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杜昙昼第一次见到莫迟打瞌睡,这个身经百战的夜不收,过去永远都像最可靠的利刃一般,锋利、骁勇,不露丝毫破绽。
    而现在,他也会在杜昙昼面前表现出疲倦,也会在他身边放心地打着瞌睡,不再需要小心翼翼地提防着身边的所有人。
    杜昙昼的眼神渐渐柔软下来,凝视着莫迟的睡脸,他缓缓伸出手,想在他细软的脸颊上捏一下。
    手还没触碰到莫迟的皮肤,一道凌厉的眸光就向杜昙昼射来——莫迟察觉到有人接近,登时睁开了双眼。
    一见到靠近他的人是杜昙昼,莫迟的视线立刻变得平和下来,他眨了几下眼睛,抬手揉了揉眼皮,语带困倦地说:“干什么?趁我犯困,想要偷袭我?”
    杜昙昼的手还是捏上了莫迟的脸颊,他笔直修长的手指在莫迟脸侧轻轻一夹,感受着指腹间柔滑细腻的皮肤。
    “想要对你做什么,还需要偷袭么?”杜昙昼眼中闪动着温热的情意。
    莫迟不知想到什么,面颊逐渐热了起来,眼神也有些闪烁,他小声咕哝道:“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我才不会……”
    杜昙昼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他松开莫迟的脸,又将暖和的掌心贴了上去,凑过去和他头挨着头:“晚上回去,我这张脸你想看多久,都随便你。”
    莫迟默默与他对视片刻,突然侧过脸,在他掌心用力咬了一口。
    “嘶……”杜昙昼有意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不肯把手移开,还要故作不可思议地问:“我哪里得罪莫郎将了?我好心请莫郎将吃早饭,却得你对我下此毒口。”
    莫迟带着微红的面颊定定注视着他,理直气壮道:“不是说要在手帕上全都绣上我的名字吗?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被我咬一口又怎么了?”
    杜昙昼不禁轻笑了一声,他收回手,来回抚摸着掌间莫迟留下的齿痕。
    “你说得对。”他眸色深沉,似乎意有所指:“我这个人从上到下,全部都是你的。”
    付完了钱,走出面摊时,莫迟的眼皮又开始变得沉重了,他当着杜昙昼的面打了个哈欠,眼下都泛出了隐约的乌青。
    杜昙昼抬手在他脑后摸了一把:“别硬撑了,回府休息吧,我自己去找木昆就行了。”
    莫迟摇了摇头:“无妨,我可以的,如今京中连出两起命案,你身为负责调查的官员,也许也会遇到危险。”
    杜昙昼不满地“啧”了一声:“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又不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我虽不敢说能打得过你,但寻常刀客又怎会是我的对手?回去吧,今日查案的结果,我晚些时候自会说给你听。”
    莫迟抬眸瞧他一会儿,最后态度还是软化下来:“好吧,我先回去休息,要是午饭时你还没有出现,我就去驿馆寻你。”
    “知道了。”杜昙昼对他露出了微笑:“我先走了,还记得回去的路吧?”
    杜昙昼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就算把莫迟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人也不可能迷路。
    但他就是忍不住替莫迟担心,担心他没吃饭,担心他睡不够,担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可不好说啊。”莫迟故意没看他,眼睛在街上来回乱瞟:“说不定我就记错路,跑到谁家里去了?”
    杜昙昼偏头看他:“你舍得么?”
    莫迟抿起嘴角,假装认真思考,少顷后还是憋不住,从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意。
    他看了看身旁气定神闲的杜昙昼,认输般叹了口气,感慨道:“舍不得……你别说,我还真舍不得。”
    杜昙昼满意地笑了:“我走了。”
    他背对莫迟,往驿馆所在的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在即将转弯时,回过头,见莫迟还站在原地,于是朝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莫迟也挥手回应,杜昙昼再一次转过身,向左拐进了通向驿馆的街巷。
    杜昙昼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莫迟脸上的倦容刹那间一扫而空。
    他盯着杜昙昼离去的街角,哑声喃喃自语:“我是真的舍不得他,所以……我必须要去了结此事。”
    莫迟的目光逐渐变得清晰坚定,眼神如暗夜中的刀光般森冷锐利。
    他握紧腰间的长刀,拔腿朝与杜昙昼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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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们,元旦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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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的一年我也会继续努力提升写作水平,希望可以写出更好的作品回报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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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那是乌石兰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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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锦化刻坊外。
    终雪松从马上下来,敲了敲紧闭的木门:“柏师傅!是我,终雪松!”
    等了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动静,终雪松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终雪松幼时十分贪玩,对读书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充满兴趣,有段时间他非常好奇书上的字究竟是怎么印上去的,于是在京中到处寻找刻坊。
    一日,误打误撞之际,他在不知情地情况下闯进了锦化刻坊的后院。
    刻坊印制书籍时,需要先用胶泥制作出规格一致的泥坯,在其上雕刻出反体的单字。
    所谓反体,既是与正常字形完全相反的字体,这种雕刻方式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掌握。
    雕刻师制作出胶泥字模后,会将需要使用的泥模按照书籍文字顺序排列在木格中,然后将特制的药剂倒入模具中,再用火烘烤。
    待到药剂略有融化,便使用木板将其压平,等药剂降温凝固后,一块可以用来印书的字板就做好了。
    印制书籍时,只要将字板刷上墨,再把纸覆盖其上,一张写有内容的书页就印刷完成。
    刻字用的药剂是由松脂、纸灰和蜡混合制成,所以当小时候的终雪松第一次来到锦化刻坊时,闻着铺天盖地的药剂气味,还以为自己进了染坊。
    当时,第一个发现傻乎乎站在后院的终雪松的,就是锦化刻坊的雕刻师——柏师傅。
    柏师傅是乌今人,常年生活在缙京,以雕版刻字为生,年轻时在京城创立了锦化刻坊。
    终雪松刚认识他的时候,锦化刻坊最常接的,其实是寺庙里的生意。
    庙里的僧人时常需要印制经文,所以经常雇柏师傅替他们刻字印书。
    终雪松误入锦化刻坊的第一天,就站在柏师傅身边,看他刻了一整天的经文。
    后来,终雪松动不动就从家里溜出来,跑到锦化刻坊看柏师傅和其他雕版师刻字印书。
    一来二去,小小年纪的他就和刻坊里的人都混熟了。
    柏师傅性情和顺,并没有嫌这个小男孩打扰自己的工作,反而对他十分有耐心。
    终雪松总是缠着他问东问西,他也没有任何不耐,总是细细解答。
    其实柏师傅见终雪松穿着打扮华贵非常,早就猜测他可能是某户富贵人家的公子,但当他知道这个小孩是终家人以后,还是吃了一惊。
    年纪小小的终雪松看出了他的担忧,向他保证道:“师傅放心,我虽然不爱背书,但平素夫子布置的功课都完成得很好,家中长辈就是想管我,也没有能批评我的地方,更不会来找您的茬。”
    柏师傅见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出声。
    笑归笑了,心中的忧虑却没有减少。
    那段时间,他时刻担心终家人会带着家丁冲到锦化刻坊,将他和坊里所有师傅都赶出京去。
    但终雪松没有骗他,这个小子敏捷聪颖,当别的兄弟每日都要把书从早背到晚时,他只需要多看几遍,就能把书上的文章记个八九不离十。
    不管是夫子来考,还是家中叔伯问出问题让他作答,他都能流利顺畅地背出书中的内容,还能加上自己的看法。
    如此表现,让家里的大人都渐渐放了心,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都不再强行要求他留在府中温书,而是允许他带着下人到城中游荡。
    这样一来,终雪松和柏师傅就混得更熟了。
    有一天,柏师傅对他说,他要离开大承一段时间,到焉弥去。
    “焉弥?”终雪松瞪大眼睛:“柏师傅怎么会要去那种地方?太危险了吧!”
    柏师傅告诉他:“我此去是为了给庙里的僧人们寻找经书。”
    “他们为何不自己去找?”
    柏师傅摇摇头:“如今焉弥与大承关系紧张,他们身为中原人,行动多有不便。相比起来,还是我这个乌今人在焉弥更加安全一些。”
    终雪松还是不愿意让他去:“可是我听说焉弥人凶狠又残暴,他们真的不会伤害您吗?”
    柏师傅不知想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对终雪松说:“其实焉弥和大承不是一直以来都如此敌对的,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大承的毓安公主嫁入焉弥,与当时的焉弥国王结为夫妇。那几年,你们两国也有过一段和平共处的时期,那时缙京城的僧人们纷纷前往关外寻找经书,根本不需要我这个乌今人帮忙。”
    终雪松问:“那后来呢?”
    “后来……”柏师傅感叹道:“后来国王与毓安公主相继离世,国王的弟弟继位,处邪朱闻成了摄政王,那段和平的日子就一去不复返了。”
    之后,没过几天,柏师傅就踏上了前往焉弥的路途。
    过后的几年时间里,柏师傅替僧人们去过好几次焉弥,因为乌今人的身份,他的数次出行都能平安归来,同时也为僧人们搜集了许多经书。
    直到一年多以前,莫迟在宫宴上刺杀舒白珩和焉弥国王,处邪朱闻震怒之下,封锁了所有能进入焉弥的关口。
    身为乌今人的柏师傅也去不了了,只能作罢,从此消消停停地在缙京当一个雕版师傅。
    终雪松推门走进锦化刻坊,很快就在后院找到了正在雕刻泥模的柏师傅。
    柏师傅见到他,停下了手里的活,站起身向他道谢:“我早就听说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一直都没能恭喜你,现在还来得及吧。”
    “您不要这么客气,是我迟迟没来找您,我的错。”
    柏师傅在围裙上蹭了蹭手里的泥灰:“听说你入鸿胪寺任职了?挺好的,有自家长辈在,做起事来也容易些。”
    终雪松一怔,表情有些古怪,但他迅速调整过来:“柏师傅,既然您知道我在鸿胪寺任职,那我就直说了,乌今富商候古被杀一事,您应该听说了吧?”
    柏师傅点点头。
    终雪松:“实不相瞒,昨日又出了一起针对乌今人的命案,我身为鸿胪寺主簿协助调查,发现死者和候古曾经一同去过焉弥,而那个时间段,您也应该身在焉弥。我此番来找您,就是想向您了解情况,您那时可曾听说过候古的名字?”
    “候古?”柏师傅重复了一遍:“我似乎有些印象,和他同去焉弥的那人叫什么名字?”
    终雪松说了个人名,补充道:“此人是鸿胪寺的象胥官。”
    柏师傅茫然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是了是了!就是这两人!我想起来了!”
    柏师傅最后一次去往焉弥时,曾在焉弥王都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焉弥对身在王都的番邦人管理极为严格,不仅要求他们住在规定的驿馆,还要他们向负责外邦事务的官员详细汇报来焉弥的目的,甚至连每日的行程都要提前上交,以获得离开驿馆的许可。
    柏师傅告诉终雪松:“我那时每日的行动就是在街头巷尾寻找经书,这种行程汇报上去,任谁都会觉得相当可疑,往年都需要重金贿赂焉弥官员,才能勉强获得许可。”
    “但那一次,接待我的焉弥官员十分谦和有礼,在听说我的目的是寻找经书后,很快批准了我的行程,所以我对这个人印象非常深刻,到今天我都记得他的名字。”
    柏师傅看向终雪松:“他叫做鹿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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