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耶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况,将当时的细节复述给奥尔听。
    那天小巴尼斯先生首先到达的咖啡馆,鲍耶到后,刚坐下侍者就送来了他喜欢的咖啡,加奶、加奶油、加半糖。
    “谢谢你能来,鲍耶。”
    “我需要一个解释,也需要一次再见。告诉我,为什么那天你没有按约出现?是你爸爸威胁你吗?”
    “……”
    “或者发生了别的什么事?给我个答案。”
    “没有,什么事都没发生,我父亲没有威胁我,那天没人发现,我只是没办法离开我父母。”
    “我知道了,谢谢,谢谢您今天邀请我来,给了我一个结局。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大学同学了。”
    “鲍耶,我们难道不能……”
    “不能什么?你结婚了,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你不能在拥有一个女人的同时,还困住我。”
    “我知道……我很抱歉,再见,鲍耶。”
    鲍耶从回忆中回到现在:“我和他曾经想过私奔,那时候他还没结婚。我爸爸知道这件事,他愿意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送上一艘去往南大陆的船。
    我依然还是爱他,我那天甚至幻想他会愿意离婚,结果他想的是什么?!是让我当他的情人!他知道我厌恶那样的,我只想找一个相爱的人共度一生!”他很激动,攥紧的拳头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切都是那么的让人不适,糟糕透顶!”
    第98章
    鲍耶的心情毫无疑问很糟糕,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跑到隔壁去喝了整整一下午的酒。
    鲍耶做了一会深呼吸:“我睡了一天,第二天差点迟到。”
    “您的酒量很大吗,柯林先生?那天您喝了多少?”奥尔问。
    鲍耶思索了一会:“是的,我的酒量不错,从小跟着我父亲喝酒。我……我不太记得我具体喝了多少了,就只是一杯又一杯,但我离开的时候,有点头晕。以我的酒量来说,至少两瓶高纯威士忌。”
    “您过去喝过这么多酒吗?喝完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能排除酒后行凶的可能,奥尔就遇见过有些人酒后看起来很正常,脸色也不变,但事实上已经醉了,行为完全不在正常逻辑中。
    “没什么反应,我的酒品还好。如果醉得太严重,就会睡着。只要没睡着,那我就是清醒的。”鲍耶很诚恳地看着奥尔,“我不会因为醉酒就去做糟糕的事情。”
    “您误会了,小巴尼斯先生是背后中刀,现场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周围的邻居没有听见异响,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士。这说明凶手谨慎小心,行动迅速,假如您已经是一个醉鬼了,显然无法做到。”
    律师斜了奥尔一眼。奥尔猜测,这位律师大概率也是要以酒醉为辩护点。
    ——当被指控的一方是一位体面的中产,那些陪审团们,还是会振作起来听听律师的辩护词的。
    奥尔直白讲述小巴尼斯先生死亡的句子让鲍耶有些不适,他脸色发白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能看一眼那些照片吗?”他指着案卷。
    案卷是不能给的,奥尔把照片拿出来,推到了鲍耶的面前。
    活着的小巴尼斯先生是一位清秀优雅的男人,照片上的他微笑地看向镜头,很有魅力。
    死去的他没穿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套着一件浅灰色的马甲,一把刀子深深刺进他的身体里,几乎没柄。血液在马甲和衬衫上染开,甚至衣袖上都能看到淡灰色的阴影——黑白照片,看不出红色,但能看出不是衬衫的花纹。
    鲍耶吐了,刚才吃的炸鸡全都吐了出来,酸腐的味道瞬间弥漫在了会客室里。
    他们八成会被罚款。
    奥尔把照片收了回来,律师给了鲍耶半杯红酒,过了一会,鲍耶终于缓过来了。
    “抱歉。”他用餐巾擦着嘴,眼睛还是红的,“我不是第一次见死人,我见过那些被谋杀的人,我以为我能够接受,但那只是因为那些死去的不是我身边的人。他身上穿的衣服……我认识衬衫领子上和袖子上的蕾丝,那本来是他准备在婚礼上穿的衣服。”
    鲍耶眨了眨眼睛,把眼泪逼回去:“我当时确实醉了,还没到醉鬼的地步,但我已经没办法走直路了。更何况,谁会杀掉自己心爱的新郎呢?不对,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了。”
    鲍耶的眼泪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穿着这样的衣服被害,但请您找到杀害他的那个人,请一定找出那个凶手!”
    “我会尽力。请您继续告诉我所有您知道的,关于小巴尼斯先生和他家庭的情况。虽然这会涉及巴尼斯家的隐私,但这对您,或者对找出凶手这件事,都很有帮助。”
    “好的,我当然会的。”鲍耶抹了一把脸,将眼泪擦掉了。
    相对于只了解一些皮毛的罗森伯格,鲍耶对于死者和他家庭的了解,当然更多得多。
    劳伦比他的三哥小了五岁,作为家里年纪最小的孩子,至少据他所说,他的兄姐们都宠爱着他。但他的父亲对待小儿子的态度,和对待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那是一位专治的家长。
    老巴尼斯甚至对劳伦说过:“在这个家里只有两种真理,《圣典》和我的话!”
    当劳伦爱上了一个男人,没有任何意外的,他遭受到了来自家庭的反对与打压。鲍耶鼓励并支持他脱离那个家,但失败了。
    在劳伦婚前,就是他刚刚被强迫退学,被关在家里的那段时间,鲍耶曾经买通了一位在他家工作的杂活女佣,帮助两人传递消息,也因此两人成功地谋划了一场私奔。
    但这一切也仅止于“谋划”阶段,劳伦没出现,三天后,整个巴尼斯家都前往了他们在乡下的别墅,于是杂活女佣也没用了。当巴尼斯家回到索德曼时,劳伦已经是一位已婚的男士了。
    鲍耶没能真正地进入过巴尼斯家,这个家庭里用的基本上都是南方佣人(奴隶),只有少数几个杂活女佣是本地面孔。
    巴尼斯家的规矩十分严格,劳伦私下里透露过,他看见过他爸爸活活将一位男奴隶鞭打致死,那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而劳伦其他兄姐的生活状况,显然也不乐观。老巴尼斯唯一的女儿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流产了。因为那个比巴尼斯先生还年长的男人,认为那孩子是私通的产物。劳伦的姐姐回到巴尼斯家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终归是回去了,不过事情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劳伦并不清楚。
    长子和妻子的生活状态听说竟然还挺和谐,他们已经孕育了两个孩子。次子的妻子经常外出,并且持续一周甚至半个月都不会回家,次子的性格沉默寡欲,并不干涉妻子的行为,干脆在律所附近买了一个小公寓,自己搬了进去。
    三子……则是和他的妻子一起玩乐。
    老巴尼斯先生在所有孩子里,最喜欢的是三子,经常会接受三子夫妇的邀请,和他们一起参加聚会。原本二子也在邀请之列,但他并不愿意参加。
    也就是说,笃信《光明教》,尊崇《圣典》的教义,每周都去做礼拜的老巴尼斯先生,其实玩得很花。
    或许对他来说,忏悔过了,就没有罪了。
    奥尔和律师又问了鲍耶几个问题,才从那间会客室里离开。
    在外边等待的老柯林先生看向的是律师,罗森伯格他们看的则是奥尔。
    奥尔问了问两人关于鲍耶酒量和醉酒的事情。
    罗森伯格点点头:“对,他的酒量是很大,呃……我还能想起来他昨天早晨匆匆忙忙的样子。”
    “他没换衣服,身上还带着酒气!”照相师也想起来了,“但他身上没有血迹,这点我可以确定。”
    “先去外边。”律师先生挥了挥手臂。
    “我想去看看小巴尼斯先生的遗体。”奥尔没动,“如果可以,我还想看看他去世时穿的衣服。”
    律师扭头问他:“您有所发现。”
    “是的。”
    那位做他们向导的警探刚好把鲍耶带出来:“尸体和衣服都可以看,但是要付费,另外,你们对他干了什么?”他看见了鲍耶呕吐弄出的痕迹。
    20金徽的代金券立刻塞进了他的口袋,向导立刻什么都不问了。
    “很好,请在这稍等,我这就……”
    “我听说那个杀人犯的父亲也来了?!”一声咆哮打断了警探的话,从这条走廊的尽头走来了一位须发蓬松的老人,老人的双眼锐利阴森,鹰钩鼻就像是刀锋,头发和胡子彻底白了,却有着通红的面孔,他握着手掌,就像是握着一件兵器。
    只是看见他,就知道这必然是一位不好惹的老绅士。而不用问就知道,这位就是老巴尼斯了。
    “看看谁来了?!出名的暴君和混蛋!”柯林先生的眼睛也瞪了起来,看着老绅士,严阵以待。但必须得承认,他在气势上输了。
    老巴尼斯的身后还有别人,一位警长衔的红衣中年人,大概就是负责这件案子的谢克菲尔特副局长了。两位穿着大衣戴着翘檐小礼帽的男士,都在三十岁上下,他们不是警察,可能是老巴尼斯的另外两位儿子,或者他律师行的律师。除此之外,还有几位穿着风衣的警探。
    “你想救你儿子出来吗,柯林先生?”老巴尼斯站在了距离柯林先生两步远的地方,他双手杵着手杖,就是一位暴君杵着他的剑,“把你所有的财产转交给我,我会留他一命。”
    “你以为我是蠢货吗,巴尼斯先生?”
    “养出那样一个娘炮的你,难道不是吗?”老巴尼斯冷哼一声,“或者你也是一个娘炮?你该去问问你老婆,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是不是你的种!但你可以放心,我是一个仁慈的人,我会给你的娘炮儿子准备一根粉红色的绞索。佐特林杰,看来你不想继续做你的律师了。”
    “我的事你管不着,巴尼斯先生。”
    “我听说你们还找了一个私家侦探?”老巴尼斯的眼睛扫来扫去,奥尔和达利安的仪表让他露出几分疑惑,“两位先生,我觉得我们可能有什么误会,这个人让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小儿子,他理应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他用手杖指向还没被带走的鲍耶:“神会让你下地狱的,罪人。”
    他的语气不像是神要做什么,倒像是他自己要让鲍耶下地狱。
    “贪婪的水蛭,你才是该下地狱的那个!”鲍耶立刻回嘴。
    奥尔立刻意识到:坏了!
    果然,老巴尼斯举起手杖,朝着鲍耶就打了过去!老柯林当然是要保护自己的儿子,立刻阻挡在了鲍耶身前。老巴尼斯瞬间后退,但老巴尼斯的儿子们,还有那些警探们却涌了上来。
    “救命!他们要杀我!”老巴尼斯这么喊着。
    “袭警!有人袭警!”跟他一起后退的谢克菲尔特副局长则这么喊。
    更多的警察从他们来的通道那涌了进来,他们面目狰狞扭曲,手里高高举着警棍或者镣铐。
    这可真是肮脏的手段,但是有用,假如老柯林也被抓进去,那柯林家就彻底完了。
    “我们也是皇家警察!”“我是鱼尾区分局的局长!”奥尔和达利安立刻抽出了警徽,两人直接把老柯林和罗森伯格他们挡在身后。
    本来奥尔和达利安都觉得这件事平息下来就好,虽然让人气愤,但他们处于劣势,不能和谢克菲尔特副局长彻底闹翻脸。
    他们的叫嚷声让现场稍微安静了一会,显然对方也没想到,他们这些私家侦探是皇家警察兼职的,其中一个职务还不低。
    “一个局长会跟着别人查案?!你们伪装警察!”谢克菲尔特副局长的叫嚷给了警察们信心。
    “克拉罗斯副局长能为我们证明!”奥尔继续喊着。
    “无关的人停下反抗!”这是老巴尼斯,他还是对奥尔和达利安的衣着感到不放心,不想彻底招惹到他们,给了两人一条“生路”。副局长并没有出声,无视了奥尔可能认识另外一个副局长这件事。
    奥尔觉得他是不是该和达利安对个眼神?一个冲上去抓人质,另外一个留在这保护……奥尔朝后瞥时,竟然发现那位“向导”警探也在达利安的身后,不过他很老实,没有想要抓人,和奥尔的视线对上后,这家伙还微微一笑。
    奥尔听见了一声咆哮,达利安已经冲上去了!
    那些涌过来把自己人的路都堵死的警探,在达利安面前却不算什么,他像是在田野里分开杂草那样,伸展着臂膀,直接把人拨到了一边,快速穿过了人墙。
    “你!”副局长先生惊恐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摸着腰间,那只有警棍,而他显然连警棍都用得不熟练,还没等他把警棍从腰间抽出来,达利安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把他拽过去,一把从后头箍住他的脑袋。
    谁能想到呢?在自己的地盘“干活儿”,甚至可能还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但竟然被猎物抓住了。
    警察们也傻了,有些人是带着枪的,可没人敢这时候拿出来把枪口对准达利安,毕竟万一打中了副局长呢?
    “都离开这,去找克拉罗斯副局长,或者你们的局长来。”达利安说。
    警察们彼此看看,顿时潮水一样,从这条路里退出去了。
    奥尔看见那位向导也想离开,一把拽住了他:“不行,你得留下来。”
    倒霉的向导警察一脸的生无可恋,但他没说废话,老老实实退了回去。
    “误会,先生们,这是个误会。我刚才没听清,你们是从哪来的?”被达利安勾住脖子的副警长笑着解释,那笑容甚至可以称之为豁达,老巴尼斯这时候也低下头,背脊都伛偻了起来,就像是一位虚弱可怜的老人。
    奥尔思考了一下,这两个人刚才不是不相信他和达利安的身份,毕竟跑到别的警察局假冒警察,还是身份很高的警察,那不是找死吗?但这不妨碍对方要把他们所有人抓起来,反正抓完之后可以再放。当然,到底什么时候放,以及放出来的时候是死是活,那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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