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院子里已经等了有一阵子的锦绣甫一拿着信,便立刻转身进了内室。
    此时,林瑾宁正在对账本。
    因府中才刚刚给澧王府送了庆礼,之后还有长公主府六公子与杨蕙的,且以后司瑁在外头应酬着,没准儿还要送什么礼。
    刚好府中这几日事情不怎么多,林瑾宁就琢磨着将这整个账本子捋一捋,将这里头可以当贺礼送出去的东西都先挑出来另放到一个小间,再按其价值不同分而放好了,免得事到临头又因她或有的不熟悉而慌乱。
    未雨绸缪,是林瑾宁一贯的处事态度。
    因此,当锦绣进到屋子里的时候,林瑾宁还在忙,故而原本怕耽误事情而有些急躁的锦绣,见状便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轻轻上前道:“主子,勋王府的回信到了。”
    “嗯。”林瑾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先放下了手中的笔,再将手中列出的单子放在账本子上挪到一边放好了,这才伸手将锦绣手上的信给接了过来。
    林瑾宁将信很快看了一遍,不由得轻轻勾了一下嘴角。
    她早前竟还肤浅得以为姚氏只是如表面上一样规矩严肃的一个人,不想人家心里竟通透得很……难怪她在上辈子能抓着勋王爷自始至终都站在五皇子这边,任谁来都说不动。
    就这眼界手段,果然当得“贤内助”一称。
    姚氏这封信里,看似通篇都是夸奖闵巷榆的话,但了解内情的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那其中的深意。
    所谓“身形纤弱,瞧着怜人得很”,是在告诉林瑾宁,今日闵巷榆是一个人上门拜访的,而澧王却并没有一并随行。
    所谓的“咱们且护着”,是提醒林瑾宁,虽然闵巷榆不得澧王喜欢,但她们妯娌几个暂时还不能得罪她。
    所谓“瞧着颇有其母、姊之风”,是说闵巷榆和其母与闵巷桡一样,都是暗藏着倨傲的性子,没准这一句还隐晦的指出了闵巷榆的立场她和闵家立场一致,故而她们没有拉拢她的必要性。
    所谓“厚颜拿出一套罡陶茶具,虽不贵重,难得喜欢”是说不需要准备什么太过于整体的见面礼,只要能让闵巷榆“喜欢”就够了。毕竟比起她当初送给林瑾宁的那套墨云梳,如今给闵巷榆的这套罡陶茶具,差得实在有些远了。
    而所谓“四弟福气甚好”……林瑾宁想了想,约摸是说澧王已经得到了闵家的支持?
    可……若澧王当真得到了闵家支持,又怎么会在大婚几天就冷落闵巷榆呢?不应当啊……
    想到这里,林瑾瑶慢慢皱起了眉毛,将整个信又览了一遍,忽而看到这样一句“到底年轻气盛,兼之四弟妹年幼”。
    年轻气盛?年幼?
    这么一句,虽然因为其出现的位置,让人明面上看着是姚氏在有些不轻不重的责备澧王爷不陪闵巷榆一起上门拜访的事情,但……说不准这其中又有什么别的深意呢?
    若说这“年幼”,指的是闵巷榆心机浅显、好对付的话,那这说澧王的年轻气盛……又是什么意思呢?
    年轻气盛?年轻气盛……
    直觉叫林瑾宁觉得这一句肯定有问题,但因为她对澧王府如今的格局了解得不多,也实在猜不出什么毕竟前世澧王与闵巷榆看着感情极好,至少在外头看来是这样。
    这样想着,林瑾宁便只将此事暗暗记下来,不好立时去查罢了。
    毕竟从姚氏的字里行间来看,她应当是知道些内情的,但却没有直接告诉林瑾宁,林瑾宁自然也不好贸贸然去问,只先记下来,等日后再查罢了。
    倒是林瑾宁捏着姚氏的信又略略看了一遍,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一句。
    就这样一封信,便是不小心传到别人手里,也没人能找出什么错儿来。毕竟这信中从头到尾都是在夸奖闵巷榆,还稍稍对父皇与环贵妃的眼光表示敬佩,至多不过说了一下澧王不来拜访有些失礼的事。不过姚氏作为嫂子,她也的确说得。
    便看林瑾宁自己送到勋王府的信,再比之姚氏这封回信……看来她的段数比起姚氏来,还是差的太远了。
    到底是原本的底子不同,纵然她有两世记忆,纵然她平日处事都力求面面俱到,但也不敢保证能如姚氏一般,在各个地方都能尽力做到不授人以柄。
    单就这一条,林瑾宁就觉得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如今他们照王府已经算是被勋王府、悉王府给拉拢过去了,林瑾宁暗暗一琢磨,便知道姚氏、章氏为什么当初会那样正大光明的拉拢她林家原就是皇党、从未受秦家拉拢为其一,瑶儿即将要嫁给五皇子为其二,母妃与相公常年受环贵妃压迫为其三。
    单凭这三条,便能让两家毫不犹豫的下手拉拢。
    不过能让林瑾宁真正佩服不已的,却是姚氏面对她这样一个九成九是盟友的人,竟还是回这样一封写满“暗语”的信或许是怕信在半途被什么人截了,又或许是担心她林瑾宁反水?
    这样想着,林瑾宁不由一笑,都说小心无大错,注意些总是好的,她自己也是这个性子,倒不必计较姚氏的小心。
    不过,看着这样一封暗藏玄机的信,林瑾宁久违的童心也起来了,当即便想着“现学现卖”一番,以写一封这样的信给一直“可怜巴巴”等着姐姐来信的林瑾瑶。
    不过……
    林瑾宁不由得叹了口气,暗暗将这个想法打消了。
    这样一封信,母亲看得懂,父亲看得懂,枢哥儿也看得懂,就是前世的瑶儿也看得懂,但是如今的瑶儿嘛……估摸着玄乎。
    林瑾宁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前世的瑶儿明明一向理智、聪慧得很,规矩礼仪什么也是一概不差的,但今生却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就是一个孩子样儿……难不成,是因为她?
    思及此,林瑾宁的眉心不由得跳了跳,有些无力的扶额一叹。
    估摸着前世或许是有她一直从中添乱的缘故,加上父亲母亲夹在中间不好偏向,而一贯与瑶儿好的枢哥儿又进不了后院帮忙,所以习惯了“孤军奋战”的瑶儿就比起如今要独立得多。
    而今生没了她的犯傻,犯傻的也就成了瑶儿了,可真是……让她说什么好呢?
    想到这里,林瑾宁眼角抽了抽,立刻将林瑾瑶那些幼稚行径从脑海中清出去,将思绪转回了如今这件事上。
    看来闵巷榆失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林瑾宁暗自一琢磨,便决定自己也跟着姚氏学,见面礼只管让闵巷榆“喜欢”就可以,不需要多费心。
    思及此,林瑾宁便吩咐一直候在一边的锦瑟道:“锦瑟,你去将昨日我理出来的那座红珊瑚摆件拿出来,待到后日澧王妃上门做见面礼,至于昨日理出来的其它物什,便再入库罢。”
    林瑾宁所说的是一座圆摆盘大小的红珊瑚摆件。
    说起来,就按其大小来说,这物件实在算不上什么,充其量也就值得姚氏那套罡陶茶具的七成价,但此物胜就胜在它是红色的,而且还是正红色的。
    就凭这意有所指、代表嫡妻的红色,就由不得闵巷榆“不喜欢”。
    真说起来,没有哪一个嫡妻或嫡女,会“不喜欢”红色的。而这一回的林瑾宁,便是在拿这一点在做文章。说白了,她就是吃准了闵巷榆不会有意见。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拿。”听到林瑾宁的吩咐,锦瑟一福身便扭身下去。
    见锦瑟下去拿东西,林瑾宁便从座位上起身,前后走动几步活动活动,又伸了个懒腰,这才转回位子上接着对账。
    又两日。
    一大早,在送司瑁出门上朝之后,林瑾宁便在房里安心等着闵巷榆上门了。且这一回,她还领着朱氏一起等。
    不错,在经过司瑁的查证、林瑾宁自己的观察,再加上朱氏这些日子的确安分,林瑾宁便也姑且愿意相信朱氏的“清白”,便没有再将她供起来放在一边。
    毕竟有时候,身边有一个熟知规矩的女官,于她来说还是有好处的。
    且再说,不知道这朱氏是不是被荀氏的死给吓破了胆子,之前在林府打听林瑾宁膳食喜好的事情是再没有出现过了,只是一直规规矩矩待在房里,哪里也不曾去,更遑论打听还敢什么?
    不得不说,林瑾宁对于朱氏的知情识趣,还是很满意的。
    就这样,当闵巷榆进了照王府、见到恭恭敬敬站在林瑾宁身后的朱氏时,便不由得愣了愣。
    她这一瞬间情绪上的反常,自然也没有逃过林瑾宁的眼睛。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瑾宁将此事暗暗记住了,也不点明,反倒是状若无事一般,径自上前迎闵巷榆过来。
    “四弟妹来了,快进来。”只见林瑾宁在门口亲自将闵巷榆领进了屋子,边又道:“当初在赏花宴上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呢,只是那时候竟不知道我能与四弟妹做妯娌,若不然,倒先说几句话才好。”
    这话说完,林瑾宁便不着痕迹的盯着闵巷榆,见她脸色果然微微变了变,林瑾宁的眼神便不由得闪了闪。
    看来这闵巷榆果然如姚氏说的一样,还“年幼”着呢。
    不过这样也好,段数低的人,林瑾宁对付起来才容易啊。
    ☆、第五十三章 扮猪吃虎
    先打发了人将闵巷榆带来的礼物收好了,林瑾宁再领着闵巷榆在软榻上坐下。
    这时候,林瑾宁也不说别的,只招招手让站在一边的粉莲将那个装着红珊瑚的大匣子搬过来这玩意儿可不轻,再说林瑾宁也不需要真的对闵巷榆献殷勤,当然不会自己动手拿,而是让原本做惯了粗活的粉莲送来。
    而之所以林瑾宁如此看中粉莲和她一家,不止因为粉莲忠心、讨喜,粉莲爹娘也本分。且林瑾宁心里想着,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到底年纪大了,至多两年就要嫁人的,故而,林瑾宁便要从现在开始慢慢提拔些二等丫鬟,逐步替换上来比较好。
    此事,粉莲上前轻手轻脚将匣子正正摆在榻几上,然后赶紧退下。
    林瑾宁悄悄看了眼闵巷榆的脸色,见她脸上果然有一丝疑惑,估摸着是在想这物件怎么这么大。
    林瑾宁暗暗垂了一下眉目,面上倒没有露出什么。只是一等粉莲退下,她便扬着笑脸如闵巷榆所愿的将那大匣子打开了。
    “说来惭愧,我也不过比四弟妹早进门个把月,加上我们王府开府也没不久,近日又忙乱,我却是还腾不开手好好整整账务的。”
    说着林瑾宁脸上便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尴尬,又假装不好意思的顿了顿,瞥见闵巷榆脸上果然出现一丝不甚明显的明悟和鄙夷,她方才接着道:“前儿个我特意亲去府库里头挑了一遭,按照个头上来看,好些东西似乎都不怎么合适,我找了许久,唯不过这么一件儿红珊瑚摆件瞧着喜人……只盼四弟妹喜欢才好。”
    话至此,林瑾宁便将匣子往闵巷榆面前推了推,盼好让她看到全貌。
    闵巷榆抬眼一瞧,果然看到一件通体正红的卧珊瑚摆件。要说她也是大家出身,只消一眼,便知道这珊瑚的确不算太珍贵稀少,不过胜在这红色难得,也不算太失礼就是。
    不过这林瑾宁嘛……
    闵巷榆心里不由得暗暗鄙夷了一下。
    到底是没落侯府出来的女儿,瞧着这林瑾宁当初在赏花宴上粗鄙的样子,就这家教,与她家比起来还是差的远了。
    只不知道,若林瑾宁听到闵巷榆的心声,会不会笑掉大牙。
    不错,今日林瑾宁这一番言行,并非贸贸然随意而来,而是经过她慎重考量,方才决定以这样的姿态应对闵巷榆。
    毕竟闵巷榆作为一个被自家暗暗敌对、竟然没有和丈夫一道儿上门拜访、且自己也不那么难得对付的贵女,还是颇为难得的。
    而林瑾宁,就是要利用这一点。
    如今澧王与闵巷榆不和,不愿与她一道儿上几位兄长家拜访,而闵巷榆之前也应当是不知道澧王与其他几王背地里真正的关系的,故而她在拜访之时,就没办法在几家嫂嫂的态度里得到任何于澧王府有价值的消息。
    而林瑾宁,需知她早在赏花宴上就已经与闵家姐妹撕破脸了,再加上司瑁的确自幼就跟在澧王身后跑,故而如今林瑾宁为了丈夫和闵巷榆“缓和关系”,并用讨好的态度对待她的事,自然就说得通了。
    不过做样子到底只是做样子,林瑾宁可舍不得拿出什么大价钱的东西送给闵巷榆,于是她便干脆只拿了一个不贵重但“合适”的红珊瑚摆件出来,既能让自己不亏什么,又可以侧面叫闵巷榆知道并自然而然的猜想出她嫁进门个把月还不曾整账的“无能”,和不懂遮掩、自曝其短的“浅薄”。
    对于闵巷榆这种心机尚未成的人来说,若是面对林瑾宁这样一个看起来就“无能”且“浅薄”的人,自然而然会瞧不上眼,进而掉以轻心。
    而往往,人的第一印象是极其重要的。
    这样,林瑾宁日后想要从闵巷榆这里探些什么出来,以一个这样的形象,也就容易知道得多了。
    却说这一头。
    闵巷榆虽然心里有些瞧不起林瑾宁的作态,但她面子上自然不会傻到露出什么来,反而浅浅一笑道:“谢谢三嫂,这摆件极好,我很喜欢呢。”
    不过她话是这么说,林瑾宁却依旧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一点子敷衍的意味。
    林瑾宁心存打算,自然也不多计较,反而作出一副惊喜的样子,略带着些局促的道:“四弟妹喜欢就好,我可就怕……”
    说着林瑾宁就闭了嘴,但她话中未尽之意两人却都清楚知道。
    果不其然,闵巷榆眼中未藏好的鄙夷之色越来越多了。
    林瑾宁眼中有流光闪了闪,也不多说些什么,只看着闵巷榆叫丫鬟将这匣子搬到一边放好了,这才慢慢恢复了往日对外的样子。
    终归她平时见人一贯是“知事守礼、规矩端方”的样子的,而今日她在闵巷榆面前能有这么些的“外放”,能让人觉得是因为要讨好澧王的缘故,就已经足够了,再多,怕会惹人怀疑的。
    于是,林瑾宁便端着一副端庄规矩的样子,恍若不知闵巷榆的脸色一般,毫不避讳的直接皱眉问道:“四弟也是,便是再忙也不能不陪着你一起来啊,我那日收到帖子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有哪里弄错了……得亏我们爷说了,是因为四弟这几日也开始办公的缘故。要说爷们在外头忙,咱们内宅妇人也不好说什么,就是有些委屈四弟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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