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桡自然也听说这件事了,她虽在深宫,但一方面紫姬自有打听,她的出身原也就是做这个的,而青牛也是个不闲着的人,最擅长八卦之类。
    因此陈兰桡不仅知道此事,而且连臣子们争执的原因、各自所站的派系都也一清二楚,只不过也如无忌所说的,不想插手其中罢了。
    陈兰桡便安抚无忌道:“你放心,我不会理会这些的。”
    无忌低头喃喃又道:“又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偷偷觑一眼陈兰桡,欲言又止。
    无忌原本有些天真不防人的,但经过上次被毒害,便记起旧日的阴影,此刻以自己的例子为鉴,总是担心着他身边亲近的人也会受害。无忌左思右想,终于迟疑着问说:“还有一件事……姐姐你可曾见过终南侯了?”
    陈兰桡愣了愣:“哦,是那位四王子吗?我不曾见过,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
    无忌道:“哦……是因为这两天我见他有进宫来,想必是来见皇后娘娘的……我就想他是不是也见过姐姐,所以问问。”
    陈兰桡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我想,大概是因为终南侯跟大司空他们是一派的,跟皇后亲近也是有的……”说到这里,胸口忽然一阵烦闷,不由伸手在胸前抚了两把。
    无忌见她眉头紧锁,似是不舒服似的,便慌的要叫太医,陈兰桡忙拦下,道:“没事,透透风就好了。”无忌双眼滴溜溜地看着她,仍是一派担忧。
    且说之前福安离开了兰桡宫中,本想回宫的,走到半路,忽然想:“自三哥登基,我就同兰桡姐姐更亲近些,反把起初玩的好的朱姐姐疏远了……其实她成了皇后,我们本该更亲近才是,倒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福安想了会儿,自觉仿佛是因为先皇后殉身,然后是福明冷了众人,继而福明出事……她便开始少去皇后宫见朱丹梓了,直到近来陈源出现,她因“心有所图”,就更是跟陈兰桡好的什么似的……皇后心里怕是不好过。
    福安思来想去,心里不安,便打定主意:“我不如去顺路看看她吧,她毕竟是皇后……何况她跟我也无冤无仇,我们很该比以前都好才是……”
    当下福安便往皇后宫去,远远地看见宫门,同时也看到有个人从宫门内出来,站在原地整了整衣襟,复抬头远去了。
    福安歪头看了看,心道:“是四哥,他怎么在这儿,也是来见皇后娘娘的?”福安本想叫住终南侯,但见他走得远了,便也罢了。
    福安便自来到皇后殿前,打起精神,在面上露出笑意,正欲迈步进内,却听到殿内有人叫道:“这贱人!”然后是哗啦啦地声响,仿佛是打破了什么。
    福安吓了一跳,不敢动弹,门内复又连接几声摔东西的响动,而后是朱丹梓的声音,骂道:“我必要将其千刀万剐!”
    福安听得清楚,有些吓呆了,只觉得这把声音之中满是怨毒狠厉,令人听了也有些不寒而栗,浑然不是她记忆中那样娴静柔弱的“朱姐姐”的声音。
    福安本能地觉得这不是来拜会的好时候,或许……更是自己来的错了,她犹豫了会儿,她身边的两名宫女也面如土色,面面相觑,不知皇后发生了什么
    福安向她们做了个手势,正欲蹑手蹑脚地离开,却听得殿内有人道:“外面什么人!”显然是已经发现了他们,且声音大不悦。
    福安这一下子便骑虎难下,想跑也已经来不及了,只好重新整整面上表情,勉强笑说:“是、是我……”迈步上前,走到殿门口。
    ☆、第84章
    福安退无可退,只好强笑着露面,嘴里说:“是我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啦!”转到殿门口,果然见里面皇后端坐其上,神情整肃,端庄依旧,不似是方才曾大发雷霆过的,旁边也无旁人,只有侍女暗雪。
    福安暗暗惊讶:若不是亲耳听见,必然是不会相信的。只不知道让皇后如此恼怒失态的那人究竟是谁?以至于她甚至想要“将其千刀万剐”?
    朱丹梓见了她,微微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妹妹,快进来请坐。”声音亦极为温和,跟方才那暴戾声音大相径庭。
    福安听了这句,却完全没有安心之感,这种堪比变脸的态度转换,反而更加地心惊肉跳,几乎想要拔腿逃走。
    福安忽然想起:当初太子不幸去世的时候,她跟福明两个私下里说起来,都觉得朱丹梓当不成太子妃又未婚为寡,甚是可怜,不料随着燕归被立为太子,但太子妃一位却仍是她的……
    当时福安便叹说:“没想到朱姐姐这样幸运。”那时候福明是冷笑了声,道:“这可不是一个‘幸运’能说的,只能说她‘厉害’罢了。”
    那时候福安还不明白何意,随口追问,福明只淡淡地说:“当初我们说她可怜,原就是浅见罢了,对人家而言,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是那个人所处的地位,所以不管人在还是不在,对她而言都无关紧要,又有什么可怜的?”
    福安至今仍记得福明说这话时候脸上那股略带一丝蔑视的冷笑,但却直到现在似乎才明白了福明那抹冷笑、以及那句话后的真正意思。
    福安几乎有些撑不住,只觉得嘴角在不受控制地抽搐,只好忐忑坐了。朱丹梓仔细地打量她的脸色:“妹妹怎么来了?是刚到?”
    福安生生咽了口唾沫:“我是想来探望姐姐……不、是想来探望皇后娘娘……毕竟好久不见了……”结结巴巴地。
    朱丹梓笑了笑:“你有心了……想来也有挺长时候没有见到妹妹了,自从福明出事……大家未免都疏远了,竟都不如先前般相处的好了呢。”
    福安听她和颜悦色,又说起往事,才略略有些放松:“是、是啊……毕竟现在不同以前了。”
    朱丹梓道:“那有什么……妹妹你毕竟也没出嫁,很该多来跟我亲近才是……对了,说来你也到了该嫁的年龄了,可有什么心仪的人物不曾?若是不曾有,我倒要给你留心留心才是……”说着,就依依笑着看福安。
    福安一惊,复又羞的脸上微红,低头不语。
    朱丹梓问道:“咦,怎么了?难道真的有心上人了?”
    福安咳嗽了声,终于道:“没有,当然没有。”朱丹梓才又笑道:“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但妹妹这般聪明伶俐的人物,又是大魏的公主,这夫婿必定也得是个天下无双的人物才好……且让我想一想……”
    福安忙道:“嫂子,你不用操心这个……”朱丹梓听她脱口叫了“嫂子”,便笑吟吟道:“毕竟是长嫂如母,皇上通常又不会理会这些事,自然得是我来替你操心了,放心吧,嫂子必然给你找一个举世无双的好驸马。”
    皇后徐徐缓缓说了会儿,便道:“妹妹原来也应该多来同我亲近才是,想咱们以前……何其融洽,不料近来竟渐渐疏远了,我还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讨妹妹的喜欢呢,倒是让你跟别人亲近去了……”
    福安道:“不是这样,我只是念着姐姐当了皇后,必然事多,所以等闲不敢来打扰,岂会有不来亲近之心呢。”
    皇后才微笑道:“这就好了,既然如此,以后妹妹就多来走动,叫别人看了也没有话说,省得总有些流言蜚语出来,你可听说了?有人竟说是我为人不贤,所以这宫内的公主啊小王子的,都往别人那里去跑……到底是大魏的血脉,咱们魏人,该比别人更好才是。”
    福安听她隐隐有暗指陈兰桡之意,便讪讪地答应了几句,便找了个借口告退了。
    福安去后,暗雪才问:“娘娘,她是不是听到什么,或者知道什么了?方才那样慌乱,竟一时没留意有人来。”
    皇后垂着眼皮,慢慢叹了口气,道:“应该不至于就听了更多不好的去,只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还得叫人看着福安才是,何况她这些日子,跟陈兰桡委实也走的太亲密了。”
    暗雪道:“既然如此,我派人暗中盯着她……”皇后却又说道:“这个不着急,免得露了行迹……上回大概就是咱们家里的人太过招摇,因此才让皇上生了戒心,留神打草惊蛇,惊动了刀门的人。”
    暗 雪应声,先传了伺候的人进来收拾东西。候人都退了,皇后默然不语,心中却想道:“终南侯这样做,究竟是他自己心生狂妄呢,还是仗着有谁的默许,这个我却还 不清楚,也不好叫人传话,总要让父亲进宫一趟来……或者我出去,见上一面的好。”便开口又说:“你派个人回家,跟父亲说,让他尽快进宫一趟。”
    次日一早,果真司空大人便来进见皇后。
    父女两人殿内见了,司空先行了朝礼,朱丹梓屏退左右,又向他行了父女之礼,司空便问:“不知娘娘紧急召我入宫,是有何事?”
    朱丹梓便道:“进来听闻朝堂上争执激烈,我略有些担心。”
    司空一笑:“那个不妨事,不过是范大成之流跳梁罢了。”
    朱丹梓道:“范大成是皇上看中的人,父亲还是不要太过于轻举妄动了。”
    司空看她一眼,微微皱眉,道:“怎么这样投鼠忌器来了?我们朱家在大魏呼风唤雨的时候,姓范的还在陈国田垄上耕地呢!”
    才刚见面,便有些话不投机,朱丹梓定了定神,便微笑道:“父亲说的也有道理,我的意思,只是让父亲略微收敛,免得于皇上面上不好看……”
    司空也回过神来,话也说的不那么硬了,只道:“我只是气不过堂堂的魏国贵胄老臣,竟要给一个鄙陋小人欺压……娘娘放心,该如何行为,我心里明白。”
    朱丹梓嘉许道:“有父亲在朝,我也心安许多。”
    两人相视而笑,过了片刻,朱丹梓才又说道:“说来,昨儿终南侯进了宫来……不知近来他跟父亲也走得甚近吗?”
    司空听了,脸色略微奇异,终于道:“嗯……终南侯甚是识做,不像是那些不识抬举的。”
    朱丹梓缓缓慢慢地说道:“大约他是有些见识的,才得父亲赏识,只不过人却有些过于轻浮了……”
    司空闻言,神情一变,面露沉吟之色,一会儿才笑了起来,说:“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说的还真是半点不差,同样都是先帝的血脉,有人就太过轻浮……有人却天生冷情,不知是个什么道理呢。”
    朱丹梓是有心病的,听了这句,便眉头一锁,看向司空:“父亲这话,竟是何意?”
    司 空大人冷笑道:“娘娘既然唤我一声父亲,我也就不虚言了,当初我们弃先太子,转而支持公子燕归,无非为了保你的皇后之位,带擎我朱家万世荣耀,不料自皇上 登基,对你竟有多少爱宠?我竟未见,反对那旧国陈氏,恩宠无双!上次宫变,竟然无端折损了我家许多精锐,还伤了你身边的人……难保不是他故意如此……若是 我们齐心竭力将他捧上帝位,却换来这样的凉薄,任是谁不会寒心?”
    朱丹梓垂眸不语,司空走到她的跟前,低头看她,又道:“另外,你可以对我说一句实话,你跟他成亲日子也不短了,为何到现在你都不曾有身孕?”
    朱丹梓脸色立变,司空打量着她的神情,冷冷一笑:“你不用惊心,也不必猜忌,可知道这宫内外有多少不堪的言语?甚至有人说,皇上有意废后改立陈氏……”
    朱丹梓身子微颤,白着脸道:“这个绝不会的。”
    司空道:“难得你有这样的信心,我却没有。”
    朱丹梓道:“父亲何出此言?”
    司空淡扫她一眼:“若是陈氏比你早一步有了皇子,你觉得如何?”
    朱丹梓胸口微微起伏,道:“那也无妨,我只收了过来,由我来抚养就是了。”
    司空道:“她会舍得?皇上会答应?”
    朱丹梓紧紧咬牙,对上司空的眼睛,终于说道:“说来说去……难道终南侯的轻薄举止,都是在父亲默许之下了?”
    司空拂袖转身:“我只是想你早些明白,若皇上不能给与我朱家相等的荣耀,那么我们既然可以将他送上皇位,也可以将他……别忘了,当初杀死二王子的,却不是他,而是终南侯。”
    当初二王子在宫掖内动兵,意图篡权,虽然是燕归出面平定,但二王子之死,却非他所为,而是跟随身旁的终南侯擅自而为。
    燕归本并不想就立杀二王,但既然木已成舟,也便罢了。
    司空啧啧叹道:“照我看,这终南侯的杀伐决断,竟比皇上更胜一筹……未必不是明君。”
    朱丹梓心头一震,道:“父亲这话怕是过了!如今章国起兵,皇上御驾亲征,,正是战事吃紧的时候,父亲怎么可以在这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倘若传了出去,岂非祸及整个大魏?”
    司空道:“只我与你父女二人的话,岂有第三人知晓,更何况,索性我说一句更放肆的话:若是皇帝对我朱家不利,我又何忌惮整个大魏如何!”
    朱丹梓后退数步,竟有些站不住脚,司空看向她,道:“你也别忘了,你虽然是大魏的皇后,却仍是朱家的子孙。若无朱家,便无你,若不是朱家,你便不是皇后,而朱家若不存,于你何益?”
    朱丹梓深深吸了口气,镇定心神,最后道:“父亲跟我说这些话,便是因为在皇上面前,是陈兰桡夺了宠罢了?”
    司空默然不语,朱丹梓道:“那倘若陈兰桡不在,父亲是不是就可以打消这些念头了?”
    司 空挑了挑眉,继而说道:“陈氏女的确是一个祸害,最恼人的是如今在朝中不仅是她一个,更是范大成一流的人,嚣张跋扈,当初陈源来朝,皇上对他何等优待,若 不是章国起兵逼得他离开了,只怕他仍要留在北都,甚至在朝中被委以重任……你心中恐怕会觉得父亲是多心或多此一举,但是你可想过么,常此以往,陈兰桡跟朝 上这些人互为倚助,坐而势大,朝堂上外臣越多,且都是他们一派,只怕将来的大魏也不是大魏了,而是他陈家的天下……”
    朱丹梓恍然动容,沉思片刻,道:“我已知道了。”司空点了点头:“娘娘好自为之。”这才出宫去了。
    次日下午,朱丹梓思来想去,叫人传太医院首座。
    顷刻首座来到,朱丹梓散散问了几句,道:“这会儿负责兰贵妃那里的是谁?”
    首座道:“是卓太医。”
    朱丹梓不经意似的又问道:“他最近如何?有去探望贵妃吗?”
    首座想了想,摇头道:“近来几日都不曾去过,也没什么消息。”
    朱丹梓问道:“真的毫无消息?你们可别怠慢了。”
    首座闻言惶恐,皱眉细想片刻,忽然道:“只有昨儿,是小王子忽地说了句,说贵妃娘娘觉得胸口闷……只此一句,我本想让卓太医过去看看,小王子却又说不必了,贵妃已经歇息,今儿贵妃宫内也没有人传,因此大概卓太医仍没有去。”
    朱丹梓琢磨了会儿,笑说:“你去吧,好生对待,若有消息,即刻来报。”首座才退了。
    到了晚膳时候,朱丹梓竟亲往陈兰桡宫中走了一趟,兰桡正在吃饭,思奴也坐在旁边,兰桡自己吃一口,就又哄思奴来吃,思奴正是好玩的时候,引得紫姬霜影跟乳娘等不时大笑。
    听皇后来到,众人才都肃然屏气,兰桡少不得出来迎接,思奴却还不懂事,从乳娘手中挣出来,缠绕她身边,也还不懂得行礼,只是咯咯笑着望着朱丹梓。
    朱丹梓笑吟吟上前,握了兰桡的手:“近来宫内事情太杂了些,忙的我不可开交,因此竟少跟妹妹碰面了,妹妹怎么也不去找我?”
    陈兰桡因向来得燕归的深宠,这宫内又无太后等,因此她每日里并不往什么太后宫皇后宫的请安见礼。
    兰桡便道:“我也知道娘娘事务繁忙,故而不去打扰。”
    朱丹梓上下打量她一会儿,见兰桡反比之前所见更加娇美了许多,眉眼间有一种隐隐地光华,她心中竟有些悲酸,继而便又是无限的恨意。
    朱丹梓心中滋味万端,面上仍是好好地,看一眼桌上的菜色,道:“妹妹近来吃睡可好?”
    兰桡道:“多谢娘娘关心,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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