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堪堪睡下回笼觉,又被晋良一声大吼吵醒,翻了个身,将被子拉到头顶蒙上,嘟囔道:“唔……好吵,要睡……”
    公子无忌与魏国大将军晋良投效秦国,消息很快便传开,身在牢营之中的王女也听说了。
    秦军黑甲武士走进牢营,将王女与其他使者全部带出来,使者们十足慌张:“这是要带我们去何处?”
    “我们是魏国的使者!你们不能动我们!”
    嬴政慢悠悠的走出来,他身后跟着魏国的公子魏无忌,魏国的将军晋良,还有魏国的会盟特使公孙长济。
    王女见到他们,心头下意识有些狂跳,干笑道:“秦长公子,我们……我们好歹是魏国的使者,若是秦国斩杀使者,传出去的话,实在是说不过去,不是么?”
    “谁说予要斩杀使者?”嬴政幽幽的反问。
    王女呼出一口气来,道:“那秦长公子这意思是……?”
    嬴政爽快的道:“放你们离开,回魏国去。”
    魏国的使者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嬴政突然这般好说话。
    嬴政解释道:“魏国已经把予需要的,都交给了予……你们魏国的公子无忌,魏国的将军晋良,还有魏国的门客公孙长济,当然……那十万精锐,予也是不会归还的,既如此,你们魏国的使团也没有甚么可利用的地方,留着你们,还要浪费口粮,不如放你们回去。”
    王女大吃一惊:“公孙长济你……不敢背叛王上?!”
    公孙长济平静的道:“王女给公子下毒的事情,咱们还没好好聊一聊。”
    “是你!”王女道:“是你下毒,是你!因为个人恩怨,你怎么能赖到我的头上?!”
    公孙长济笑道:“王女不必狡辩了,长公子已然知晓内情。”
    王女慌张起来,看向嬴政,嬴政淡淡的道:“看在魏国一口气贡献三员大将,还有十万精锐的份儿上,予不想与你们使团计较甚么,两日之内,滚出秦国土地,否则……别怪予动粗。”
    说罢,微微摆手:“滚。”
    王女气不过,其他使者使劲拉住道:“王女,秦国强硬,心狠手辣,现在不是和秦人叫板的时候,还是赶紧回国,商量对策为妙啊!”
    王女也没有法子,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使者们拽着,慌张离开了秦军大营,仿佛难民似的跑远了。
    此次嬴政外出公干,不只是搅合了五国会盟,还收服了三员大将,十万精锐,令魏国损兵折将,不说十年那种虚数,起码五年之内,魏国绝对不敢再吭一声。
    如此丰功伟绩,嬴政提出班师回朝,虽然秦王异人觉得有些许可惜,本可以一口气吞下魏国也说不定,但人家功劳摆在面前,秦王也说不上甚么,便同意了大军归朝。
    今日是秦军班师的日子。
    营地忙碌,士兵们正在拆解营帐,装卸辎车,嬴政负手而立,站在渭水之畔,看着日光下的水流,似乎在冥想甚么。
    成蟜从营帐中走出来,准备爬上辒辌车,一眼便看到了临水而立的便宜哥哥。
    嬴政身材高挑,肩膀宽阔,随随便便一站便是一道风景线,无论是面容还是姿仪,那都是旁人所不能比的。
    “还挺好看。”成蟜远远看过去。
    “哥哥——!”成蟜挥手道:“哥哥,上车啦!”
    嬴政收回目光,大步走过来,成蟜道:“哥哥,要启程了。”
    嬴政弯下腰来,将成蟜抱上辒辌车,自己也上了辎车,安顿好成蟜,蒙武骑马而来,道:“长公子,大军整顿完毕,随时都可出发。”
    嬴政微微颔首:“出发。”
    “敬诺!”
    “出发!!”
    “出发——”
    传令官一声声传令下去,黑甲大军浩浩荡荡开拔,向着秦都咸阳而去。
    成蟜坐在辒辌车中,因着路途无聊,随手抓了一个果子,拨开皮,自己掰着食,还不忘了拍马屁,揪了一小瓣儿,递到嬴政唇边,乖巧的道:“哥哥,吃果子!甜甜的可好吃啦!”
    嬴政低头将果子纳入口中,道:“蟜儿,过来。”
    成蟜靠过去一些,干脆靠在嬴政怀里,将他便宜哥哥当成了真皮沙发,伸着小肉手让嬴政把黏糊糊的果子汤汁擦干净。
    嬴政一面给他仔细的擦着手,一面道:“蟜儿,此次公干,能有如此功绩,也少不得蟜儿的功劳,哥哥必然会在邸报中禀明,在君父面前,大力的夸赞蟜儿,如何?”
    “不要!”成蟜脆生生的道:“蟜儿才没有甚么功劳呢!都是哥哥的功劳!”
    嬴政挑眉道:“能俘虏十万大军,蟜儿功不可没,如何能不计功劳?”
    成蟜极力拍马屁:“蟜蟜只是一个小孩子,甚么也不懂,都是误打误撞罢了,若说功劳,自然全都是哥哥的功劳!再者说啦,蟜蟜要功劳有甚么用,能当大肘子吃嘛?蟜蟜有哥哥就够啦!”
    虽然最后一句说出口,成蟜也觉得有点过了,实在过于粘腻,糖度超标,但成蟜觉得,有些马屁该拍还是要拍的,绝对不能少。
    果不其然,嬴政被他逗笑了,捏了捏成蟜的小脸蛋儿:“蟜儿最近吃多了大肉,小嘴巴是愈发的滑腻了。”
    成蟜在嬴政怀中蹭着道:“哥哥冤枉蟜蟜,蟜蟜说的都是真心话哦!”
    二人相谈甚欢,马蹄声哒哒向这边而来,蒙武驱马跟车道:“长公子,咸阳送移书过来,王上本想亲自迎接长公子凯旋,奈何身子欠佳,特意派遣了特使来在咸阳门外迎接公子。”
    “哦?”嬴政道:“特使是何人?”
    蒙武稍微迟疑了一下,道:“是昌平君与公子文治。”
    昌平君!
    成蟜终于知道蒙武迟疑甚么,看来这不是秦王派来迎接他们的人,而是华阳太后派来迎接他们的人。
    为何如此说法?因着昌平君,芈姓、熊氏,名唤琮,乃是楚王的儿子,华阳太后的族中侄儿,而公子文治正是昌平君同父同母的弟弟。
    华阳太后在秦国虽大权在握,但她没有儿子,秦王异人只不过是华阳太后名义上的儿子,并非亲生。在这一群小辈儿之中,华阳太后最最宠爱的,便是侄儿昌平君公子琮,还有公子琮的弟弟公子文治了。
    公子琮兄弟二人都是楚国人,贵为公子,身份极其尊贵,他们因着华阳太后的缘故,在秦国为官,自然不必说了,都是楚派之中的顶梁柱。
    尤其是昌平君公子琮。
    世人都知晓,秦始皇的丞相是吕不韦与李斯,但其实嬴政继位之后第一任丞相,并非吕不韦,更不是李斯,而是昌平君!
    嬴政上位之时,华阳太后的楚派势力十分壮大,为了平衡派系之间的干系,秦国的丞相之位,必须是一个楚派之人,而这个人不做旁人之选,必然是被华阳太后当做儿子一般看待的公子琮。
    嬴政眯起眼目,低声道:“是他。”
    成蟜暗搓搓的窥探了一下嬴政此时此刻的心理,可以用四个字来表达。
    ——又爱又恨!
    昌平君是楚派之人,又是华阳太后最为宠爱的侄子,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透露着楚派的利益。可昌平君此人,又不同于其他楚派,他是从楚国“逃”出来的,为了避免楚国的兄弟阋墙,主动前来秦国,又感念秦国的知遇之恩,的的确确是设身处地为秦国着想。
    加之昌平君为人正直,嫉恶如仇,有才干等等优点,简直便是嬴政左膀右臂的最佳人选。
    “可惜……”嬴政心中感叹:【他始终都是楚派之人。】
    至于昌平君的这个弟弟公子文治,远远没有昌平君的才干,便是一个吃喝玩乐的绮襦纨绔,有点子才华,但全都用在淫词艳曲之上,整日里不是招妓便是顽猎,上面有哥哥照着,顶头有华阳老太太护着,天塌下来都不需要他来补。
    嬴政道:“予知晓了。”
    蒙武点点头,便放下辒辌车的帐帘子,让大部队继续前进。
    部队的脚程不快不慢,稳稳当当,按照预计时日抵达了咸阳城,黑甲武士缓缓驻足,慷锵有力的列队在咸阳之外。
    嬴政打起帐帘子走下车来,成蟜也从车上蹦下来,打眼一看有些奇怪,说好的迎接队伍呢?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咸阳城的戍守士兵和他们“两两相望”。
    嬴政蹙眉道:“如何还不见特使?”
    蒙武前去探看,很快归来,脸色相当难看的道:“长公子,这……”
    “但说无妨。”嬴政道。
    蒙武硬着头皮道:“回禀长公子,特使公子琮与公子文治本该今早出发,只是……因着公子文治突发恶疾,耽搁了时辰,来人禀报说,特使已然往这面赶来,还请长公子担待。”
    嬴政黑着脸,没有说话,甚么突发恶疾,想必根本不是恶疾,而是下马威!
    成蟜:“……”拖后腿啊!
    成蟜一路上好容易将便宜哥哥拍的浑身通透,结果来了两个拖后腿的楚派,而成蟜严格意义上来说,也是楚派,眼下好了,便宜哥哥若是一个不欢心,必然会牵累自己。
    “哥哥!”成蟜立刻道:“我们去车上等罢!不要累着哥哥了!蟜蟜会心疼哒!”
    嬴政没说话,转身上了辒辌车。
    成蟜爬上车子,甜甜的道:“哥哥,蟜蟜给你剥果子食罢!”
    嬴政看了一眼成蟜,见他小心翼翼的眨巴着大眼睛,一副生怕自己生气的模样,突然忍不住有些发笑,道:“蟜儿,哥哥没有生你的气。”
    “呼……”成蟜无声的吐出口气,拍了拍自己的小胸口。
    嬴政道:“哥哥帮你剥罢。”
    嬴政给成蟜剥了一堆的果子,眼看着天色昏黄,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这才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咸阳城大门轰然打开,一行人骑马而来。
    打头的男子一身官袍,看起来三十有余,面容端正不苟言笑,透露着一股威严气质,正是此次的特使昌平君,公子琮。
    落他半身的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生的是桃花眼秋水眸,一双笑唇别提多风流多情,一看便是个纨绔子弟,乃是公子琮的弟弟公子文治。
    一行人勒马,下了马背,公子琮拱手道:“臣奉命恭迎两位公子回朝!”
    辒辌车安安静静,一点子声响也没有。
    公子琮微微蹙眉,提高嗓音朗声道:“臣,奉命恭迎两位公子回朝!”
    辒辌车还是安安静静,仿佛车子里根本没有人一般。
    公子文治也下了马,吊儿郎当的道:“哥,这里面儿没人罢?怕是等的不耐烦,走了?我去看看。”
    “治儿!”公子琮道:“不得胡闹。”
    公子文治被华阳太后娇惯坏了,不听劝阻,执意走过去,便要伸手去打起车帘子。
    哗啦——!
    公子文治堪堪伸手,车帘子突然从内打起,他一个没留神,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道直接推出,下盘不稳,咕咚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哎呦!”公子文治摔得结结实实,四仰八叉,咸阳城正好下过雨,路上的尘土变成了泥土,好端端的华服登时滚了一身的泥。
    “治儿!”公子琮大步跨过去,扶起地上狼狈不堪的弟弟。
    “疼……疼死我了!”公子文治不雅的揉着屁股,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便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目。
    嬴政状似悠闲的打起帐帘子,毫无诚意的道:“当真对不住,帘子挡着甚么也看不清,撞到楚公子了?”
    “你!”公子文治一听便知他是故意推自己,刚要理论。
    “治儿,不得无礼。”公子琮喝止。
    公子琮作礼道:“长公子有礼,臣迎驾来迟,还请长公子责罚。”
    嬴政幽幽的道:“二位楚公子都是大母的心头肉,予区区一个公子,二位楚公子不放在眼中,也是常有之事,予又如何敢怪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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