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凌晨应许甚至看到了一张揉的皱巴巴的纸,上面详细地记录了韩千重准备做的事情,包括他每天晚上要和应许聊的内容,都列好了大纲。
    可能是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聊着聊着就自己睡着了,记录纸掉在了地上没塞回去。
    五味陈杂。
    如果这份关切和怜惜早来几个个月,她会多么欣喜若狂。
    可是现在,她却有种冷眼旁观的疏离感,就好像韩千重这样小心翼翼爱护着的,不是那个用力爱了他六年的应许。
    爱一个人,太苦太累。
    她觉得现在这样一个人的状态很好,虽然寂寞,但却非常安全。
    不会一脚踏空坠入深渊,更不会万箭攒心,生不如死。
    更何况,思必得生死未卜,蒋方啸在身后虎视眈眈,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身体有可能什么时候会崩溃。
    江寄白和解磊付出的努力,还有思必得集团几千号人的命运,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无力也无心去接受韩千重这份神出鬼没、意味不明并且突如其来的爱情。
    韩千重不可能爱她。
    韩千重和他的小青梅才是天作之合。
    她和韩千重根本就不合适。
    她只能用这些话打醒自己。
    现在这样下去不行,她琢磨着该怎样快刀斩乱麻,不然她所有的努力只怕要白费。
    韩培云知道他们俩回不去了,可能会伤心一时。
    不过,元彤彤会马上补上这个空缺,到时候喜事一办,韩培云就把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手机想起了滴滴的短信声,把她从思考中惊醒,她打开一看,又是韩千重的短信。
    中午一起吃饭好吗?
    应许忍不住扶住了额头,这一阵子,韩千重的短信几乎每天两条,都是清一色的求吃饭,枯燥而乏味。
    可是,就是这种直白和木讷,她……喜欢了这么多年。
    她照例强迫自己忽视,克制住回复的*。
    随后,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韩千重打来的,一连响了两次。
    她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扔进了沙发里,强迫自己开始看文件。
    一个小时以后,董姐敲开了她的门,为难地看着她,身旁站着韩千重。
    “对不起应许,打扰你了,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你说。”韩千重的神情凝重。
    ☆、第27章
    街角的咖啡店里,叮铃铃的风铃不停地响起。
    正值午餐时分,附近的白领们纷纷外出觅食,这家小小的咖啡屋里也满座了。
    韩千重叫了两份套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让应许先吃饭。
    应许有点好笑,现在的她,应该有一颗坚强的心脏了吧?还能有什么事情会让她吃不下饭的?
    她吃得原本就不多,随便扒了几口,倒是一份玉米浓汤,烧得很是入味,她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说吧,别藏着掖着了,我等会还要开个……”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转角靠窗的座位上,有个人站起来朝她走来,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看不清眉眼。
    可她怎么会认不出来?
    那双手曾经把她高高举起。
    那胸膛曾是她坚实的后盾。
    那身影曾经陪着她从懵懂走向成熟。
    她呆呆地看着那人走到她面前,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许许,对不起,爸爸回来了……”那人如是说着。
    在这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冷,几乎停止了呼吸。
    耳边有人在急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有人抱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往那人怀里靠了靠,想要从中汲取一点暖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清醒过来。
    身边是熟悉的气息,她正靠在韩千重的胸膛,他的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指尖。
    她有片刻的软弱,想沉溺在这怀抱里。
    所有的人都知道,应许是个厉害的角色,她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公司。
    可没人知道,她其实也只是一个凡人,渴望会有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幻想能任性一回,抛下这里的一切纷扰,浪迹天涯。
    可等到天际发白,她还是得在镜子前无懈可击地微笑,练就钢筋铁骨的身躯,对付着来自各处的明枪暗箭。
    指尖上一紧,应许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坐正了身体,面无表情地看着应伟杰。
    “回来了就好,赶紧去向检方报道,然后回家……不,找个饭店洗澡睡一觉。”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几不可觉的颤音。
    她想起了那个被卖掉的老宅,她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每一块砖,每一根草,都那么熟悉,如果应伟杰没有带走那笔资金,她再难也不会卖掉它。
    “应许,”韩千重忧虑地看着她,“你别忍着,你哭出来吧,会好过一点。”
    应许倏地一下回过头来,冷冷地说:“放手,多管闲事!”
    韩千重的脸刷的一下白了,手却固执地不肯松开:“你别骗我,我知道你很想叔叔。叔叔一直不敢见你,我把他劝过来的,叔叔他有苦衷……”
    牙齿几乎被咬出血来,一股悲愤在胸口四处冲撞,让应许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你懂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许许,你别怪千重,”应伟杰定定地看着她,安静地开了口,“我丢下你是去见了你妈,你妈病了,当时可能马上就撑不过去,我这辈子都对不起她,我不能呆在这里听到她的死讯,我得救她,所以我找人偷渡去了m国,那笔钱,我拿去替你妈治病安置你妈的后半生了。”
    应许呆呆地看着他,他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懂,可串在一起,她却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妈妈得了绝症生命垂危?
    爸爸是去救妈妈去了?
    他们两个,不是抛弃了她,而是在地球的另一头,打着另一场生死之战?
    突如其来的狂喜和悲痛接踵而来。
    应许忽然觉得全身脱力,软倒在了韩千重的怀里。
    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突破了桎梏,滑落了下来。
    应伟杰消瘦了很多,他年过半百,几个月前还满头黑发,风度翩翩,现在两鬓已经银发斑斑,下巴上都是发青的胡渣,衣服都皱巴巴的,看起来狼狈而萧索。
    应许肖母,母亲慕卿云出身艺术世家,漂亮而有气质,和应伟杰相识的时候,应伟杰还是一个j省的暴发户,死乞白赖地追上了慕卿云。
    婚后的日子,一度很甜蜜,慕卿云是乐团的大提琴手,家里人也都在国外,为了应伟杰,放弃了出国,生下应许之后,几乎也放弃了她的大提琴。
    只可惜,童话在步入现实的那一刹那就结束了,应伟杰暴发户的恶习难改,加上身边圈子里的氛围,一直难改风流潇洒的性情,背着慕卿云出轨了好几次,自以为能外面彩旗飘飘,屋里红旗不倒。
    应许十岁那年,慕卿云终于发现了应伟杰的出轨,应伟杰赌咒发誓,苦求无果,两个人办了离婚手续,第二年,慕卿云就飞去m国和家人一起定居。
    十岁前的记忆,一直深刻地留在应许的脑海里,温柔的母亲,张扬的父亲,一家三口甜蜜而温馨。
    而十一岁以后,她每年过年的时候飞去探望慕卿云,慕卿云对她总是淡淡的,年幼的她并不知道大人的纠葛,一度以为慕卿云不喜欢她。
    后来应伟杰才告诉她,那是慕卿云不敢对她好,怕她想她,更怕自己忍不住要回来。
    “她坚持不肯告诉你她的病,怕你伤心,我也没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她,怕影响她的病情。”
    “妈得了什么病?”应许几乎有点恐惧地问。
    “横纹肌溶解造成肾衰竭,一点先兆都没有就病倒了,昏迷了大半个月,好几次都下了病危通知书,”应伟杰余悸犹存,“最后进行了肾脏移植,又出现了排异反应,好不容易才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应许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喃喃地说:“太好了,都还活着。”
    “对不起,许许,是我太自私,我回来才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应伟杰痛苦地说。
    应许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嘴角微微上翘:“是的,爸爸,所以你要补偿我。”
    应伟杰有点颓然:“还能怎么补偿?活了大半辈子,啥都没了,还要女儿替我收拾残局,要是地上有洞,我直接钻进去埋了得了。”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那是她醒过来以后第一个真心的灿烂的笑脸。
    活着真好,如果此时她还是灵魂出窍的状态,那该有多痛悔。
    老宅卖掉了就卖掉了,只要爸妈还在,哪里都会是她的老宅,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
    “你得负责把妈妈骗回来,我想了十多年了,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应许伸出手去,用力地抱住了应伟杰,喃喃地说。
    华灯初上,韩千重和应许走在大街上。
    下午,应许陪着应伟杰去了检察院报备,解释了这几个月来的行踪。当然,没有说偷渡去了m国,而是说了一个十分偏僻的村落;随后她又替应伟杰安顿好了住处。
    韩千重一直陪在身边,不过应许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到了最后,应伟杰都察觉出两个人的不对劲来,一吃完饭就把两个人往外推,说是自己要好好休息。
    街上挺热闹的,各种霓虹灯闪烁,广场上还有商家在搞活动,做游戏发奖品分外欢乐。
    应许停下脚步远远地看了一会儿,一对男女正在一个自动贩售机前夹玩偶,不时地发出一阵惊呼声和叹息声,末了,那个男的夹起了一个小黄人,那女孩欢呼了起来,蹦跳着抱住了他。
    “你喜欢?”韩千重忽然问,一脸的跃跃欲试。
    应许侧着脑袋想了想:“五年前很喜欢,那时候拉你来逛街,很想让你帮我夹一个。”
    韩千重的眼神一黯:“对不起。”
    应许定定地看着他:“韩千重,如果两个人之间,只能有对不起这三个字,我想,他们的感情也就走到尽头了,别强求了,我已经放弃了。”
    韩千重沉默了片刻,迎视着她的目光:“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只是给你忠告,”应许淡淡地说,“离我远点,还有,离蒋方啸远点。”
    韩千重愣了一下:“我早就想和你说,蒋方啸这个人有点问题,他设计接近了川川,那篇报道可能就是他在背后操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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