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母子众人又移至另一偏厅说话。
    “姐姐的病却是大好了?”栎哥儿一本正经的问候倒叫林瑾宁忍不住心生暖意。
    于是林瑾宁只一抬手将林谨栎拉到身边歪坐着,另搂着这一贯小大人的弟弟的肩膀,笑道:“可不是大好了?姐姐倒要谢谢栎哥儿这几日挂心呢。对了,我早上送去的点心可用了?可合口味?”
    “谢谢姐姐的点心,栎儿喜欢。”
    林谨栎又是一副恭谨的小大人模样,偏那眼中掩不住的欢喜却叫林瑾宁“噗嗤”一声笑出来:栎哥儿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呀!
    知道姐姐笑话自己,林谨栎脸上不由烧红起来。林瑾宁见状,便装作不曾发觉一般,将眼神转向别处。
    杨氏正搂着林谨柯在与林瑾瑶说着话,三人脸上俱是毫不作伪的笑意。
    看到这温馨的一幕,林瑾宁的心情却出奇的低落下来。
    自从她嫁入那吃人的陈家,又有多久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第四章 所谓慈父
    从杨氏的院子里出来时,林瑾宁心里的那一点子的复杂心思已经尽数压制下去。
    虽然不说已经全然不在乎,可至少,不会再被林谨栎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同来,直对着她追问着“姐姐可是心情不好”了。
    两个哥儿先一步去了前院,剩下林瑾宁与林瑾瑶两人,静默不语的相携走着。
    待到了两个院子的分岔路口了,林瑾宁才收回拉着林瑾瑶的手,浅笑道:“这会子天色已晚,我也就不邀你去我那里坐坐了,省得待会儿天暗了倒是不好走路的。晚些时候,我叫人将东西整理了给你送去不过这点心今日却是没有了的,便是自明日起,每日一碟子点心,一天不落,可好?”
    “极好!我便在这儿先谢过姐姐了。”林瑾瑶挺高兴,两手一拍,又向林瑾宁道一回别,这才转身朝着自己院子那条小路走了。
    倒是林瑾宁仍站着未动,反而对着林瑾瑶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多看了一会子,这才领着一众丫鬟回到院子里。
    一进门,林瑾宁便吩咐开来。
    “锦绣,锦罗,我要沐浴。锦瑟,开了小库房,整理一些上好的燕窝雪蛤等的补品,再有,另收拾些花蜜甘露等物。锦素,将我给娘亲那正红珠花一道儿穿的那一对桃红珠花,并与锦瑟收拾出的物什一并给二妹妹送去。你亲自去。”林瑾宁一边说着一边接过小丫鬟手上的茶水,待喝了一口缓过气后又道:“速去速回,再晚了可不好走路呢。”
    “是,小姐。”几个大丫鬟恭声应下了,便各自忙开。
    因小厨房里是整日备着水的,故而不过一盏茶时间,林瑾宁便舒舒服服歪在浴桶中,任由锦绣锦罗为她清洗打理。
    又过了约摸有一刻钟的时间,沐浴完毕,正倚在床上由锦绣擦头发的林瑾宁这才等到出门送东西回来的锦素。
    “可算回来了,二妹妹怎么说?”
    “回小姐的话,”锦素一福身,规规矩矩道:“二小姐接到奴婢送去的东西,看是极欢喜,尤其对那对儿桃红色的珠花爱不释手,奴婢临走前二小姐还特特吩咐了奴婢,叫奴婢转告锦罗,记得她每日的点心。”
    “是了,我差点儿忘了这一茬儿!”林瑾宁想了想,又对着锦素道:“将锦瑟与锦罗都叫进来吧。”
    “是,小姐。”锦素扭身出去。
    不过数息,在前间待命的锦瑟与锦罗两人便被锦素领了进来。
    “这么回事,锦罗,二小姐甚爱你的点心,便央着我叫你每日给她做一碟子差人送过去,不拘得什么样的,分量也无需太多,一次不过八块尽够了。”
    “是,小姐,奴婢记下了。”锦罗恭身行礼道。
    林瑾宁点一点头,又转而对着四人道:“我如今年岁日长,人际往来越来越繁复,你们作为我的贴身丫鬟,以后的活计也只会越来越多,我却也不好叫你们白白忙活。便这样,今日,我便做主将你们每月的月例再加二两,也勿需走公账,只从我月例里抽就是了。”
    无一例外,几个大丫鬟的面上都有动容。
    “小姐,奴婢服侍小姐本是应当,怎能拿小姐的月例银子!”锦绣面带感动拜倒道。
    “小姐,奴婢本是夫人救回来的,服侍小姐乃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能多拿小姐的月例?还请小姐切莫这样想了!”锦素眼中也是泪光闪闪,跪倒在地。
    “请小姐收回前言!”锦罗跪下了。
    “奴婢不劳累,不能多拿小姐的月例。”锦瑟也跪下了。
    看到跪了一地的丫头,虽说林瑾宁猜到她们会有反应,可也不曾想这反应竟是这样大!
    “行了,都起来!”林瑾宁一呵,将几个人都唤起来,这才换上笑脸,道:“知道你们几个都是好的,所以我才琢磨着给你们加月例呀!再者说了,我每月月例三十两,除了元月的年节之外又有哪回是尽数用完了的?锦瑟你管着我的小库房,可是最清楚不过了的。便是给你们加了例,也不过总共就八两,又值得个什么?行了,我说定下就是定下了,只以后服侍的好了,才是报答我呢!”
    打发了一众丫头,只独留了锦瑟守夜,林瑾宁径自倒头睡下。
    次日,倒是一个难得的大太阳天。
    林瑾宁早早到明辉阁请安,却不曾想竟撞到了休沐未出的父亲林记安。
    “爹爹,”林瑾宁快步走上前,先给父亲母亲问了安,再在下首坐定,这才抬起头扬起笑脸道,“爹爹今日休沐吧?女儿病了几日,好容易昨日大好了,在明辉阁用膳呢,谁知您与大弟弟竟不在,真真遗憾!”
    “要说你这自小康健的,这甫一生病可真惹人担忧,好在你这回病得时日尚短,却叫我与你爹爹好生担心了一回。”杨氏捂着林瑾宁微凉的手,亲热道。
    “很是,宁儿以后也要注意身子,女儿家本就娇弱,可别再病了。”林记安面色略缓和道。
    “是,女儿知道了。”林瑾宁很郑重的向林记安道了谢。
    杨氏倒奇怪林瑾宁的郑重其事,哪知林瑾宁是在向两辈子都极其护她的父亲道谢呢。
    前世,任凭林瑾宁名声怎样坏了,就连杨氏也略有微词,可林记安依旧一如既往的重视她,至多不过告诫两句“要谨言慎行注意分寸”之类的话,却从不曾放弃她。就连后来陈家上门求娶,林记安也是先打探清楚了再问过她的。若非她年纪渐大拖不得了,若非她一眼便瞧中了陈治的容貌谈吐,若非陈家家底不差,若非陈家一众都隐藏得深,她又怎么会落得个那样的下场就连后来陈家逃脱清洗,没有牵连到她,只怕也未尝没有父亲的功劳。
    思及此,如今的林瑾宁是再不会如前世那般因林记安的端方守礼不苟言笑而与他不甚亲近了。
    所谓慈父,并非是那种对子女宠溺非常不顾一切的,而是如父亲林记安一般,无论子女如何,性子是好还是不好,都能耐心教导,既不溺爱也不苛责,只一门心思让儿女们过得好了,自己才好了的。
    林瑾宁从锦绣手中拿过一枚荷包,道:“原是昨日已经将给爹爹娘亲的物什敬上来了的,却不曾想一个不小心竟是漏了这么一样。今日本想着仍旧托由娘亲转交爹爹,却恰好爹爹休沐,女儿便自己亲手送了,还望爹爹不要嫌弃女儿这一点针线。”
    “宁儿有心了。”林记安将荷包收下,径自放入怀中,又问:“可有用早膳?”
    “还不曾呢。”林瑾宁摇摇头,道。
    “那便留下来陪我与你娘亲一并用吧。”林记安道,一面又先行至偏厅。
    “是。”
    杨氏与林瑾宁也赶紧跟上。
    这时望着父亲背影的林瑾宁却是早已知道,父亲不是不疼爱自己,不过是大男人不会表现出这些小儿女情态罢了。
    用完早膳,林记安便到了前院办公。
    林瑾宁又陪着杨氏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再陆续等到了林瑾瑶并其他几个弟弟们。
    也是这时候,林瑾宁是重生回来头一次,见到了她的大弟弟与林瑾瑶双胎所生的林谨枢。
    林谨枢如今不过十二,还不是后来那个小小年纪的金榜探花或是冷面国舅。
    要说这林谨枢,却是林瑾宁前世最无法接近及交好的至亲。
    前世林谨枢与他那同胞妹妹林瑾瑶关系极好,好到便是当初林瑾宁对待林瑾瑶那一点子隐隐敌对的心思,也是林谨枢头一个发觉。
    虽说两边都是姐妹,可姐妹也是有个亲疏远近的,林谨枢虽不曾出手对付林瑾宁,但也给她添了不少乱子,让她焦头烂额以至腾不开手来对付林瑾瑶。
    偏偏林谨枢又极其聪慧,十五岁便考上了探花,且为人正派无私又极有本事。尤其在他成了国舅之后,更是完全得到了新皇的信任,一举打破了本朝长有的“外戚不入六部”的规矩,接手了为国最为重要的户部,与林瑾瑶相辅相成,助新皇肃清朝堂后宫。
    偏偏与林瑾瑶关系不好的林瑾宁,与林谨枢的关系自然也不好。若非她早已经是出嫁女,娘家管不到什么,而林谨枢也不屑于手足相残,只怕她升天的时日还要再早些。
    好在她此生也不准备对付林瑾瑶了,这样她与林谨枢的立场便不相悖,兼之她是他的亲姐姐,将来林谨枢便可以是林瑾宁的靠山,靠山么,自然是越稳固越好!
    思及此,林瑾宁脸上便带上了笑,只道:“弟弟们可来了,倒叫我好等。”
    待几个哥儿向杨氏与她问了安,林瑾宁招呼最小的柯哥儿上来,只管搂了他,又问着林谨枢道:“昨日我们在娘亲这里用午膳,枢哥儿也不曾到呢。虽说正事重要,却也不许不吃饭不顾身体的,你如今还在长个子,多多注意饮食休息才是正理,可明白?”
    “谢大姐姐关心,枢儿知道的。”林谨枢拱手一礼道。
    “嗯,只要你说到做到,我就放心了。”话是这么说,林瑾宁还是忍不住敛了眉目。
    便是栎哥儿柯哥儿这上头有两个姐姐的,也只管“姐姐姐姐”的叫她,本只有她这一个姐姐的枢哥儿,却只叫她“大姐姐”,对着林瑾瑶却是一口一个“妹妹”,可见还是不同的。
    林瑾宁也不再多想,只又在杨氏处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回小院的路上,林瑾宁还止不住在想,这双胞儿女到底不同,仅靠着本能便可对着同胎的那个更亲近些。
    林瑾宁转而又想到她那一双幼年儿女,只暗自叹息一回。
    若是她当初未去,能活着一直看着她的儿女们长大成人,该有多好!
    ☆、第五章 细作思量
    回到院子里,正好遇到将要去林瑾瑶那里送点心的两个小丫鬟。林瑾宁看了一眼,又补了一句“叫二妹妹仔细着牙,一次不可多吃”便挥挥手放了行。
    直至那两个小丫鬟走远了,懒懒的歪在软榻上的林瑾宁这才开了口:“锦罗,你将这点心再多做一些罢给栎哥儿与柯哥儿每人每日送六块去,只比现在这时候再晚半个时辰送到即可,嗯……瑶儿的也等那时候再送。对了,别忘了枢哥儿,他惯不是个爱小食的,便在每日与栎哥儿柯哥儿送点心那同一个时候,给他送些热热的汤羹去,哥儿们都还在长身体,肠胃一定要调养好,选材便要细致些。对了,小厨房里你原本已有了两个可差遣的,如今可另在院里再挑两个小丫鬟,一并与你打下手,挑好了只管来禀一声就是。”
    “是,小姐,奴婢知道了。”锦罗一福身,快步走向小厨房。
    林瑾宁又呆坐着,不动也不说话,又这样坐了好一会儿,这才仿佛回过神来一般,转向一旁站着的锦瑟道:“将前几日送过来的物什单子都拿来给我看看。”
    “是,小姐。”锦瑟一福身,快步走向偏间里库房边上的一个小间,小心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开了门,再从正对门一个柜子里的小盒子中拿出一叠已列好的单子,最后逐步关好盒子、柜子与房门,才回到林瑾宁身前复命。
    林瑾宁从锦瑟手中接过单子,认真看着。
    除了林记安与杨氏送来的东西数量和次数多一些以外,其他几个弟妹们倒都是些小量的,且皆是一些寻常补品。
    不过想着府中几个弟妹都是还未长大无有进项的,便是日常用着的东西也多为月例或父母赐下,如今他们能有这份心,林瑾宁已极满意。
    唯一一个叫林瑾宁想不通的,是母亲杨氏娘家的侄儿,林瑾宁的表哥杨恪禹竟也送来了东西!
    需知林瑾宁不过是小病,兼又春寒料峭,京中小有风寒的小姐不知凡几,且林瑾宁不过将将病了三日,若是家里人担心送些她得用的补品倒还好解释,怎么一个往日与她并不如何亲近的表哥竟也送了礼来,且看样子还送得颇为珍贵。
    似乎,昨日早晨她问起来时,锦瑟便是正在整理表少爷送来的物什来着?
    怎么也想不通的林瑾宁于是转过头询问锦瑟道:“当时送东西来的是谁?可有说过为什么送来?难不成真是因为我这么一场小病?”
    “回小姐的话,”锦瑟恭敬道:“送东西来的是表少爷的贴身小厮桐子,他告诉奴婢,说是早些时候夫人曾为着小姐回杨家借过一些藏花,表少爷便是由舅夫人授意,为小姐送些东西来,不过聊表心意,并无其他意思。”
    “原来如此,这我就放心了,没得为了一点子小病就折腾得人尽皆知的。”林瑾宁点点头,又斟酌道,“这么些东西,我一时半会也用不完,放久了许会坏了……这样,锦瑟,你将我这里原有的补品物什整理一下,分出三份,给几个哥儿送过去。再给枢哥儿加一份熏香,要味道淡一些的。给栎哥儿加一份花蜜,叫他身边服侍的每日给他冲水喝。给柯哥儿加一份果脯,小孩子马虎不得,只管捡我这里最好的去。”
    “是,奴婢知道了。”锦瑟又拿着那叠单子下去,转而收拾林瑾宁吩咐的东西去。
    这头的林瑾宁一琢磨,觉得她不过一点小病,倒吓得母亲回娘家借东西去了,兼之舅舅家还送了礼过来……今日她既已病愈,怎么也不能干脆忽略了,挑一份回礼送去还是要的。
    林瑾宁叫锦素从她的小书房拿来了笔墨纸砚,再叫锦绣在一旁磨着墨,她自己只专心抬笔罗列着回礼单子罢。
    需知回礼这门学问可是很深奥的。这礼,既不能太轻也不能太重,毕竟不是什么年节的正规回礼,太过郑重其事反倒会给人用力过猛不知分寸之感,最主要的还是要合乎心意。若非前世林瑾宁已然当过一家主母,熟知种种往来规矩,只怕如今也不能如此驾轻就熟。
    林瑾宁先将原定的基本回礼写全了,想了想,又在单子底下加了给舅母江氏与几个表妹的各色帕子一共十数条。
    给舅母江氏的是林瑾宁自己绣的,选准备留作自用或敬给母亲的,一共只剩下了三条。而给表姐妹们的那些帕子,则是林瑾宁院里的锦素及一个二等丫鬟里唤作明珠的,这两个绣工最好的丫头原本是为她备下的。
    只因她往日用得少换得也少,因而直到如今便已逐渐攒下了二三十条。左不过自个儿用不尽,加之放久了也要旧的,故而这会儿便是分出一半去也不算得什么,反倒是显得心意难得,林瑾宁琢磨一回便给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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