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葵轻声应下,接过她手里那张捏皱的信封,伺候着人睡下,又吩咐婢女去小庭院传话。
    ……
    长孙蛮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天蒙蒙亮时,她的高热便退得差不多了,整个人缩在被窝里,耷拉着眉眼。春娘看着心疼,又拢拢帘子,将微亮的光线挡在外面,“郡主,今日不用去上学了,您再睡睡吧。”
    这么一睡,就睡到了前院扈从递来的书信。口齿清历的书侍捧着信展读,说她爹已经到东都洛阳,或许明晚上就能赶到长安。
    长孙蛮当即垂死病中惊坐起。
    第4章 长安(四)
    没多久,纤阿台那儿也得了消息。
    萧望舒放下饮尽的药碗,书侍低头复述书信。她听了会儿,就有些疲乏,耐着性子等书侍说完最后一句:“……洛阳夜深,明日或可到长安。”
    过了良久,萧望舒淡声传人:“让王野过来见我。”
    王野,曾为萧望舒的贴身侍卫,现任执金吾统领,掌京畿军防。若说万俟葵是左膀右臂,那王野就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时,内宫斥候的消息也传回来了。
    “殿下,昨夜淑妃惊怒交加,当庭晕厥,陛下连召太医署十二人。”
    萧望舒微微挑眉:“太医署每日当值十五人,孤昨夜请了三位…陛下倒真心疼她。”
    亲卫头冒冷汗。
    正巧王野赶来了。他进屋停在屏风前,眼睛锐利如隼,几近要穿透那幅云山瞭望图,“殿下。”
    萧望舒慢慢叩着桌。木声沉闷,冷风让她回转眸光,“现在可调度多少人马?”
    王野略一思索:“除却京防巡行,北军内可调度三千人,执金吾内不足一百人。”
    萧望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百人…他向来轻骑简装,足够了。留下北军军令,你现在即回执金吾,立刻前往洛阳截杀燕侯。孤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夜之前,决不允许他踏入长安。”
    王野颔下一紧,沉声应道:“是。”
    正要出去时,她忽而又自顾摇头,“等等,他不在洛阳。”
    ……
    这一封信来得很是时候。吃完早饭的长孙蛮总算冷静下来。她咬着笔杆,决定先制定一个阻止她爹娘相杀的可行动方案。
    多亏萧望舒帮她告假,正好不用去平就殿跟小萝卜头们扯头花。
    在平就殿,长孙蛮度过了一段她娘听了都会手痒的光辉岁月。上房揭瓦,插科打诨,横行霸道…没事嘲嘲平就殿的规矩多,顺带拉踩一下掌殿博士的得意门生。
    所以当得知下午还是要进宫时,长孙蛮忍不住心里打鼓。真怕她娘拐个弯,进平就殿问候一下掌殿博士。虽然萧望舒耳目众多,这些事也瞒不住的。
    等春娘把她拾掇好送进马车后,正是午后犯困的好时机。长孙蛮打着哈欠,冷不丁就看见她娘微微一笑。
    她娘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染疾,你多日未去拜谒,这不妥当。原想着今日让你歇歇,可宫里传了消息,你还是跟我一起进宫去看看得好。等见过了陛下,若没有什么事,就让小葵领你出去。”
    长孙蛮心下一喜,看样子她娘并不打算去平就殿问候学业。
    “那阿娘说话算数!我最喜欢阿娘了!”
    萧望舒挑眉:“自然。不过陛下要是留你,这可怪不得我食言。”
    “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她娘又不是皇帝正儿八经的姐姐,人家有亲侄女,哪儿能算得上她。
    紫宸殿里没待上一盏茶的功夫,长孙蛮果真被万俟葵领出去了。
    后者似乎有些匆忙,带着长孙蛮来到平就殿,嘱咐她不能乱跑后,就匆匆离去。长孙蛮站在垂花廊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背影。
    这次进宫似乎来得也太突然了。
    ……
    平就殿的课业不算轻松。至少能教出她娘那种把持朝纲的长公主,就可见这里面的学问有多大。
    长孙蛮想了会儿没想出头绪,索性就不想了。她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这里是学堂角落,很少有人注意到。长孙蛮不费吹灰之力,寻见了愁眉苦脸地小伙伴们。
    坐在正中央的年纪最小,还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这会儿正艰难抓着笔写字,旁边飞来的纸团猛然砸过来,惊吓过度的小手一划拉。
    霜霜撇嘴,通红着眼控诉纸团主人。
    始作俑者六皇子挠了挠头,没觉得不好意思。他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十分实诚地暴露自己不仅缺牙还缺心眼的事实。
    长孙蛮长吁短叹,果断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脆弱的耳朵。
    空气安静了几秒,接着,霜霜打了个哭嗝,发出惊天一嚎:“呜呜呜!你打我!泥猴打我呜呜呜呜——”
    这火车呜呜开得,比种花家高级技师都还顺溜。
    绰号泥猴的六皇子脸一黑。当即恶人先告状:“老师!萧成霜她打扰我考试!”
    “呜呜我没有!”
    “啊这个那个,七公主啊,现在是考试期间不能喧哗,您要不先移驾外面……”监考老师是个新上任的小学官,估计是没见过这种皇家阵仗,脸上汗如雨下。
    “老师,我可以作证,是六皇子先用纸团打霜霜的。”靠墙坐的小姑娘文文静静,说出来的话也有理有据。
    学官松了口气,正好顺着往下问道:“六皇子,是这样的吗?”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平就殿里年幼的皇亲国戚们。
    六皇子昂起下巴,眼一斜,冷哼道:“本皇子会做这些事吗!文曦你别胡说了,谁不知道你和霜霜关系好。”
    文曦收归好小笔盒,把桌子上写得满满当当的卷子递给学官:“老师,我没有胡说。”她抱起案底的两卷书,走到霜霜跟前,“霜霜,别哭了。咱们回淑妃娘娘那儿吃糕糕。”
    霜霜抽噎两声,好不容易止住了泪花。
    六皇子捏紧小拳头,也把试卷拍给了学官:“老师,我也没有说谎!”
    长孙蛮与学官两脸懵逼,随后满脸复杂。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是……你把你同桌的卷子拍过来,这就很迷惑。
    长孙蛮不忍直视,打算退出这个菜鸡互啄的场面。
    “老师,萧同学确实扰乱学堂秩序了。”
    说得好,泥猴这个兔崽子趁她不在欺负霜霜……等等,萧,萧成霜同学?
    长孙蛮面色古怪,费力往下一瞅。
    好家伙,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她从小拉踩的平就殿得意门生,也是剧本里的杰克苏男主。
    烛火煌煌,坐在那儿的小郎君锦缎群青,束发的绫带上绣着不知明银纹,衬在他乌黑的发上相得益彰。学官拿起那份漂亮的试卷来回称赞。他偏着头,苍青色的绫带垂了几许,落在肩上。
    “说得好!”六皇子用力拍了拍桌子,输出全靠吼:“他卷子写得最好,最不会胡说!文曦,你还有什么话?”
    众人无语凝噎。
    ……谁不知道他是你伴读啊!
    霜霜哭着跑出学堂大殿,临了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来不及撤离的长孙蛮:“霜霜,你慢些…”
    抹着泪花的霜霜现场表演平地摔。
    长孙蛮的眉毛拧巴成了毛毛虫。
    霜霜乳燕投怀:“呜——阿蛮!”
    好歹文曦是跟来了。她抱着书蹲下身,有些焦急:“霜霜,你没事吧!摔着哪儿了?”
    霜霜哭得急,停不下来回话,只能一个劲儿抽抽,顺带憋两句:“疼,我疼……阿,阿蛮呜呜。”
    声势小了些,长孙蛮叹口气,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萧霜霜,你再哭把老头儿引过来,看见又得罚我了!”
    老头儿是平就殿的掌殿博士。除了他的得意门生,小萝卜头们平时最怕他。
    一听这话,霜霜顿时捂住嘴巴,止住了哭声。
    文曦松了口气,作为公主伴读,再作为表姐,她可得好好看着这个宝贝疙瘩。
    文曦拾掇起地上的两卷书拍了拍,小手上还有刚刚霜霜流得两滴哈喇子。她面不改色地扶了扶小姑娘藕粉色的腋窝,一本正经道:“霜霜,你是公主,不可以在殿前失仪。”
    可能是书卷上带起的落灰,霜霜没忍住,对着文曦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侧站着接了一手的长孙蛮:……。
    文曦掏出小手绢,擦了擦脸,又递给长孙蛮。她再次忍不住说教道:“霜霜,你是公主,公主要有公主的样子……”
    长孙蛮哆嗦着手,企图解决掉霜霜干得好事。没想到一抡膀子,直接解决到了后面刚出学堂的人身上。
    “哎呀!”松花绿衣裙的小姑娘一声尖叫,“长孙蛮!你扔得什么东西!”
    “……好东西。”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是她口水!”
    小姑娘怒气冲冲指过来,霜霜一脸无辜。
    长孙蛮眨巴眨巴眼睛,诚恳万分:“林滢,这铁定不是口水。”
    长安城里,有两个贵女轻易惹不得。一个是公主府里的长孙蛮,一个是将军家中的林滢。她们皆是皇帝子侄,同样有个当长公主的亲娘,同样有个手握重兵的亲爹。更为奇葩的是,这俩人的父母都常年分居两地,俗称丧偶式婚姻。
    以前,长孙蛮只觉得林滢事儿逼。现在,长孙蛮只想摇旗呐喊:原来不是你事儿逼,原来你是剧本女主啊!
    林滢悲愤:“你都说出来了,这肯定是事实!你还说不是!!”
    长孙蛮无奈耸肩:“你不信可以问文曦,她的话你总相信了吧?”
    林滢将信将疑:“这真不是口水?”
    文曦沉默,道:“不是。不过,”
    她翘起兰花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帕子尖,轻轻抖落开揉成一团的小手绢,“霜霜打了个喷嚏。按理说,这应该算鼻涕水。”
    林滢瞬间飙泪。
    第5章 长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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