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阁下,您能停止了。”奥尔说。
    奥古斯丁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小物件——不同姿态的木头母鸡,它们俩该是放在一块儿的,可现在预留的位置却不够了。
    “您……您觉得凶手是我们自己人吗?”院长哆哆嗦嗦地问。
    他不傻,这些证据也实在是过于显而易见了。
    被盗走财物的,全都是外来的修道士。本地修道士的箱子要么是根本没看过,要么是窃贼能够完好地把物品放回原位。
    “不,我还什么都不确定。请别误会,我确实还什么都不确定,并非是对您有所隐瞒。因为修道院本身并不是一个密室,它身处城市中。您对于修道院的管理也一向十分地放松,不能排除外人进出的可能。”奥尔很诚恳地说。
    这个案子目前有很多线索,但又没有线索。因为最重要的人证全躺在地下一层呢。
    奥尔最初怀疑后续十二人的死亡,是因为误触了毒物,可现在他越来越怀疑,他们同样是死于谋杀。
    “另外三名死者休息的房间呢?”
    “在隔壁。”
    奥尔用马赛克在自己的身上,以及皮箱上都包裹了一层,以防止毒物泄露。但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奥尔先走,他们远远地跟在后边,杰科特督察戴上了手套,院长和眼镜修道士将手缩到了袖子里。
    另外三名死者全部是外来的修道士,他们住在隔壁。大概是因为有同屋人,所以这三人的床铺是经过整理的,摊子铺平,被子叠放得十分整齐。就连他们的箱子也从放在床下,变成了放在床上。
    而他们的箱子,是满的,其中一位应该也是主教,所以他的箱子一打开,就是用细亚麻布额外包裹着的圣袍。
    奥尔正要去地下一层,一位警官悄声地走了进来,他是来报告指纹的消息的。
    他们从那个小抽屉,以及抽屉里的物件上发现了十几枚完整的指纹,并且已经经过了最初的比对,剔除了重复的,一共剩下了九枚指纹。
    “核对指纹的事情交给您了。”奥尔对杰科特督察说,“我要去地下一层验尸。”
    杰科特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他绷直了身体,差点对奥尔敬礼——手已经举起来了,又放了回去:“请放心吧,蒙代尔警官。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的!”
    他十分兴奋地去大厅了,奥尔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两位为什么不去核对指纹呢?对了,两位回来的时候,请顺便找齐为诺法利埃主教清洁时的全部用具。”
    “我们?我们怎么会……”院长刚想为自己辩解,可对上奥尔的眼神立刻败下阵来,只能在确切告知了地下一层的方位后,和眼镜修道士一起,缩着脖子离开了。
    “您果然是一位充满威慑力的领袖。”奥古斯丁一声称赞,奥尔的汗毛顿时排排站。
    “不,我觉得杰科特督察只是更高兴能远离毒源,而拓莱特院长和本森修士,也刚刚意识到了这一点。”
    “您真是谦虚。不过,您对那位杰科特督察可真是信任,您确定他和他的人能做好核对指纹的工作吗?还是……”他特意拉长了语调,“您即使身处地下,也能看见他们?”
    奥尔已经走到了前往地下室的楼梯口,他根本就没回答这个问题,而奥古斯丁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在他“呵呵呵呵!”的笑声中,有夜视能力的奥尔,也觉得毛骨悚然。总觉得前头蹦出来一个骷髅兵之类的,也是很合理的……
    不过,十三具尸体,都老老实实地躺在地下室里,没有任何一位先生跳起来晃悠。这里大概原来是用来贮存冻肉的,有木制的架子,并且温度急转直下,墙壁上甚至有一层冰霜,
    这里只有一具尸体没有穿着棕褐色的粗麻修道士长袍,而是包裹在白色的亚麻布里,他应该就是诺法利埃主教。
    “请放心,我不会验尸,我只会简单地检查一下尸体的状态。”奥尔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眼里头的状况,把放着兔子尸体和玫瑰油的箱子放在了门口。
    “请随意,您假如想把他们生吃了,我会帮您分尸的。”奥古斯丁轻轻一笑,“开个玩笑而已。”
    “哈。哈。哈。真好笑。”
    第394章
    靠近诺法利埃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茉莉油或玫瑰油的,而是……腌肉料的?
    “这是圣油的味道吗?”
    “是的。”
    “为什么我好像闻到了八角和桂皮的味道?”
    “圣油的主料是橄榄油,之后加细白盐,再加丁香、桂皮、小茴香、八角、花椒、孜然。”
    o(╯□╰)o真的是腌肉料……这让我今天回家后,还怎么给我家大狼烤肉啊?
    “你们干脆再放点葱姜蒜算了。”
    “过去是有的,不过不是放在圣油里,而是剁碎后洒在坟墓里。”
    “……”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盐在很多文化里都有“洁净”的象征,被用来驱魔。至于那些香料……它们就是香料啊。而葱姜蒜都有很好的驱虫作用,那是被当成古老的驱虫剂了。
    虽然理解,但是,还是怪怪的。
    奥尔的表情让奥古斯丁笑得极其开心:“呵呵呵呵,我年轻的时候也思考过,他们把自己弄成这样,包裹好后,再登上光明的,也是火热的天堂,那是不是就变得更香了?”
    “这可真是一个十分天堂的地狱笑话。”
    “呵呵呵呵呵——!先生,您可真是比我更善于说笑话。”
    “请稍微节制一下吧,奥古斯丁阁下,现在毕竟是在修道院里。”奥尔转头去观察遗体,他不畏寒冷,但奥古斯丁的笑声,实在是让他太冷了。
    光明教的裹尸不是木乃伊的缠绕,而是用一大块完整的亚麻布,把人彻底包裹起来,就像是把脸都遮上的襁褓。
    奥尔小心地拆解开裹尸布,先露出来的是死者的脚,死亡七天后的尸体,整体呈现青绿色,但依然能清晰地看见尸斑。
    然后是膝盖,他被发现的时候是跪在地上的,那么一般来讲,膝盖被体重挤压,反而看不见尸斑,反而是小腿该有明显的尸斑。但是现在,他的膝盖上同样有一层几乎和小腿相同的尸斑。
    双手……奥尔的动作顿了一下,奥古斯丁也发出了“哇哦~”一声。主要是手腕上,有大量的青紫。
    在看到脸的一瞬间,奥古斯丁说:“我‘哇哦’早了,应该现在说的。”
    诺法利埃下半张脸上,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巴掌印,这和他手腕上的青紫一样,它们都不是尸斑,而是瘀痕。
    奥尔扯下来了一小块裹尸布,马赛克了一根小木棍,将裹尸布缠在上头,接着捅进了诺法利埃的鼻腔——不想马赛克直接接触对方的鼻腔。搅和了半分钟后,木头棍上带出来了一些硬块,其中包括两小块胡萝卜,和一小块牙?
    奥尔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确实是小米大小的一块牙尖。奥尔猜测,这是死者挣扎中磕碰到了其中一位凶手的口鼻部位,磕碎了一块他的牙,这块牙掉进了他的鼻腔里。
    他的颜面部位虽然有瘀痕,但是未见肿胀,眼球未见出血点,无玫瑰齿迹象,脖颈不见勒痕,胸腹部不见压痕,死者不是死于窒息的。所以,身上的瘀痕是凶手在他中毒之后,控制他的行动,让他无法呼救?
    从这些痕迹看,凶手为多人作案。
    将牙齿放进小证物袋后,奥尔用裹尸布将诺法利埃盖好,刚准备继续验尸的他,遇到了没带任何一位修道士下来的麻烦,他分不清这些死者了,最多只能区分他们谁是本地的谁是后来的——本地修道士需要常年劳作,外来的都是在教会里养尊处优的,从身体强壮程度与手脚的老化情况可以分辨出他们的不同。
    他先为四位本地修道士做了验尸,那位木匠修道士和应该是他伴侣的那位同是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木匠手上的老茧极厚,还有几道严重的伤疤,脖子上挂着一个小袋子,袋子里边是一缕灰白参差的头发。
    他的伴侣脖子上挂着一枚造型粗糙,但因为常年佩戴而变得光滑无比的太阳十字架,从发型看,木匠的脖子上的那一缕头发,是刚刚从他的额头剪下来的。
    这是一对人到中年的,普通人。
    他们的牙齿没有缺损,木匠死于中毒,但他的伴侣则很可能死于呕吐物造成的窒息。
    其余两人,一人死于中毒,另外一人的身上,奥尔终于有了些发现。
    他唇舌略有肿胀,嘴唇略有破皮,眼球中见出血点,奥尔一开始以为他也是因为呕吐物窒息而死,但在打开他的嘴后,奥尔一眼就看见他的门牙缺了很小的一块,而在门牙的缝隙中,还夹着一根绿色的细线。
    修道士们的枕头,恰好正是统一的绿色。
    继续尸检,死者左手中指指甲脱落,食指指甲严重破损,无名指的指甲缝隙中有疑似碎肉的残留。腰腹部有疑似重压后的瘀痕,左脚袜子的袜根有破洞。
    奥尔知道,楼上的指纹比对已经结束,他们正在下来。他飞快地把剩余遗体的双臂检查了一遍,然后……
    他在其中一具遗体上,发现了抓痕。这具遗体是中毒而死的,他遗体的嘴巴周围还有干涸的呕吐物以及非正常的白沫。而虽然因为临死前中毒的痛苦而面容扭曲,但这位死者,依然是这十几具尸体中,相貌最好的一个。
    “哇~~哦~”奥古斯丁又在旁边出怪调了,“和您一块儿办案,直接让我年轻了五十岁,先生。”
    奥尔的拳头有点硬,好想打他。
    这就是一出他杀他杀他杀他,又有人杀了他的螺旋谋杀案。
    在这具相貌最好的遗体上,奥尔还发现了更多的抓痕、咬痕,和斑点状的瘀痕。
    除了他手臂上的抓痕外,其他的痕迹加起来……很像是这个人在临死前进行了比较粗暴的x行为。
    奥古斯丁看见原本要进一步检查的奥尔突然停下了手,朝外走去,而院长、眼镜修道士,以及杰科特督察恰好从楼梯上下来,和他走了个对脸。
    “您已经完成验尸了?”院长问。
    “没有,我只是完成了一部分人的验尸。”奥尔回答过院长后,看向杰科特督察,“有些指纹找到了符合的对象,有些指纹还没有?”
    “是、是的。”
    “把您的下属叫下来,继续去里边寻找目标吧。”奥尔指了指临时停尸房。
    杰科特督察看着那黑洞洞的地方略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但还是没有拒绝,转身叫人去了。
    “院长先生,帮我辨认几位死者。”奥尔将墙上的提灯摘了下来,拽着院长走进停尸房去了。
    他还担心这位院长害怕,意外的是,院长竟然很沉稳。一路走进去,他一直在对路上的尸体默念着安魂的悼词,抓着自己的念珠亲吻,又将念珠轻轻按在他们的手指或额头上。
    奥尔询问了几位死者的名字,牙齿有残缺的本地死者是约翰,就是诺法利埃主教的对床,有抓痕的死者是波比,也是诺法利埃遗体的第一发现人,以及他的临床。
    奥尔掏出了记事本,翻到之前记录的十三名受害者的死亡时间。
    诺法利埃当然是第一人,他死亡后的第二天晚上就是约翰以及另外两名死者,半天之后是包括木匠的伴侣在内的四个人,然后是波比与另外三人,第四天是包括木匠在内的最后三人。
    奥尔歪了歪头,看向院长:“有一个问题从我看见祈祷室的时候就想询问诸位了,出现第二波死亡的时候,为什么还有人会继续给诺法利埃主教做清洁?”
    “我们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停下来了,但我们那时候没有意识到是诺法利埃兄弟的遗体有什么不对劲,只认为是食物有什么问题,大家吃坏了肚子。”
    “没叫医生?”
    “我们是苦修士,不能叫医生。”
    “但你们确实停止了继续清洁,对吧?”
    “……是的。”
    “那情况就很神奇了,第四天死亡的三个人,是怎么被毒死的?”
    “那几位兄弟只是依然没能坚持住而已。”眼镜修道士叹着气祷告着,“光明保佑,愿他们在天国获得真正的安宁。”
    “没坚持住……这代表着他们连续被毒物折磨了四天,这种毒物的反应又是剧烈的呕吐。四天无法进食,甚至无法饮水,一直剧烈呕吐的人,你们觉得是什么样的?”
    “……”
    “显然两位也想到了,那样的被害人必定严重脱水且瘦削,但是躺在那的遗体,包括最后死亡的三人,都保持着正常人的体型,有的人还很健壮。”
    “我们不知道,或许那是酒的作用吧?那些兄弟们虽然无法正常地吃饭与喝水,但却能喝得下酒,或许因为那是神圣之地的佳酿,所以可以破除毒物的影响,但是很可惜,他们还是去世了。”眼镜修道士的话,简直让奥尔想鼓掌。
    “刚刚两位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很惧怕有毒的玫瑰油,但您面对那些‘因为给诺法利埃兄弟做清洁以至于中毒而死’的兄弟,您却能够用亲吻过的念珠触碰他们的手与额头,尤其是手……您知道他们的手上没毒,对吗?”
    院长明显一惊,但很快他就重新稳住了:“我当然知道他们的手上没毒,因为他们在被挪进这里前,也经过简单的清洗。”
    “其他的不怕中毒吗?或者说,简单的清洗是指连脸上的污秽也没有清理掉的那种吗?”
    “您在干什么?您在怀疑拓莱特院长吗?!他在至高修道院就任了四十年!是一位毫无瑕疵的人!”眼镜修道士大吼了起来。
    奥尔瞥了他一眼:“比养食尸鬼的那个修道院院长更毫无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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