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若是真的……
    不可能。
    也许,说不定,是真的?
    不会,怎么可能。
    ……
    她埋着头,石滩上陆绎说话的样子复浮现出来,心下隐隐觉得,他是在说真话。若是真的,自己肯不肯嫁他呢?
    这个问题似乎并不用思索,她心里便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答:自然肯的。紧接着,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何时对陆大人起了这个念头?
    往昔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她眼前,林林总总,他与她之间一点一滴的改变。她意识到短短数十日,自己对他的信赖已经远远超过相处数年的旁人,她不知晓这种情感究竟是什么,可它让她不愿离开他。
    若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她睡着了。
    次日清晨,她很早醒来,在客栈前后转悠了两圈,找到了在灶间忙活的大杨。
    杨岳沉默着在和面,旁边笼屉里有包子、花卷、烧卖、猪蹄卷等等各种琳琅满目正在发酵的面点。灶间厨子乐得清闲,把粥煮好便出去晃荡。
    “大杨,你在忙啊……”今夏讨好地凑过去,热心道,“来来来,我来帮你和面。”
    杨岳用手肘挡开她:“不用你,爪子脏得像猴。”
    听他口气像是不恼了,今夏大喜,连忙道:“谁说的,我刚洗过了,干净着呢。”
    “烧火去吧,水烧开就能上笼了。”
    “行行行。”
    今夏乐颠颠地去烧火,一边烧火一边偷眼看杨岳的脸色。
    “大杨,你昨儿挨的那掌,现下觉得怎么样?”她问。
    “没事了。”杨岳道,“昨日我气血攻心,也亏得那掌把心头淤血逼出来,算是好事吧。”
    “……那就好。”
    杨岳顿了半晌,低声问道:“你是在哪里看见她的?”
    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是谁,今夏答道:“在桃花林边上的一处山坳里,和其他几具尸首在一块。”
    杨岳点了点头,沉默了良久,才道:“他说,是我害了她,我若不送她去姑苏,她也不会死。”
    “这事怎么能怪你!”今夏没料到阿锐竟会说这种话,恼怒道,“明明是他……大杨,他存心这么说,就是想激怒你,你莫要中了他的计。”
    用干净的木梳在荷叶夹上压出花纹来,一个一个摆上笼屉,杨岳语气平和道:“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她身后的那个人,扳倒他,才算为她报了仇。”
    “你能明白就好。”今夏长松口气,紧接着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人可不是寻常人物,你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我知晓,昨日陆大人已吩咐过。”
    听他提到陆绎,今夏的脸刷一下顿时红了,幸而原本灶膛的火气就把她的脸烤得热扑扑的,脸上的异样并不十分明显。
    待各色面点蒸好,今夏捡了几个到盘中,又盛了粥,端到客栈堂中,与杨岳用早饭。
    此时众人也陆陆续续下楼来。
    最先下楼来的是岑福与岑寿,两人仍旧是车夫打扮,看情形是打算这一路都这么改装。
    岑福率先过来,朝杨岳有礼笑道:“昨日的伤如何?身子可还有不适?”
    杨岳起身相让:“已不碍事了……坐吧,我早起做了好些点心,不嫌弃的话,就凑合吃一点。”
    岑福也不客气,拉开长凳就坐下,还顺便招呼岑寿也坐下。
    哥哥招呼,岑寿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坐下来。他的侧旁便是今夏,昨日两人才吵过一架,他被今夏呛得没话说,今日相见自然是装着没看见。
    岑福见状,打圆场道:“岑寿,昨日之事,虽是情有可原,你也该向杨捕快陪个不是才对。”
    岑寿朝杨岳草草一拱手:“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
    “不敢不敢。”杨岳还礼。
    岑福接着吩咐道:“还有,听说你昨日对袁捕快说了些很是失礼的话,气得她跑了出去,此地人生地不熟,她又是个姑娘家,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怎过意得去。”
    “我对她说失礼的话?哥,你当时没听见,根本是她在骂我。”岑寿不服道。
    今夏瞥了他一眼,不理会,只管朝岑福道:“岑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昨夜之事,我早就忘了,不必再提。”
    “袁姑娘果然好性情。”岑福又朝岑寿道,“你瞧瞧你这肚量,还比不上人家。”
    被自家哥哥埋汰,岑寿大概已经习以为常,一声不吭,只管伸手盛粥。
    今夏拿了个荷叶夹,习惯性地往里头添些小菜,塞得鼓囊囊的,浑似个肉夹馍一般,才搁下竹筷,正准备吃,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把荷叶夹拿走了。
    “喂……”今夏怒了。
    夺食是她平生三大恨之一,剩余两恨尚且空白,为日后留着。
    她转过头,见到来人,刚刚燃烧起来的气焰顿时自觉自发地消于无形。
    陆绎姿态悠闲地咬了口荷叶夹,嚼了嚼,问杨岳道:“此间有烟熏肉吗?切了片端一盘出来。”
    杨岳应了,起身往灶间去,陆绎制止了欲起身的岑福岑寿,自己在杨岳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就在今夏旁边,与岑福岑寿聊了几句今日所走的路线以及路上歇息的站点。
    而今夏这边、这边……不知怎么,他往她身边一坐,她就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又想起昨夜的事情,脸就一阵阵地发烫,他们在说什么她压根完全听不见。
    “昨夜睡得好么?”陆绎转向今夏,闲谈般问道。
    今夏费了好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嗯?”
    “我问,你昨夜睡得好么?”陆绎颇有耐心地复问了一遍。
    “好。”今夏看陆绎神情风轻云淡,似乎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便生出些许疑虑,“你呢?……我是说,您睡得好么?”
    “不好。”陆绎道,“头昏沉沉的,大概是淋了雨的缘故。”
    难道是生病的缘故?今夏试探问道:“头昏沉沉的?那昨日的事也记不清了吧?”
    “什么事?”陆绎问她,一脸坦诚,“很要紧么?”
    “没没没,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随口一问。”
    今夏暗暗咬牙切齿,抓了个包子,叼着就跑了。
    ☆、第八十四章
    众人用过饭各自回房整理行装,今夏拎着个小包袱,蔫头耷脑地正欲下楼,却被人唤住。
    “我的扇坠找不到了,你过来帮我找找。”
    陆绎站在房门前,唤了一声,转瞬便复进房去,她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她左看右看,除了自己再无旁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扇坠?!
    今夏拖着脚步往他房中行去,心中暗自嘀咕着,从来也没见他用过扇子,扇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刚进陆绎房中,还未看见他人,便听见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她还未反应过来,温热的气息逼近,整个人已被揽入陆绎怀中,他的唇重重地压住她的,滚烫而炙热,带着强势的掠夺,完全不同于昨晚的温柔……
    腰被他紧紧揽住,后背抵在门板上,包袱不知何时已落地,今夏几乎是不能思索,双手本能攀住他的肩膀。而陆绎愈发紧迫地贴着她,隔着衣袍,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紧绷的肌肉。
    过了好久,就在今夏觉得自己双脚发软就快喘不上气的时候,他终于松开她些许,唇瓣细细啄吻着她,挪到耳边,声音略带沙哑道:“你早间担心我忘记的要紧事儿,是不是这个?”
    心跳如鼓尚未平复,今夏微微喘息着,没忘记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儿?”
    他与她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她能清晰地感受他的鼻息,温热,弄得人痒痒的。
    今夏抬起头,踌躇了半晌,问道:“你说要娶我的事儿,是认真的么?”
    “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样的话,”陆绎深看着她,缓缓道,“也从来没对别的姑娘有过这样的念头。”
    今夏望了他半晌,昨夜里辗转反侧纠结之事,终于有了答案,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一点一点地沁出笑意来:“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会……当然了,我知晓我身上的好处多得很,不过你看上的是哪点好处?”
    “这事我也还没想明白,到底看上你的哪点好处?你容我好好想想这事……”
    陆绎好笑地退开一步,做思量状,今夏略有些不安地看着他。
    “算了,还是别想了。”片刻之后,今夏诚恳劝他道,“感情的事儿本来就是糊里糊涂的,还是莫细想的好。你只要心里知晓我有诸多好处就行了。”
    陆绎从谏如流地点了点头,反问她道:“那我的诸多好处,你可知晓?”
    “当然了!我一直都觉得大人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娘肯定喜欢你得紧……”她顿了下,惊道,“不好,我娘正撮合我和易家三公子,这事可怎么办?”
    “这事儿也不难办,只是——你自己想嫁给谁?”
    陆绎低垂眼帘,理了理衣袖,隐下眼中的期待和不安。
    “我还是想……”眼下,今夏确定了他的心意,心底满满地甘甜,笑眯眯道, “嫁给你。”
    陆绎抬眼,双目之中,光彩斐然,面上极力淡然笑道:“如此甚好,你不必担忧,此事我来解决。”
    “你来解决?”今夏先是一喜,紧接着便不安地叮嘱道,“哥哥,你可别把易家三公子直接抓到北镇抚司里头去啊。”
    “怎得,现下就开始替他担心了?再说,我看上去有那么简单粗暴吗?”陆绎瞪她一眼。
    “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今夏话音未落,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叩门。
    “大公子,外间马车都已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是岑福的声音。
    陆绎应道:“知道了。”
    然后,是岑福脚步走远的声音。
    今夏弯腰去捡方才落地的小包袱,背上肩膀就欲走:“又该出发了。”
    她的手还未触到门,人就被陆绎拉了回来。“等会儿,不急,你把方才那句话再说一遍。”他低首朝她道。
    “哪句?别把易家三公子弄到北镇抚司?”
    “不是。”陆绎慢吞吞道,“是你想嫁给谁的那句话。”
    今夏楞了楞,认真地慢慢道:“你想娶我,我心里欢喜得很,我也特别特别想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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