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例,皇子、皇子妃大婚前七十日,宫中会派专人过来为两人量吉服尺寸,再在一月内将吉服由早已备好的料子制成,这样距离准日子近些,一则避免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二则也给了绣娘们更多上绣的时间。
    需知这吉服的衣料备制可不简单,除了要符合大婚之人的身份地位,还得注意上头不能出现与着衣之人命数相克的花虫鸟兽,偏盛隆大婚时的衣衫刺绣多以花鸟兽类刺绣为主,且皇族的还尤其郑重繁复。故而盛隆皇室中人,每个皇子、公主大婚,其吉服都各不相同,其衣料的绣制也就只能现制,因此也格外耗时耗力。
    林瑾宁这边量着尺寸,司瑁那头自然也不例外他此刻正在环贵妃的瑞安宫偏殿里头由着几个内侍细量着。
    却说盛隆后宫共分十二宫,东六宫分别是瑞微宫、瑞安宫、春晖宫、彰辉宫、易安宫、鼎献宫,西六宫分别是景熹宫、清熹宫、甘泉宫、德逸宫、屏黎宫、定昭宫。
    这其中,只有东西宫里排在最前头的瑞微宫和景熹宫是历任皇后居所,寻常妃子均不可住入,包括偏殿和后殿。而其它十座宫殿,则是随皇帝心意而任意指派。
    环贵妃所居住的瑞安宫,原是前朝有名的“宠妃宫”,其中亭台摆设等一向只比瑞微宫与景熹宫稍差一等,甚至其鲜花绿树之景比之两座皇后宫中的庄严肃穆,倒还让人觉得舒服松快些。
    更遑论,如今环贵妃正手握凤印,代掌皇后之职。
    若非开国之时祖皇帝因感念已逝元妻的襄助,曾定下过“妾不可为妻、庶次嫡三等”的话,只怕此时环贵妃已是继后。
    今上是个念旧的人。
    当年争储何其艰难,先皇却是个色令智昏的,满眼只有后宫中他一个个的“心尖尖”和她们的儿女,使得那时已是太子、空有身份而无皇宠的今上,硬生生给立成了一个毫无防护的活靶子。
    且那些人在外头对付他不算,竟还一个劲儿往他后院里塞人,甚至就连他当时的太子妃,也是一个他敌对家族出的女儿。
    抛开这个不说,太子妃也只是一个中流家族的嫡次女,才学品行通通平庸得很,便足可见当时的今上不受重视的程度。
    若非长公主出嫁是在他母后先昭肃皇后仙逝之前,只怕说不准也会被以“和亲”为由嫁得远远,也许叫他一辈子都见不到这是他曾无意偷听到先帝亲口所说,若长公主未嫁,便使去当时动乱的和藩和亲,使两地平静。
    好在长公主早已嫁到了秦家,虽说秦驸马心软多情并非良人,但归根结底也是秦家嫡支的长房嫡长子,身份上却是足够了。
    也是因为有了这样一层关系,今上才彻底得到了秦家的支持,加之秦家书香人家重规矩,一向将嫡庶看得很重,故而那时的今上倒也略微放下心哪怕秦家忽而不支持他了,好歹也不会转身去支持他的那些个狼虎兄弟们。
    之后又过了几年,那时秦家嫡支唯一的一个小女儿、如今已是环贵妃的秦氏终于及笄,今上便迫不及待迎了她进门做侧妃。
    后来今上成功夺得皇位登基,以种种理由将当初间接害了先昭肃皇后、又企图害他的皇子们通通贬斥或圈杀,再使宫中所有妃嫔或去为先帝守皇陵或陪葬,又好好清理了一番自己的后院,这才有功夫亲自为秦氏赐了宫殿、赐了品级、赐了封号,且那赐封的圣旨上,还写了“协理后宫”的字样。
    皇后当场就瘫倒了。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在这场争夺中,她的娘家一次一次的站出来对付她的丈夫,就连她自己,也曾背着丈夫给娘家递过好些回消息。
    好在祖皇帝说过“妾不可为妻”的话,她的身份地位好歹还保得住。她想。
    可惜,保得住身份保不住命。
    三年后,皇后病逝。因为那时的今上实在不想再包容这个总也捻不清的皇后了明知自己此刻已经自身难保,不好好躲在宫中装鹌鹑,还一个劲儿蹦哒着早打压宫中妃嫔,甚至因自己没有儿女而企图夺走或祸害皇子皇女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今上忍了三年,已经忍无可忍。
    于是,皇后殁了。
    今上原本还算爱脸面,也不愿意做得太过,故而依旧给了皇后一个“兆献”封号,但心口的那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恰逢此时,让他无意间瞧见了那个长得很像先成妃的、先帝第十二女也就是后来的平旎公主这一下子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今上当即决定,等她一长大,就立时将她嫁到和藩去。
    父皇,你要嫁我皇姐,我便嫁你爱女,好歹如今和藩已平,我也不算太对不起你。
    也就是今上这样的一个念头,才有了后来平旎公主远嫁和亲的事情。
    就是这样,那时的今上依旧没有消气,他又下了一道旨意,大意为兆献皇后仁慈,但一生无子,为了使她在日后有后代真心祭拜,特将如今宫中全部共七位皇子均记入兆献皇后名下。
    若此事是在兆献皇后活着的时候,想必她一定欣喜若狂,可如今兆献皇后已逝,这些被记入嫡谱的皇子的身份,也只能便宜了他们的母妃。
    虽说得到好处的皇子共有七人,因此在这一群人之中无人突出,但区别于之后可能会有的皇子们,便是天壤之别。比如八皇子和九皇子。
    而如今明争暗斗得正厉害的,则是记上嫡谱的四皇子司珏和五皇子司琅两人。
    不过好在,这些和司瑁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第三十一章 正时大婚
    其时,九月十五,大吉,宜嫁娶。
    一大早,林瑾宁便由锦绣几人从床上扶起来。因昨日思绪万千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故而此时林瑾宁便有些迷迷顿顿,不很清醒。
    直到她洗漱完毕,再被驾到坐到梳妆台前坐定,由杨氏为她梳妆之时,方才彻底醒了。
    早在半个月前,杨氏就与林瑾宁商量了要由自己来做这个“全福太太”。
    全福太太,顾名思义,是指丈夫有一定身份地位、儿女双全、父母公婆俱在的已婚女人。且这位能给新娘子梳头的全福太太,其家世要比新娘子家稍高或等同,以起到“继福”的目的。
    而这样一个条件,放在民间还好,若在贵族之家,便稍显苛刻了些。
    故而,其条件便相继放宽,若公婆父母不在也无妨,只消儿女双全、夫妻恩爱且家世不低即可。
    而这其中,又以新娘子的亲生母亲、姐姐是为最好人选,据说是能有“子与我同”或“妹与我同”的效果。
    杨氏原本出身贵族,出嫁后夫妻恩爱,且府中子女均是嫡出,与娘家父兄关系也极好。故而早在数年前杨氏就开始为别家小姐做全福太太了,只这回是为自己女儿梳头,却是头一回。
    “娘亲,别哭。”眼看就要出门子了,从镜中看见杨氏微红的眼眶,林瑾宁不知怎么,也哽咽了一下。
    “我儿别担心,娘亲不难过,我儿长大了,要出嫁了,这是好事。”杨氏语气极为平静的说出了这番话。
    可就是太平静了,才叫林瑾宁愈发难过娘亲这是不想叫她难过,才故作无事,只将难受憋在心里的。
    林瑾宁原还想说些什么,杨氏却先一步抓起她的头发梳起来,还边念到:“一梳为人女,父母双全;二梳为人媳,公婆俱在;三梳为人妇,夫妻恩爱;四梳为人母,儿女双全。愿福长久,子与我同。”
    等杨氏给林瑾宁梳好发髻戴上珠冠,林瑾宁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娘亲,我舍不得……”
    “哭嫁好,越哭越有福气……”杨氏颤抖着声音说完这句话,也终于忍不住与林瑾宁抱着哭成了一团。
    这是哭嫁,旁边一直伺候的丫鬟、女官们也不好劝,只能压着时间上前提醒,省得不能误了吉时。
    林瑾宁便赶紧止了泪,亲从锦绣手中取过巾子,为杨氏擦净了脸,再给自己也擦一擦,这才让杨氏为她上妆。
    巳时一刻,林瑾宁盖着盖头由父亲林记安亲自从闺房背上花轿。
    一路上,林瑾宁连声音都不敢出,生怕一出口就是哭音,倒惹得父亲也伤心,故而只能自个儿一直忍一直忍,直等快到花轿前,林瑾宁才实在忍不住,声音如气一般,喊了一声“爹爹”。
    林记安脚下稍稍一顿,又恍若无事一般继续背着林瑾宁往花轿而去,直至将她放到花轿里的椅子上,林记安起身之时,方才轻声回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听到这话,林瑾宁实在忍不住难过,只能赶紧闭上了眼睛她怕眼泪染花了妆容,消了喜气,也怕一哭就停不下来。
    不多时,杨氏便从外头递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进来这是她日夜不停捧了十日的苹果。往年做全福太太之时,她至多将这“福果”在白日闲暇时捧上个三两日,也尽够了。可这回,因出嫁的是她自己的女儿,故而杨氏只恨不得使那福果上的福气越多越好。
    花轿被轿夫抬起,前有十六排锣鼓破煞,后有一百八十抬嫁妆压福,林瑾宁这一行队伍,花了约摸两个时辰绕城一圈,方才在几个月前已经落成的照王府门口停下了。
    此时已是未时。
    林瑾宁虽坐在轿中看不见,但也约摸知道外头进行到了哪儿。
    盛隆祖皇帝曾为了悼念其已逝的元妻,曾言要以其夫妻二人原籍的成婚习俗为皇族婚礼的礼仪之态。
    这原本只是皇帝一时之言,但这么多年上行下效、潜移默化的作用之下,如今的整个盛隆除了某些偏远小地方以外,大多数人家都是用这种方式嫁娶。
    因盛隆祖皇帝原籍为一几乎与世隔绝的南方小城,故而其某些习俗倒是颇为独特有趣,如头戴珠冠“旺子孙”,如嫁妆绕城“显富贵”,如此刻正在进行的使“家和睦”的摘红绸。
    此红绸,原本寓意为新娘子从娘家带过来的喜气,被固在花轿顶正中央,周垂四根红绸,由花轿顶上四周的喜鹊口衔之,新郎官要在花轿前三步选的地方以带钩子的长杆将其勾过来,表示接受新娘子娘家的喜气,也就是接受新娘子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因这一点颇为困难,故而每当新娘子在家练习跨火盆的时候,新郎官就在练习着摘红绸。
    外头传来一阵叫好声和恭喜声,林瑾宁便知道,司瑁已经摘下了红绸。
    不等林瑾宁想些什么,花轿帘子就被人掀开,林瑾宁在盖头底下,清晰的瞧见一只修长清瘦的手。
    毫不迟疑,林瑾宁将自己的手放在这只手上,任由这人带她出来。
    之后什么“跨火盆去邪气”什么“拜天地告神仙”什么“送入房五代传”,林瑾宁都没怎么顾及得上,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这一世,她得以重活一回,时至今日终于彻底更改了自己的命运!
    林瑾宁几乎浑浑噩噩的一直坐在喜床上,也不知坐了多久,只脑中思绪繁复无比,像是忆尽了她前后两世的种种,又像是似乎什么也没想,只呆坐着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司瑁终于被一群人推进喜房。
    司瑁稍稍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便从喜娘的手中接过秤杆,挑起林瑾宁的盖头。
    两人对视一眼,林瑾宁稍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司瑁更是红了脸颊这回纯粹是高兴的。
    后又经过一连串如合卺酒、结发、撒“早生贵子”等等,也就不一一细表。
    婚礼程序尽了,喜娘等人也尽数退下,司瑁便由伺候着沐浴,林瑾宁也在另一间房里由锦绣等人服侍着沐浴梳妆。
    “小姐……奴婢真该打,此时可要叫‘王妃’了。”只见锦绣一脸喜气道:“王妃可要用些玉香脂?这是夫人前几日拿过来的那种,涂起来最是香喷喷的。”
    “不必了,”此刻已经折腾了一日,又饿又困的林瑾宁全然没有了一点儿心思,只摇摇头,轻声道:“这玩意儿涂起来香是香,未免过于黏腻,放在一边吧。”
    “……是。”虽然还是觉得王妃要给王爷留一个好一点的初印象,但锦绣转念一想,思忖着王妃估摸着有什么别的打算,故而也就不再坚持。
    若林瑾宁听见锦绣的想法,估摸着要损她想太多人家纯粹是因为太累了便不乐意再多折腾罢了。
    收拾好了,林瑾宁便身着常服由锦绣扶着往正间里去不扶着不行,此刻林瑾宁实在已经是饿得没力气了,且自打落地起她就不曾饿成这样过,自然不适应。
    谁知一到正间,林瑾宁一抬眼便见司瑁在屋子正中小圆桌旁边坐着等她,桌上还摆了好几样点心粥羹。
    林瑾宁一愣,首先想到的却不是别的,而是前世大婚当晚她与陈治吃的那一餐就是那一餐里头藏的肮·脏东西,让她嫁进陈家头两年都没有身孕。
    待回过神,林瑾宁又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草木皆兵皇家重嫡庶,如今的照王府连一个最低等的侍妾都没有,谁能对她做什么?再说了,锦罗已经早早去了主院的小厨房,料想也没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下手。
    思及此,林瑾宁便安安稳稳走上前,对着司瑁行礼道:“妾身见过爷。”
    “咱们,咱们……”见林瑾宁这么疏远,司瑁皱了皱眉,半晌道:“在外头就算了,咱们夫妻,私底下又何必如此疏远?只你我相称罢了。”可这话说到后头,他的声音却愈发小了。
    正对面的林瑾宁却是一下子听懂了司瑁话中的意思。这是不希望两人太生疏?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只抬头直视司瑁道:“全凭爷做主,我再高兴不过。”
    “好!”见林瑾宁应下得毫不作伪,司瑁一边将林瑾宁拉到他身边坐下,一边思索道:“那要怎么称呼你呢?”
    称呼?
    正在不着痕迹打量桌上膳食的林瑾宁一愣,也不由得思考起来。
    宁儿?不好,听着像父亲母亲在喊女儿。
    阿宁?更不好,这称呼一出就让她想到陈佩这人,没得恶心她。
    还不等林瑾宁想出个头儿,司瑁这头道先拍了板:“不如,我叫你……娘子如何?”
    这一派民间气息的称呼,使得林瑾宁不由转过头稍稍带着疑问的瞧着司瑁,见他满脸的期待,她嘴里含着的疑问的话竟不知怎么一句都说不出来,故而只好笑着应了:“是……相公。”
    司瑁立刻弯起了眼睛,那笑容真是怎么都掩不住,好半晌方才回过神道:“咱们快些用膳,然后……歇息了罢。”
    “是……相公。”
    林瑾宁顺手从桌上端起一只小碗,心想,这人,还真让人讨厌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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