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更是尴尬,他本就不善言辞,赶紧从袖中掏出一个模型,磕磕巴巴的道:“那个……武君子,牢狱中实在枯燥,我……我带了一个模型过来,你若是平日里无事可做,可以拆开拼起来,有点难度,很有意思的……”
    说着,赶紧把木头模型递过去,但是牢狱的栅栏不够宽,哐一声,模型卡在栅栏中间,郑国更是尴尬了,险些出虚汗,干笑道:“太、太大了,没关系没关系,我把模型拆开,这样就能递进去了。”
    说着,稀里哗啦的开始拆开模型。
    鞠武看了郑国一眼,淡淡的道:“你们叫一个呆子来劝降于我?”
    郑国一愣,连忙摇手:“不不不,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水利大夫,不、不懂劝降的。”
    成蟜笑眯眯的没有说话,郑国不知成蟜的心思,还以为只是带他来和鞠武说说话,其实成蟜真正的目的,就是劝降。
    郑国好不容易把模型拆开,满脸真诚的将模型递进去,他伸着手,鞠武根本不接,郑国只好蹲下来,将模型一块一块摆在牢房的地上。
    “武君子,你可别小看这模型,这些模型都是我一块一块亲手雕刻出来的,真的很有意思!”
    鞠武还是那副凉冰冰的模样,垂头看着蹲在地上的郑国,幽幽的道:“你还真是没变。”
    郑国一脸迷茫。
    鞠武不再去看郑国,而是对成蟜道:“成小君子不要白费心思了,你让一个呆子来劝降我,当真是好笑,看来秦王的心思,也不怎么样。”
    成蟜还未说话,郑国反而站了起来,正色的道:“武君子,你不能如此说秦王,秦王是个好人。”
    成蟜:“……”哈哈,哥哥收到了第二张好人卡!
    郑国一本正经的道:“秦王知晓我是韩人的细作,却没有对我产生任何成见和罅隙,已然将灾区的水利交托与我,这是多大的胸怀?且秦王目光远大,他从不嘲笑我的水利,不觉得水利是无用费钱的事情,将民生水利看的极重,放眼天下,哪个国家的君主,可以防患于未然?他们不都是在灾祸没发生的时候,挥霍无度,灾祸发生便修修补补,谁也不愿意多出这个财币,多出这个人力,来提前修建水利,唯有秦王!所以……所以我觉得秦王目光远大,心胸宽广,是个好人,武君子你不可以这么说秦王。”
    嬴政今日忙完公务,发现成蟜不在宫中,让寺人去问了才知晓,成蟜带着郑国跑到牢房去了,嬴政有点子不放心,便也到了牢房来寻成蟜。
    他一进大门,便听到郑国如此铿锵有力的说辞,若是从跟旁人口中说出来,嬴政都以为这是在拍自己的马匹了。
    鞠武吃惊的看着郑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成蟜的唇角挂着笑容,道:“武君子,你说郑国是个呆子,但他都明白这个道理,难懂武君子不明白么?你一心一意侍奉的燕王,因为燕公子德行比他高贵,他便想杀掉自己的亲儿子,这是甚么样的君主,值得你去侍奉么?普天之下,没有比秦王更加适合做君主的,天下六合在他的掌心中,才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蟜可以保证,那是武君子从未见过的未来,是武君子从未见过的世道,难道武君子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不想见一见这旷古大道么?”
    方才郑国的话已然令鞠武吃惊,而如今成蟜的话,更是令鞠武愣在当地,大有一种振聋发聩的感觉,身为一个臣子,谁不想见证这样的世道呢?
    踏踏踏……
    跫音伴随着低沉的笑声,嬴政大步走入牢房,幽幽的道:“无错,这便是寡人将要还给天下的世道。”
    罢了,转头看向成蟜,唇角挂着温柔的笑意,道:“蟜儿懂我。”
    第130章 盛世美颜
    “哥哥!”成蟜惊喜的道:“你怎了来了?”
    嬴政无奈的道:“寻不到你,一打听才知你跑到牢房来,说了很多次,牢房阴凉,你的伤口还未大好,别老往这里跑。”
    郑国看到嬴政进来,赶紧作礼,瞬间便想到自己在灾区撞见的“不该看”的场面,登时面红耳赤,赶紧垂下头去,装作甚么都不知情的模样。
    嬴政拉住成蟜的手,感觉成蟜的掌心有些微凉,便没有撒手,道:“鞠武,燕国的使者三日后便抵达咸阳,届时,你可以亲耳听听燕王的决策,这就是你一心一意侍奉的君主。”
    说罢,拉着成蟜离开了牢房。
    郑国赶紧跟上,走了几步,又调头回来,指着地上的木头模型道:“武君子,这个、这个真的很有意思的,你若是在牢中无趣,可以试试拼一拼,真的很有趣儿!”
    说罢,摆摆手:“那我也走了!”
    三日之后,燕国的使者抵达了咸阳。
    燕王下定决心杀死燕丹和鞠武,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不能直接交给秦国,于是派遣了燕国的使者前来。
    成蟜第三次踏入牢房,便看到鞠武坐在晦暗的牢房地上,手中拿着几块木头模型,正在拼拼凑凑。
    不得不说,郑国做的模型太难了,鞠武身为燕丹的师傅,各个方面都接触过一些,以前也曾经在司空共事,但郑国做的模型巧妙深奥,鞠武拼凑了三日,还是未能拼好。
    鞠武看到成蟜,只是撩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专心致志的拼凑模型。
    成蟜站在牢房前,依次扫过燕丹,荆轲,最后把目光放在鞠武身上,道:“燕国使者来了。”
    咔嚓!
    鞠武刚刚拼好的半块模型,突然脱手而出,直接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立时摔得散开。
    “啧啧!”成蟜感叹摇头:“可惜,可惜……散了。”
    他说着,目光却看向燕丹。
    燕丹激动的站起来,抓住牢房的栅栏:“燕国的使者来了?我要见使者,我要亲口听他们说!让我见使者!”
    鞠武终于站起身来,目光凝重的看向成蟜,沙哑的开口:“之前成小君子提起的事情……”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成蟜很聪明,知晓他说的是劝降的事情。
    鞠武淡淡的道:“我有一个条件。”
    “哦?”成蟜笑眯眯的道:“请讲。”
    鞠武道:“我要先见一见使者。”
    燕丹奇怪的看向鞠武:“师傅?”
    鞠武道:“丹儿,让为师先见一见使者。”
    燕丹虽然奇怪,但他十足相信鞠武,还是点点头。
    鞠武看向成蟜,道:“成小君子意下如何?”
    成蟜笑道:“武君子,你见过使者之后,便会答应那件事情么?”
    成蟜和鞠武仿佛在打哑谜,鞠武回答道:“或许会答应,或许不会答应。”
    成蟜道:“武君子开顽笑了,让你见使者,你或许答允,或许不答允,这不是没回答么?”
    鞠武却道:“但不让你我见使者,我是绝不会答允。”
    “好!”成蟜拍拍手:“蟜让你见使者。”
    成蟜挥了挥手,示意牢卒开门,士兵们都识得成蟜,加之他是大司行,主管外交,和燕国使者交涉的事情,正好是成蟜的工作范围,士兵立刻作礼,上前将鞠武提出来。
    “师傅!”燕丹有些担心。
    鞠武一笑:“丹儿,不必担心,为师只是去见一见使者。”
    燕丹点点头,还是道:“师傅,多保重。”
    “好了,”成蟜道:“去见自家使者,又不是生离死别,燕公子不是不相信燕王要杀你们么,那有甚么可担心的?”
    燕丹一脸迷茫:【是啊,君父不会杀我们的,可……可丹为何如此担心,只怕……只怕……】
    成蟜将燕丹的迷茫、恐惧,还有复杂听得一清二楚,幽幽的道:“其实燕公子,也不相信你的君父,对么?”
    燕丹浑身一震,死死闭着嘴唇,没有说话。
    鞠武轻声道:“走罢。”
    成蟜带着鞠武离开牢房,一路往路寝宫而去,燕国的侍者正在路寝拜见秦王,成蟜带着鞠武过去的时候,燕国的使者正在拍马屁。
    “蟜儿来了。”嬴政直接打断了燕国使者的马屁。
    燕国使者看到鞠武,立刻指着鞠武的鼻子怒喝:“鞠武!你这个阴险小人,都怪你自作主张,竟然做出如此危害我燕国与秦国邦交之事,王上听闻之后震怒!”
    罢了又对嬴政道:“秦王!您可要明鉴,这都是鞠武与燕公子的主张,与我燕国无关,与我王无关啊!”
    鞠武平静的看着燕国使者,眼神轻蔑,一句话不说。
    燕国使者一个人唱独角戏,一点子也不觉得尴尬,继续道:“秦王!我王为了表达诚意,化解两国的仇恨,愿意大义灭亲!将燕丹与鞠武这两个罪魁祸首处死,剁成肉泥,以解秦王心头之恨!”
    鞠武终于开口了:“剁成肉泥……”
    成蟜道:“武君子现在信了罢,要杀你的,可不是我们秦国,而是你侍奉了半辈子的国君,你侍奉了半辈子的母国。”
    鞠武还是那般平静,他一点子也不吃惊。
    因着鞠武是个聪明人,他早就看透了,鞠武不像是燕丹,燕丹是个完美主义者,心中都是对燕国浪漫的幻想,鞠武不一样,鞠武是个现实主义者,在燕王送燕丹做质子的时候,鞠武就已经看穿了燕王的心思。
    只是鞠武一直存在侥幸心理,觉得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一个国君呢?而如今,鞠武最后的侥幸全部灰飞烟灭。
    鞠武仿佛在自言自语,道:“鞠武虽为燕国公族,却一直郁郁不得志……”
    朝廷中大抵分公族和卿族两派,公族便是君主的亲戚一派,简称王亲国戚,而卿族则是单纯的臣子一派,没有宗室背景。
    鞠武的鞠,乃是从燕国的国姓姬姓中演变而来的,因此鞠武是燕国高贵的公族一派,只可惜鞠武的仕途十足不顺利,年轻之时一路蹉跎,出使韩国这样的小国都要被韩人嘲笑讥讽,还需要郑国出来解围。
    后来燕丹发现了鞠武的才华,力排众议,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公族教自己功课,鞠武这才一路飞黄腾达,真正两只脚踏入了仕途。
    鞠武这一辈子,最为感激的两个人,一个是在他籍籍无名之时,为他出头解围的郑国,另外一个……便是有知遇之恩的燕公子燕丹。
    鞠武继续自言自语的道:“鞠武没有甚么可以报答公子的,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公子去死,绝无可能。”
    他说着,慢慢抬起头来,目光中已然没有了迷茫与犹豫,又变成了那个心狠手辣,孤高冷傲的武君子。
    鞠武看向燕国使者的眼神与方才大不一般,森然的道:“我再问你一遍,燕王……可是要杀公子?”
    燕国使者被鞠武的嗓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两步,但很快鼓起勇气,觉得鞠武只是一个阶下囚,将死之人,没甚么可怕的。
    燕国使者挺起胸膛,梗着脖子道:“鞠武!你自作主张,得罪秦国,王上只是赐你与燕丹一死,已经是便宜你们了!难道你们还不知足么?”
    “哈哈哈哈!!”鞠武突然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有些癫狂,却是前所有未的清醒。
    鞠武没有对燕国使者再说话,转头看向嬴政,沙哑的道:“秦王之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哦?”嬴政悠闲的用手支着头,另外一只手轻轻拨弄着羽觞耳杯的华美羽毛,微笑道:“武君子所说的,可是归顺我秦国的事情?”
    “正是!”鞠武朗声回答。
    燕国使者吓得一个激灵,心中千回百转。
    【不可!不可!鞠武乃是我国的公子太傅,他知晓的燕国内情太多了!】
    【绝不可让鞠武归顺秦国!】
    【杀!必须杀了鞠武和燕公子!】
    燕国使者慌张道:“秦王,您可不要相信鞠武的花言巧语,这个鞠武,在我们燕国便是个狂徒,若不是燕公子宠信他,他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地位?鞠武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便蛊惑燕公子,对秦王与秦国做出如此不敬之事,当真、当真可恨!我王也十足气愤,便让外臣将鞠武剁成肉泥,以解秦王的心头之恨罢!!”
    鞠武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后退一步,掀起衣摆,直接跪在地上,拱手作礼道:“鞠武,愿归顺秦王,为我王肝脑涂地,此志不改!”
    “秦王!秦王不可啊!”燕国使者大喊着。
    嬴政微微蹙眉,不耐烦的瞥斜了燕国使者一眼,语气平静却十足威严的道:“聒噪,寡人允你说话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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