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孙全娘子低着头离开了。
    孙福娘子留了下来,又陪着慧雅说了一阵子家常,这才告辞离开了。
    慧雅因为知道孙福两口子都是好人,因此对孙福娘子倒是亲热得很。
    上午的时候慧雅坐在窗内继续绣最后接的那批活计,李妈妈坐在窗下帮她锁边,让小梅把前院后院的花木都浇了一遍。
    小梅浇过花之后,便搬了张小凳子坐在李妈妈身边跟着李妈妈学做活,可是她毕竟年纪小,有些坐不住,坐在那里乱晃乱扭,弄得小板凳“吱呀”直响。
    慧雅看了不由笑了,道:“小梅,你出去寻小伙伴玩一会儿吧!”
    小梅开心极了,清脆地答了声“是”,起身跑出去玩去了。
    李妈妈起身把大门闩上,过来笑着对慧雅说道:“大姑娘,你十二岁的时候可稳重多了,明明看着是小姑娘的模样,可是老是小大人一般懂事!”
    慧雅垂下眼帘,微微笑了:那时候可不得和小大人一般么?十二岁的她已经出落得很好了,家主朱俊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三娘四娘五娘她们也渐渐把她当成了眼中钉,时不时刺两句,大娘又是不护着下面人的性子……她没有资格天真啊!
    李妈妈坐了下来,继续做活。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问慧雅:“慧雅,空出那两亩菜地咱们种些什么呢?”
    慧雅想了想道:“要不全种成桃树?水蜜桃怎么样?”她想象了一下春天桃花盛开的胜景,真的是悠然神往啊!
    李妈妈笑了:“咱们又没人去看着,到时候结的桃子还不被村子里的小孩子给全偷了?”
    慧雅笑了:“偷就偷吧,多好玩啊!”
    见李妈妈一脸的不赞成,慧雅忙安慰她道:“咱们先买些好桃树苗种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李妈妈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说话,外面又有人敲门,这次温柔多了,“笃笃,笃笃”,显得轻柔而有节奏。
    李妈妈走到门内问了一声,外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们是周台官府里的人,我们大娘和我们大姑娘来看望孙姑娘!”
    慧雅听李妈妈说了,蹙眉道:“我不认识什么周台官娘子啊!”
    她又想了半日,这才想起她第一次去江守备府赴宴,曾经遇到过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当时还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因为周台官娘子母女出言不逊,结果被兰娘子当众打了脸,灰溜溜走了——只是这母女俩到她家来做什么呢?
    一时慧雅起身迎了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进来,三人在堂屋分宾主坐下,李妈妈奉上茶来。
    周台官娘子打量着慧雅,见她梳着桃心髻,发髻里插了一朵雪白晶莹的木莲花,分明是孝中的打扮,可是雪白晶莹的花朵衬着她那张美丽的芙蓉面,愈发显得风流美丽,心里不由鄙视得很,脸上却堆满笑意:“我们家在附近有二百亩地,是预备将来给我们大姑娘做陪嫁的,我原本是去地里看看,结果听说苏姑娘您在这里住,不敢过门不入,便过来看您呢!”
    慧雅听她乱用成语“过门不入”,不由暗笑,脸上却正经得很,微笑道:“欢迎欢迎!”
    周台官娘子给闺女使了个眼色,继续奉承慧雅道:“孙姑娘家里收拾得真雅致,让人看了心旷神怡,正好我给孙姑娘带了四车名种菊花,孙姑娘您可不要嫌弃啊!”
    没办法,她家大姑娘就是看上知县赵大人了,在家里哭着嚷着非赵大人不嫁,寻了媒人去县衙询问,却被知县赵大人派人给赶了出来。闺女在家里日夜啼哭寻死觅活,她只得另辟蹊径,带了重礼来见孙慧雅。
    慧雅诧异地接了礼单,匆匆浏览了一遍,见上面书写着“名种菊花三十六盆,黄金漆点翠玻璃围屏一对,青花底琉璃花樽一对,凤雕玉盒一对……”
    她心里一沉,把礼单还给了周台官娘子,含笑道:“咱们有话好好说就行了,可这些礼物我不能收!”
    周台官娘子为了闺女,对慧雅极尽巴结奉迎,又推让了半日,最后慧雅被纠缠得烦了,便似笑非笑道:“周夫人,您还是开门见山说说吧!”
    慧雅这话其实已经很不客气了,可是周台官娘子病急乱投医,竟然没听出来,反而大喜道:“孙姑娘,敢问您和赵大人的婚期定于何时?”
    慧雅低头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缓缓道:“明年六月。”随便一问就能打听出来的话,这周台官娘子问她做什么?
    周台官娘子满脸意味深长的笑:“嗳哟,还得九个月呢!”
    慧雅稳坐钓鱼台,垂下眼帘看自己手中的茶盏,并不接话。
    周台官娘子见她不上当,只得自己说道:“孙姑娘,这九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会发生不少变故呢……”
    慧雅含笑不吭声,等着周台官娘子亮明来意。
    周台官娘眼睛觑着慧雅,试探着道:“赵大人年轻俊俏,又是一县父母官,谁不巴结呢?那些丫鬟啊,媳妇啊,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爬‘床呢,赵大人又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万一哪一日把持不住……”
    慧雅并不接话,而是轻松适意地微笑。
    周台官子见孙慧雅滑得跟泥鳅似的,一点都不上当,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白话:“依我说啊,孙姑娘,与其让那些不上台面的人得了好去,不如先给赵大人纳一房和您一心、嫁妆又丰厚的良妾,反正您将来是正妻,到时候这良妾的嫁妆还不是捏在您手里……”孙慧雅是没多少陪嫁的,一定贪钱得很,诱之以利一定有效。至于嫁过去以后的事情,她家是官家,孙慧雅一介民女,又没有靠山,如何斗得过她家?
    慧雅这时已经全部明白她的来意了,笑了笑,打量了一旁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周大姑娘一眼,淡淡道:“如果有人有这个意思的话,尽管去找赵大人,我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如何会管这些事?”
    她的视线扫过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脸上带笑,可是眼中殊无笑意:“这样的事情,我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不该听,也不能听!至于那些礼物,我更是不能收了!”
    慧雅笑微微看向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沉声道:“这种事情,只须去找当事的赵大人,只要赵大人同意,我都听赵大人的!”她倒是要看看,赵青如何处理这送上来的漂亮姑娘和漂亮姑娘的大笔嫁妆!
    周台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吃了个闭门羹,只得灰溜溜带了礼物原路返还了。
    一路上,周台官娘子坐在轿子里,见女儿一直哭哭啼啼,便道:“哭什么?我去寻你爹,让他托江守备再和赵大人说一次,明说我和你爹陪送你两千两银子和二百亩地,我不信赵大人不心动!”
    ☆、第九十章 冲喜有望
    第九十章
    到了周府,周台官娘子一下轿子就问周台官书房的小厮:“老爷回来没有?”
    小厮忙道:“禀大娘,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在雪枝姑娘房里。”雪枝是周台官的通房丫鬟,一向深受周台官宠爱。
    周台官娘子当下便直奔雪枝的房间,没过多久就把正与小老婆吃酒的周台官揪了出来,回了上房。
    听了妻子的话,周台官当即苦兮兮道:“夫人啊,赵青虽好,可咱们大好的闺女送去做二房,这实在是太丢人了,你还让我亲自去巴结……”
    周台官娘子当即蹦了起来,嗷嗷直叫:“不是你说的吗?说人家赵大人爹是沧州节度使,娘出身穆氏皇室,大哥是定远侯,表哥是开封府尹是未来的皇太子,你引得咱们大姑娘动了心,你又不肯了?”
    周台官讷讷:“这……”
    周台官娘子又道:“想那赵青的未婚妻孙氏,出身低微,不过是个乡野村女,咱们大姑娘即使是去做二房,那姓孙的又能把咱们大姑娘怎么样?”
    周台官被妻子这么一批讲,不由也有些心动,便沉吟起来。
    周台官娘子觑了丈夫一眼,又加了一把柴火:“老爷,你若是肯出面说成此事,我就给雪枝打一个银鬏髻扶了做姨娘!”
    周台官闻言大喜,勉强抑制着自己的欢喜之情,矜持道:“我再考虑考虑。”
    客人离开之后,李妈妈见慧雅稳稳地坐在窗前绣花,不由忧愁极了,低声道:“慧雅啊,这赵大人生得好,家世也好,实在是个香饽饽,将来这样的人怕还多着呢!”
    慧雅一边绣花,一边慢悠悠道:“若是赵青有这想法,我再防也防不住;若是赵青没这想法,有多少这样的人我也不怕。”
    李妈妈立在窗外,咀嚼着慧雅的话,觉得慧雅这话虽然简单,可是大有道理——根源可不就在男人那里!
    她不由转忧为喜,道:“就看赵大人的心思了!”
    两人正在说话,有人敲门,原来是小梅回来了。
    小梅跑得满脸通红,两鬓汗津津的,跑到窗边道:“贾娘子回来了!”
    李妈妈和慧雅闻言一愣,过了片刻才想起贾娘子是谁。
    小梅从李妈妈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温开水,抹了把嘴,接着道:“贾娘子快变成乞丐了,瘦得不成个人样,现在正抱了她家阿宝哭呢,说是被人拐卖到了外地,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小梅洗脸去了,李妈妈解气道:“哎哟,让贾娘子一天到晚地出幺蛾子,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慧雅叹了口气道:“回来就好,阿宝还是得跟着亲娘。”她虽然讨厌贾娘子,却依旧为阿宝有母亲陪着开心。
    此时定远侯夫人的大船行驶在运河之上,眼看着已经快到京城了。
    尹夫人似睡非睡倚着锦垫歪在锦榻上,大丫鬟紫菊给她按摩着肩部。
    素蓁跪在一侧给尹夫人捶着腿。
    她觑了一眼尹夫人,开口继续道:“夫人,那孙氏出身实在是太低了,将来真的结了亲,咱们侯府还不成了整个东京城的笑柄?就连夫人您,说不定也会被那起子爱说闲话的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尹夫人没有说话。
    紫菊见素蓁又在说未来的二夫人的坏话了,不由笑了,等到了晚上,这才悄悄对素蓁说道:“我说素蓁,根本不用担心咱们夫人的名声,二公子娶亲这件事,京城没人会知道的!”
    素蓁知她是尹夫人的心腹,闻言忙道:“好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和我说说,别让我心急!”
    紫菊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啊,怀秀大师说二公子克妻,得克够两个方才罢休,所以老侯爷、侯爷和侯夫人的意思是先让二公子克死两房妻室,再另娶高门之女为妻!”
    素蓁:“……”等进了京,得赶紧把此事禀报二爷。那孙姑娘虽好,可若是被赵二公子给活活克死了,二爷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因为慧雅想看他断黄岗寺僧人被杀一案,所以为了早点找到理由去接慧雅,赵青加快了办案的速度。不光他自己忙,就连叶瑾许家英等人也都忙得够呛,终于在九月十六准备就绪,预备九月十七公审此案。
    赵青忙完这些,吩咐丁小五带了轿子去接慧雅。
    丁小五刚离开,丁小四便引着一个管家和两个士兵风尘仆仆走了进来:“禀大人,老侯爷派管家宋伯从沧州送书信来了!”宋伯名叫宋喜祥,正是赵青父亲赵岭的亲信。
    问了宋伯几句话之后,赵青命丁小四带宋伯去客房安置,自己回到东厅屏风后打开了父亲赵岭送来的书信,匆匆读了一遍,发现前面不过是些督促他上进的话,后面的话才是重点——“吾儿既有此意,为父装病一场又有何难?吾已交代宋喜祥,让他一切听吾儿安排。”
    另外赵岭随信捎来了几张银票,加起来总共有三千两银子,是给他迎娶孙氏用的。
    赵青知道沧州那边府中家计都由继母严氏把持,父亲能给他这三千两银子,怕是攒了好久的私房。
    他略一思索,提笔写了一封回信,极力表达了对对父亲体贴自己的谢意。
    他前些日子让人往沧州送了一封书信给父亲赵岭,信中充满了凛然正气,说自己要为国家为家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后笔头一转,开始以情动他爹,说了因为国师怀秀的断言,他压力很大,要等克过两妻,不知要等到何日云云,而孙氏到明年六月才能除孝。
    写了这些之后,赵青接着便开始撒娇,求他爹想个办法,实在不行就装病冲喜,让他早点娶了孙氏进门,以便早日应验怀秀大师之言,也好为赵氏延续香烟云云。
    没想到他爹这么快就有了回应。
    赵青心中欢喜,把看过的信纸叠好,装进了信封,随手用镇纸压在了书案上。
    来孙家沟接慧雅的除了丁小五,还有老衙役管老爹和其妻管妈妈。
    丁小五笑着禀报道:“孙姑娘,我们大人怕家里没人您担心,就派了管老爹和管妈妈过来帮您看门!”
    慧雅不由笑了:“……”
    李妈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这小赵大人是有多舍不得慧雅啊,连这都帮慧雅想好了。
    既然没了后顾之忧,慧雅便拜托管老爹管妈妈帮她看门,自己带着李妈妈和小梅上了轿子。
    丁小五骑着马押轿,慧雅的轿子在前,李妈妈和小梅带了她的衣包和妆匣坐了后面的轿子,一行人进城而去。
    到了县衙已是傍晚时分。
    慧雅的轿子一直被抬到了东厅内堂门外。
    轿子甫一停稳,慧雅还没回过神来,轿帘就被掀开了,赵青微微含笑躬身扶着她出了轿子。
    见赵大人扶着慧雅进了内堂游廊,小梅刚要跟过去,却被李妈妈拽了一下,她这才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跟着李妈妈和丁小五一起慢悠悠走在后面。
    见李妈妈她们距离甚远,慧雅便仰首笑着看赵青:“赵青,我正有事寻你呢!”
    赵青的手在衣袖遮掩下握住了她的手:“何事?”
    慧雅笑道:“我现在先不说,等应景了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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