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法子?
    楼管事与秦四郎诧异的看着无比镇定的崔莞,眼底闪过一抹狐疑。
    如此多双眼目盯着,芙萝确确实实自她身上搜出,即便言语可狡辩,但事实终归是事实啊!
    犹豫片刻,楼管事正打算开口,不想陈副管事抢在了前头,“小姑子,你莫以为识得几个字,便能自鸣得意,圣人可不曾授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这番嗤笑,明着说的是崔莞,实则冲着秦四郎而去。
    若无确凿罪证,今日秦四郎与楼管事均不好轻易做出任何决定,不然极会让底下家仆们心生异样。
    霎时间,两人面色皆有些沉滞,楼管事看向崔莞的目光添了一丝莫名的闪烁,似乎心中正酝酿着什么。
    “陈副管事多虑了。”崔莞轻轻摇头,淡笑出声:“我既提出有法可寻,自是光明正大行事,不然何以服众?”
    听言,陈副管事脸庞微青,暗暗瞥了眼一旁的楼管事,到底不敢表现得太过直白,干脆冷哼一声,语气凉凉的道:“如此,我等拭目以待,然,丑话说前头,若你寻不出人来,便足以证明一切皆是你所为,到时可莫要怪我家郎君不讲情面!”
    听着这句句引向自己的话,秦四郎面不改色,只是掩在丝被下的手慢慢缩成了团。
    而楼管事眼底则飞快的闪过一抹厉色,稍纵即逝。
    崔莞仿佛对此一无所察,张口便将心中所思之法清声道来:“世人皆知,芙萝香气闻似清淡,实则绵长,一旦沾染,香气可缭绕数日而不散,唯有以清水浸泡方能祛除。”
    说着她环视一圈,顿了一顿,随后弯起眼眸淡淡一笑,“不过,极少有人知晓,即便以清水浸洗过,寻常人嗅不出分毫花香,可有一物却能分辨一二。”
    听到此,楼管事双眼一眯,略带犹豫的开口:“你是说……落芙蝶?”
    “不错。”崔莞颔首应道:“正是落芙蝶。”
    落芙蝶,是一种极为常见却又极稀奇的蝶儿,说其常见,是因凡有芙萝花开之处,必见落芙蝶翩翩起舞之姿;而说其稀奇,则是因落芙蝶不似寻常蝴蝶,它一生只倾芙萝花,非芙萝不落,随花开而生,花谢及猝,绝不多活**。
    “此花虽离枝头已久,但无论如何均不会超过三日。”崔莞伸出两指,轻轻地将掌心中的芙萝捻起,淡淡地说道:“故而采摘芙萝之人身上必然还残留着一缕香气,只需楼管事差人捉几只落芙蝶在这帐中一放……”
    崔莞的话还未落,桃兮面上已是惨白一片,身子微微一晃,急急看向陈副管事。
    然而陈副管事的神色也不比桃兮好几分,他定定的盯着崔莞,眼底阴霾愈来愈浓,突然咬牙出声道:“我从未听过有这等事,什么花香?什么人嗅不到虫蝶却能闻及?不过是你这小姑子为开罪而胡言乱语罢了!”
    崔莞低低一笑,微弯的眼眸中流光百转千回,“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楼管事沉吟片刻,回头看了看秦四郎,见他无异议,便唤了卫临上前,沉声吩咐道:“你带几人,去捉一些落芙蝶来,速去速回!”
    ☆、第六十一章 棋高一着公子输(上)
    卫临应声,转身撩帘而出,紧接着帐外几声叫唤,而后便是一阵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帐内的气氛第三度凝滞起来。
    秦四郎半倚在榻上,双眸半阖,看似平静不少,只是那张俊美的面容上仍染着一抹苍白之色。楼管事与观棠守在他左右,余下的人连同崔莞在内,均静静的站在一旁。
    不过,侍婢护卫们神情虽惶惶,却无多少惧怕,唯独桃兮与陈副管事,一人面色惨白神色惊恐,一丝慌乱明晃晃的充斥在原本娇媚的桃花眼中,频频向后者张望。
    然,陈副管事垂首含胸,也不知在思量什么,并未留意到桃兮求救的目光。
    初秋正是芙萝绽放的时节,虽说营地周遭的芙萝早已被清理干净,但稍稍往远处走,还是能轻易寻到一些,见到了芙萝,再寻落芙蝶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不过短短一刻钟,帐外再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卫临的声音响起:“郎君,落芙蝶已寻到。”
    楼管事抬眼看了下秦四郎,见他微不可查的点了点下颌,才转头沉声唤道:“进来。”
    站在门口的侍婢翎儿与蝉儿忙将帘子打起,卫临健硕的身影大步跨入帐内,而引人注目的却是他捧在手中的藤篮。
    秦四郎此次出行非踏春游玩,且他亦非姑子女郎,喜欢**扑蝶,故而车队内根本寻不到可装彩蝶之物。
    无奈下,卫临便让人取来两只大小相同,本是放置蔬果的藤篮,削断提梁再对口一扣,便成了一个空心藤匣。
    眼下,透过镂空的藤匣,隐约能看见些许煽动翅膀来回打转,试图破匣而出的蝶影。
    见此情形,桃兮的脸色又白了三分,看向陈副管事的目光也隐隐带上了一缕恨意。
    “将篮子打开罢。”
    楼管事并未多言,张口便吩咐卫临行事,即便陈副管事临头有什么想法,也被彻底堵在口中。
    话刚落,卫临便将紧紧扣住藤篮的双手一掀!
    霎时,一道七彩的华光自藤篮中绽出,茜红,水碧,月白,釉青,蔚蓝……莹莹明辉下,绚丽的彩蝶盈盈展翅,翩翩起舞,若非帐内气氛不对,倒是一副极为难得的百蝶纷飞图。
    此时此刻,帐内一片静谧,众人屏气凝神,引颈长盼,即便是垂首的陈副管事都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在半空中飞舞的落芙蝶。
    然而,飞出藤篮后的落芙蝶,仿若寻不到双亲的孩儿,不停的在空中来回打转,既不偏向崔莞,亦不偏向桃兮。
    崔莞静静站着,眸光看似淡漠,可掩在面巾下的唇角却已抿成一条直线,便是长袖下的小手,也攥紧成拳,她甚至清晰的察觉到胸口正随着蝶翅煽动,突突直跳。
    原本闭目养神秦四郎不知何时已睁开双眼,与楼管事一般,面容平静,眼眸中却弥漫着一丝紧张。
    瞬息之间,却让人仿若经年,在空中四散逃离的彩蝶丝毫没有如崔莞话中所说,循香而来,反而绕着众人打转,甚至有一两只仿佛受到美色吸引,正施施然的飞向秦四郎。
    如此一来,陈副管事又怎会放过这大好时机,他嘴角一咧,就要声张,可第一个字刚冲到唇边,上一刻尚且杂乱无章的彩蝶,陡然起了新的变化!
    只见那十数只落芙蝶,仿若一下被什么吸引了般,竟缓缓往一处聚集!
    陈副管事脸色泛起一层淡红,显然是岔乱了气息所致,他死死盯着那一只只慢慢往下落的蝶儿。
    现下,不光是陈副管事如此,帐内所有人的目光均粘着这些即便展翅也不过指腹大小,绚丽多彩的小东西。
    空中的蝃蝀每落一分,众人的心便提起一分。
    不知不觉中,崔莞手心已泛起了一阵湿润。
    可那落芙蝶仍旧不疾不徐,慢慢的,慢慢的,落向——
    ☆、第六十二章 棋高一着公子输(中)
    崔莞!
    自半空中飞下的落芙蝶,似一道绚丽多彩的虹,慢慢移向崔莞!
    身姿挺拔,仿若一株碧竹般的崔莞,仍旧站在原处,眸光静静的望着那道愈来愈近的长虹。
    然,淡漠之下,她的心早已高高提起,便是那掩在面巾下的唇角,亦越抿越紧。
    待崔莞光洁的前额泌一层薄薄的微汗时,第一只落芙蝶已然翩翩飞至眼前,她甚至看清了蝶翅上那一道道的精美花纹,宛如印着一朵芙萝,栩栩如生。
    楼管事下意识回头,与秦四郎相视一眼,两人眸底均泛起一抹沉色,再看向崔莞的目光,变得晦暗难明。
    桃兮原本缩瑟的身子,在初见此景时,便忍不住向前一倾,双眸大睁,好似只有这般才能看个一清二楚。
    彩蝶离崔莞渐近,桃兮那张惨白的面容蓦然迸出一丝红润,瞪得浑圆的双眸中满是兴奋与激动,唇角抑制不住往上翘。
    下一刻,尚未勾起的弧度倏然僵下!
    只见飞向崔莞的落芙蝶,轻巧的围着她纤细的身子打了个转儿,竟头也不回的奔向她身后的桃兮!
    “啊——”
    眼见十数只彩蝶朝自己飞来,桃兮眼底的兴奋还未褪去,不敢置信与惊慌攸的窜起,她张口尖叫一声,边挥动双手边连连往后退。
    可落芙蝶仿佛寻到了心头所好,任凭桃兮如何驱赶,均不后退半分,哪怕被长袖扫落在地,挣扎几下又再度煽动蝶翅,翩翩追上前。
    “不,不是我,走开!快走开!”
    桃兮又惊又惧,她没想到,崔莞所说一切竟是事实!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为一时之气,逞强去摘什么芙萝。
    现下说什么都晚了,桃兮一张小脸再度惨白如雪,挣扎间,她咬了咬牙,侧头望向同是惊愕不已的陈副管事,张口便要求救。
    可慌忙中,她脚下绊了下搁置在一旁椸架,噗通一声,整个人猛地跌倒在地,尚未出口的话顿时换成了惨叫,随后头颅一歪,昏厥过去。
    看似慢,实则自落芙蝶绕过崔莞飞向桃兮,到桃兮跌倒,不过短短几息之间罢了。
    直至桃兮凄厉的惨叫再度响起,众人才似回过神般,惊诧中隐含一丝茫然的目光在崔莞与桃兮之间来回张望。
    陈副管事心知不妙,霍地先声夺人,指着崔莞怒喝道:“崔莞,你竟使诈!”喝完也不待崔莞出声,又急急向秦四郎进言:“郎君,方才落芙蝶寻的分明是她,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将落芙蝶转向旁人!”
    谁也不曾料到陈副管事会突然发难,众人皆是一怔。
    少顷,少女如玉磬相击般清冽却悦耳的笑声,轻轻在帐内漾开,“落芙蝶之所以会先寻我而来,乃是因它而起。”
    崔莞伸出手,掌心上赫然是那朵自桃兮手上接过的芙萝,只是被攥久了,相较之前,显得愈发颓萎。
    “虽说此芙萝离枝已久,香气几欲散尽,但仍残留一缕余香,故而落芙蝶才会寻香而至,不过,看起来当初采摘芙萝时沾染的新鲜花汁之香气,更能吸引落芙蝶。”
    一席话说罢,略略一顿,崔莞收起掌中芙萝,抬眸直直望着秦四郎,慢慢说道:“小女不才,却也曾听闻,君子当一言而非,驷马不能追,秦氏四郎乃是堂堂大丈夫,是为君子。原以为能追随秦四郎君之人,定也是言而有信之辈,然而此时看来,是我错矣!”
    ☆、第六十三章 棋高一着公子输(下)
    这番话,说得极慢,一字一句,无比轻柔,却听得众人面色骤变,便是连秦四郎的神情也有些阴郁起来。
    君子亲贤明,远鄙劣,若秦四郎身旁跟着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之人,岂不是变相的指出,秦四郎识人不清,有眼无珠?
    这与几日前那句知人则哲,乃是同理!
    陈副管事眯起一双三角眼,狠狠地道:“你——”“住口!”
    楼管事一声厉喝,堵住陈副管事的话,他扫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却仍被落芙蝶环绕的桃兮,冷冷地说道:“眼见为实,既然已有结果……来人,将桃兮带下去,某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给了她如此大的胆子,敢暗害郎君!”
    竟是不打算再给人争辩的机会,陈副管事脸色大变,可还未容他出声,被护卫半搀半押自地上提起的桃兮猛地睁开双眼,急急看向秦四郎,张口尖声大叫:“郎君,不是我,一切均是……唔,唔!”
    话还未完,一旁的弄梅收到观棠的眼色,眼疾手快上前堵住她的嘴,再顺势一推,与两名护卫一同将桃兮挟出了帐篷。
    无论事实为何,此乃秦氏家事,自是不会在外人面前抖落。
    崔莞对身后一事恍若未闻,微垂下眼睫,静静看着秦四郎身前不远处的长几,仿佛几上所雕花纹如何的精致华美,让人一观难舍。
    处置完桃兮,楼管事瞥了眼神情惊惶却不敢胡乱行事,强撑一双软腿,沉默站在一旁的陈副管事,随后便望向崔莞,缓声说道:“难为小姑子了,待此事水落石出,某定会予小姑子一个公道!”
    难为?
    今日之事可非一句难为便能全然抵消了啊!
    崔莞忽然抬起微弯的眼眸,清澈的目光落在秦四郎苍白却愈发显得俊美动人的脸庞上,唇角一勾,淡笑道:“如此,小女先谢过郎君与楼管事了。”
    笑言轻落,那抹瘦弱纤细的身影矮了矮,随即慢慢的退了三步,而后转身信步走向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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