一跨跨太大,会促使好不容易安稳的朝政再生波澜。先生曾说过,只有君强国才会强。我的一些想法虽然利于民,却弊于君。不成熟下还不能实现,至少现在不能。我不会让新律成为瓦解我娘权柄的武器。”
    长孙无妄笑着摸了摸她头,“你能想到这一点,我很高兴。阿蛮,要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很难,我们并不知道这个愿望有生之年能否实现,但值得庆幸的是,天底下有很多人在和我们一起努力。或许十年、二十年后,天下海晏河清时,你心中所想也早已实现。”
    这会儿阳光暖融融的,照得长孙蛮眼睛发热。
    她抬起头,残光在疏落叶影里渐次跳跃,似晃疼了眼睛。
    “诶。”她蓦地从鼻间逸出一声。
    长孙无妄也抬头看了看天。
    “像到午时了,阿娘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男人笑意一僵。突然想起来今早某人说过要赶早回去处理军事。
    结果他跑去武库揍人鸽她老半天。
    “……赶紧回家。”
    光影一暗,他提刀大步流星。
    第105章 乾坤
    应长孙蛮所求,长孙无妄答应她暂时瞒着萧望舒新律的事。
    “编完律典以后我会亲口告诉我娘的。我想给她一个惊喜。”但愿不是惊吓。长孙蛮心里慢吞吞想着,嘴上半点口风也没露。
    长孙无妄老怀甚慰。他觉得长孙蛮懂事了许多,看来萧望舒把田柯提进平就殿教书是个正确的决策。
    不过——
    男人眉头一皱,“找别人帮忙不行吗?”
    怎么偏生就盯上了那个臭小子。
    长孙蛮同样小脸纠结:“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了。他一个人就能顶我们仨呢。”
    “?”男人停步。
    长孙蛮疑惑回头,看见她爹十分礼貌地微笑着:“你回去把要弄的内容拿过来。阿爹帮你编。”
    “……??”
    长孙蛮立表忠心:“别别别。虽然阿爹你英明神武智谋无双一心八用无人能及,但这段时间家里忙得不可开交,这点小事怎么能来劳烦您呢!再说、再说要是拿给你弄,我娘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我的惊喜也没了。所以说绝对不行!不可以!打住!”
    闺女坚决抵制他加入,长孙无妄不免感到身为老父亲的伤心。
    “可是……”他想了个合适的词儿,苦口婆心劝道,“你不小了,不能整天都跟一个男孩子待在一处。”
    长孙蛮不知怎的,脸有些红。
    幸而傍晚夜色蒙蒙,没人瞧得清。她跑到前面去了,扬着声道:“这有什么呀,我俩不打小都这样待着的吗?好啦好啦,哇——好香!阿娘晚上吃的什么……”
    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穿过厅廊,听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长孙无妄望了眼纤阿台高耸匾额,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
    先前答应了闺女不说,又舍不得打击她上进心。她硬要魏山扶来帮,做爹的不得费点心思操作一番,好让那臭小子留在长安帮她编律典。
    现下肯定是不能让萧望舒去点拨开窍了。她要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长孙无妄可不觉得自己能把事情兜到底。
    得。
    这事儿还得他自己来受。
    活了三十多年,长孙无妄头一回在老父亲身份上栽了回跟头。
    ……
    魏山扶这回可在家躺了三天。
    魏崇正替他抹背上的药膏,嘴巴一点儿也没闲着,落井下石说来就来:“人家闺女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含在嘴里都怕化喽。你一个徒有虚名功业未立的臭小子,哪儿来的那么大底气在别人面前耀武扬威。我要是她爹,把你两条腿卸了都算是轻的。”
    说罢,他手上用了点力道,裹着药膏的签子往淤青上摁了摁。
    魏山扶“嘶”了一声,立时嚎道:“老头儿你诚心的吧!你不知道他差点卸了我!”
    魏崇慢条斯理擦了擦手,药膏往他手里一塞,示意剩下的自己凑活凑活擦。
    “卸了你?真要卸了你还能跟你磨蹭那么久。臭小子,你现在还年轻,别以为什么事都能做的滴水不漏。司隶校尉那事但凡有一个人走露了风声,你可就没这般好运气活着回京了。两年时间说短也不短,你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该干什么。这回你祖父气得不轻,孰轻孰重,自己好好掂量吧。”
    屋门打开又关上,魏山扶垂眼搅了搅药膏,忽然觉得很是烦躁。
    ……
    长孙蛮万万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爹整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越发能耐了,就跟祖传似的花活儿绝技,从来没教人失望过。
    藏书阁内灯火煌煌,藏书阁外黑影憧憧。
    魏山扶一把搁下卷帙,面容不耐问她:“你爹看犯人呢。”
    长孙蛮抿抿唇,“咳。心静自然凉。反正他们都在外面,而且死士都会隐蔽,你不去特意往窗外看不就行了。”
    老实说,她也有点不自在。
    但这万万不能让某人察觉出来。
    少年闭上一只眼睛,懒洋洋朝高处瞄了瞄。
    紧接着,他从案上摸起一根毛笔,咻地从空中越过房梁,下一刻,笔影子却没再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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