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抬了抬下巴,示意成蟜看过去。
    成蟜转头去看,一眼便看到了斗甯,斗甯虽然站得远,但注视着这边,确切的来说,是注视着王翦与郑国。
    斗甯清秀儒雅的面容隐藏在暗淡的灯火之下,随着明明灭灭的灯火,时明时暗,大有一种阴晴不定的错觉。
    成蟜总觉得,斗甯这表情,怎么那么像嬴政吃味儿时候的模样?
    郑国咳嗽的实在太严重,撒了一些酒水在身上,王翦让仆役领着郑国去洗洗脸,擦擦衣裳上的酒渍。
    郑国赶紧离开了席位,一面走还在一面咳嗽着。
    斗甯的目光始终追逐着郑国,眼看郑国离开,也抬步跟上去。
    嬴政长身而起,道:“蟜儿,走。”
    “去何处?”成蟜询问。
    嬴政幽幽一笑:“自然是跟上,不然寡人怕你的好大哥一怒之下杀了寡人的水利人才。”
    “啊?!”成蟜一脸迷茫诧异,大哥和郑国有仇么?为甚么要刀了郑国?
    郑国完全没注意斗甯跟踪自己,被仆役领着去洗脸,仆役很快便离开了。
    郑国洗了洗脸,通红的面颊稍微冷静下来,擦干净衣裳便准备回去。
    他刚一出门,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拦在郑国面前,郑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想要绕过去,那仆役出声道:“司空在秦国混的如鱼得水,莫不是忘了,自己是韩人!?”
    咯噔!
    郑国吓了一跳,诧异的看向那个仆役,道:“你是……?”
    仆役幽幽的道:“小人与司空一样,都是王上的眼目。”
    细作!
    郑国眼神乱晃,没想到寿宴上也有韩国的细作。
    那细作道:“小人只是奉命来提醒司空一句,司空身为韩人,可别入了咸阳,便忘了自己的母国!司空当时毛遂自荐的水利疲秦之计,怕不是都忘在脑后了罢?”
    那细作步步紧逼,郑国连连后退,低声道:“没……我没忘。”
    “司空记得便好!”细作道:“司空生是韩人,死……也是韩人,你若能为王上疲秦,王上定然不会亏待了司空,然司空也要记住,若司空忘本倒戈,届时你细作的身份暴露,看看秦王还会不会器重你!”
    斗甯跟在郑国身后,没想到便看到了这样一幕,郑国是韩王的细作,他进入司空,是想用水利来疲秦,说白了就是让秦国把钱和力花在水利上面,无心对抗韩国。
    斗甯眯起眼目,刚要大步上前……
    “大哥!”
    成蟜从后面追上来,眼看着郑国细作的马甲说掉就掉,而郑国和那个细作完全没发现,还在“高谈阔论”,于是成蟜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大哥你在这里啊!让蟜好找!”
    细作果然被惊动了,吓得立刻逃窜,转身跑入黑暗之中。
    郑国本也想逃跑的,奈何他动作慢,也不会武艺,斗甯错失了那个细作,哪里还能让郑国逃跑,啪一把抓住郑国的手腕。
    郑国吃痛,却又挣扎不开。
    斗甯冷声道:“还想跑?”
    成蟜和嬴政走过来,嬴政明知故问的道:“甯君子,这是怎么了?”
    斗甯冷哼道:“王上,此子乃是韩人的细作,他进入司空,力荐修建水渠,全都是韩人的疲秦之计,目的在于消耗我秦国的国力与财力!”
    “我……我……”郑国支支吾吾,全都被说中了,他又是个不会吵架的社恐,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成蟜:“……”
    成蟜和嬴政早就知道郑国是细作,成蟜干笑道:“是么?可蟜看,郑国他如此老实,不像是歹人罢?是罢,王上?”
    嬴政抱臂点头:“是了,郑国为人老实正派,怎么会是歹人呢?”
    斗甯有些着急,道:“王上,蟜儿,方才甯亲眼所见,郑国便是韩人的细作!”
    因着这里的动静,王翦闻讯走来,道:“甯君子,是不是有甚么误会?王翦虽与郑兄弟今日才相识,但亦能感觉的道,郑兄弟是诚恳之人,合该不会诓骗于人才是,更不要说是韩人的细作了。”
    斗甯听王翦向着郑国说话,心窍有一种莫名发拧的感觉,轻声道:“原王翦将军不信任甯……”
    嬴政微笑,看热闹不嫌事儿的敲锣边道:“甯君子,怕是对郑国有些小小的误会。”
    第110章 虚惊一场
    其实成蟜心理还有点小内疚,毕竟斗甯说的对,郑国就是细作,不过成蟜为了帮助郑国,必须要说谎话了。
    成蟜道:“大哥,你……是不是看错了啊,这天色如此昏暗,加之此地偏僻,或许大哥你看错也说不定。”
    斗甯坚持道:“甯决计没有看错,若是诸位不信,将方才的仆役叫回来对峙便可。”
    郑国焦急万分:【对、对峙?那我细作的身份岂不是要穿帮,这可如何是好?】
    成蟜头疼不已,对峙是绝对不可能对峙的,就郑国那点子嘴皮子,哪里说得过斗甯呢?
    于是成蟜对嬴政打了一个眼色,嬴政会意,道:“对峙甚么?寡人看来,便是甯君子饮多了酒,因此看糊涂了,不必对峙如此麻烦,这件事情便就此揭过去,不必再提了,斗甯啊,今日是王翦的生辰,图得便是一个欢心,甯君子何必如此执着呢?”
    斗甯看了众人一眼,喃喃的道:“我会证明他是韩人的细作。”
    说罢,转身离开。
    王翦本想追上去,但走了一步还是顿住了脚步,他与斗甯一直都没有单独说过话,若是贸然追上去,也不知说些甚么,干脆便站住了。
    郑国本以为这次死定了,哪知所有的人全都帮着自己说话,庆幸之余,心底里更是自责不已。
    郑国:【秦王与诸位都如此信任于我,而我的确是那个细作……】
    郑国:【在韩国的时候,我的水利图都不曾被人多看一眼,如今入了咸阳,秦王待我如此厚重,我却恩将仇报,实在厚颜无耻!】
    郑国:【郑国啊郑国,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堪!】
    郑国满心愧疚,仿佛游魂一般离开,“嘭——”一声撞到了甚么,抬头一看,竟是方才那个乔装成仆役的细作!
    “你……你怎么还在这里?”郑国连忙道:“甯君子已经怀疑我了,你、你快点走罢,否则我的身份露陷,便没人给王上做眼目了。”
    细作冷声道:“你说得对,若敖斗甯已经怀疑你了,所以……若敖斗甯必须死!”
    “甚么?”郑国惊讶的道:“你、你要做甚么?”
    细作道:“若敖斗甯何其精明,他已经发现你了,如今秦王不相信,不代表之后不相信,最好的法子便是杀了斗甯!你去将斗甯引过来,咱们将他推入寒池,便装作斗甯失足落水的模样,谁也不会怀疑与你。”
    “不行!”郑国一口拒绝。
    他素来是个社恐,不喜与旁人交谈,也不会拒绝旁人,但这次他一口拒绝,丝毫犹豫也没有。
    郑国拒绝之后,这才有些后怕,那细作恼怒道:“郑国!你别以为自己成为了眼目,便是个人物儿了!你若是露馅,不但会丢掉小命,还会害得秦国对韩国仇视,这个责任你负担得起么?!”
    郑国抿着嘴唇,双手攥拳道:“既然……既然你知晓,一旦我这个细作露馅,会给韩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那为何还要我来做细作?你们一面想要细作,一面又想要不留后患,我今日……今日放下话来,你绝对不可以动甯君子!”
    细作气急败坏:“郑国,你长本事了?翅膀硬了!是么?”
    郑国吓得后退了一句,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们让我做细作,我……我认了,谁让我也是韩人,但……但决计不能动甯君子,否则……否则我现在就去秦王面前,自己袒露身份,便是死也要拽上你做垫背,看你如何对王上交代!”
    郑国已经破罐子破摔,说出这样平日里不敢想象的话,反而觉得异常轻松。
    细作脸色青了红,红了白,气得呼呼喘着粗气,指着郑国,却没有法子:“好!我答允你不动斗甯,但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被斗甯揭发,可别连累旁人!”
    细作转身离开,郑国吓得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赶忙扶住身边的假山,这才觉得手脚都在打颤,拍着胸口自言自语:“无事无事,做的好,做的好……”
    成蟜与嬴政藏在暗处,将方才郑国与细作“叫板”的场面看的一清一楚。
    成蟜笑眯眯的道:“这个郑国,还算是有些良心的。”
    嬴政点点头,随即眯起眼目,凝视着细作消失的黑暗:“这个细作……留不得。”
    成蟜道:“诶哥哥,你若是杀了他,韩国少了一个细作,肯定会派遣另外的细作过来,防不胜防,不如……我给他委派个工作,让他没空出来作妖,如何?”
    嬴政挑眉道:“工作?甚么工作?”
    成蟜笑眯眯的道:“这个嘛——一会子就知道了。”
    细作气愤的离开,本想混在人群之中,却听有人道:“你!你!说的就是你,看甚么呢,还不过来?”
    细作抬头一看,是一个年轻俊美的小君子在唤自己,可不是嬴政眼前的大红人成蟜么?
    成蟜年纪轻轻,却已经在司行做第一把交椅,成为了秦国的上卿大夫,还跟着嬴政打过仗,出使过各个国家。
    细作谨慎的走过去,赔笑道:“大司行,您有甚么吩咐?”
    “倒酒。”成蟜用手指敲了敲案几。
    细作很是奇怪,为何大司行突然叫自己给他倒酒?成蟜身边就有仆役,还有亲随,这么多人伺候着,偏偏把自己叫过来,难道……?
    细作谨慎的给成蟜倒酒,眼看着羽觞耳杯便要注满,成蟜突然伸手过去,细作还在倒酒,一个没留神便将酒水洒在成蟜的袖袍之上。
    “哎呀!”成蟜浮夸的喊了一声,使劲抖着自己的袖袍:“你做甚么?!故意洒我一身是罢?”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细作咕咚跪在地上,分明是成蟜自己伸手过来,但细作身为一个仆役,也不敢叫板。
    成蟜昂着头,叉着腰,一副矜贵小君子的模样,无理取闹的道:“你就是故意洒了我一身,还说甚么不敢?我看你是敢得很!”
    “小人……小人……”
    成蟜是秦王面前的大红人,走到何处都是焦点,更别说成蟜这般高声大喊了,所有人都投来目光。
    王翦也发现了混乱,赶紧走过来,道:“大行人……”
    “王翦大哥你来得正好,”成蟜指着自己袖袍上湿漉漉的酒渍,道:“这身衣裳,可是王上赏赐,老值钱了!如今就被你家这不中用的仆役弄脏了,王翦大哥,你说怎么办罢?”
    “这……”王翦挠了挠后脑勺。
    成蟜道:“这样罢,我也不难为你们,王翦大哥,这个仆役笨手笨脚的,不适合在院子里活动,今日是冲撞了蟜,蟜慈眉善目的也不记仇,若是明日冲撞了旁人,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旁人一看,成蟜这样斤斤计较的模样,还慈眉善目呢?
    不过王翦倒是觉得成蟜说的有道理,他平日里也不在家,不知家中的仆役到底是个甚么模样,疏于管教。
    成蟜继续道:“王翦大哥你便将这个仆役,送到后面去挑粪。”
    “挑、挑粪?!”细作瞠目结舌。
    成蟜笑眯眯的,笑出两个甜蜜的酒窝,道:“对啊,挑粪,你为人这般的笨,挑粪对于你来说,最为合适了。”
    成蟜打得便是这主意,韩国你不是送细作来么?就让你的细作去挑粪,挑粪这个活计又脏又累,每日里见到的人也就那么多,成蟜就不信了,你挑粪还能挑出甚么国家机密来透露给韩国。
    细作:【我在韩国也是有头有脸的小君子,怎么可以挑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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