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六年二月二,正是龙抬头。
    一辆朴素的马车来到衢州安远街夏氏大宅前,缓缓停了下来。
    车门被一双有力的手推开,紧接着一个高瘦的青年从马车上跳下来,转身扶了另一个青年下得车来。
    杨中元站在地上缓了缓,这才抬头打量夏家的大门。
    只见一片白墙青瓦之间,藏青色的门柱高大挺直,屋檐之下,黑色匾额上的鎏金夏字古朴潇洒。
    夏家在衢州立足百年,蹒跚至今,由夏君然跟尚泽一起带入旁人不可企及的高峰。
    如今的夏家,已经是衢州最有地位的商贾了。
    皇商二字,并不是谁人都可叫的。
    杨中元看门口的门房正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们,忙上前笑道:“这位小哥,你好,我们夏老板丹洛来的朋友,劳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小杨与小程都已到了。”
    那门房原本还比较紧张,但一听他们自报家门,立马松了口气,笑着把他们迎了进去:“几位里边请,我家老爷早就提过几位会过来,跟小的们耳提面命好几次了,说你们来了一定要马上请到正堂里等的。几位请随我来。”
    见了他的态度,杨中元总算松了口气,程维哲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跟那门房客气去了。
    说起来,他们也不过就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夏君然跟尚泽能做成这样,已经十分难得。就凭这番言而有信,也难怪夏家在他们手里蒸蒸日上。
    同杨家与程家比起来,夏家的整体建筑要更精致和秀美一些,青墙白瓦,小桥流水,好一派江南水乡景致。不过衢州地处中原,实际上还是比较靠北的,衢州的青墙白瓦院落,倒也自成一派。
    等一家人都在正堂坐定,转眼便听一把熟悉的嗓音响起:“少爷,元少爷,你们都来啦。”
    程维哲忙又站起来,转身便看到二毛一脸惊喜跑进来。
    一月未见,原本还有些稚气未脱的二毛看起来也有点青年模样了。他独自在外办事,一切都要靠他自己,使得这个从小就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少年很快便成长起来。
    程维哲招呼他走到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二毛,新年好啊,你长大了。”
    过了年,二毛也就十五了,他去年由程维哲束的发,如今已经算是个半大的少年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二毛有些不好意思:“少爷,我现在叫岑志清,您别老把我当小孩子看。”
    他说着,一一同韩世谦周泉旭打了招呼,然后才跑到杨中元跟前:“元少爷,志清也很想你,咱们什么时候去看宅子?赶紧落户要紧。”
    杨中元还未等说话,徐小天便上前冲岑志清做了个鬼脸:“臭二毛,我看你只想着元叔做的佳肴才是真的。”
    岑志清被他说破心思,也不恼怒,只是弯腰在他头上拍了拍:“小天,新年快乐。”
    徐小天跟他年岁相近,也能玩到一起去,因此被他这样问一句,马上就忘了刚才顶他的话,跟着道:“二毛二毛,新年快乐。”
    自从有了大名,岑志清小少年就不喜欢别人叫他二毛了,不过,家里人除外。
    程维哲等他们叙完旧,这才叫了岑志清坐到身旁的椅子上:“志清,夏兄与尚兄最近身体如何?关于宅院的事情,他们怎么讲?”
    岑志清一听少爷要问正事,立马坐直身体,一脸认真道:“尚老爷身体好着呢,可精神了。夏老爷就……待会儿你们自己看吧。宅院的事情两位老爷可上心了,四处打听了月余,才刚听到安远街旁边的近平街刚好有一户人家要搬走,那边跟安远街差不离,都是三进的大宅院。我跟着尚老爷去过一趟,外院和内院结构也好,就是屋宅有些旧了,里面的家具也都有些破败,咱们要是真买下来,还得再费一笔银子添置。”
    程维哲跟杨中元原本想着要在衢州的客栈住好久才能找到称心的房子,如今一来便听说找到一户还不错的,破有些惊讶。
    “辛苦你了志清,能这么快就找到房子,我可真没想到。”程维哲道,
    他话音刚落下,一把有些熟悉的嗓音便从门外响起:“衢州找小一些的宅院满大街都是,可大宅子就不好办了,你们这次运气是真好。”
    杨中元对夏君然很有好感,猛地听到他的声音,便飞快起身跑去迎他,却不料刚走到门口就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来。
    夏君然被尚泽扶着,挺着个大肚子慢慢往正堂走来。他见杨中元脸上的表情十分逗趣,立马笑出声来:“小杨老弟,我不是说过我们家大公子就是我生的,怎么你还这般惊讶。”
    杨中元有些尴尬,他结结巴巴道:“我只是没想到,没想到,夏哥,你身体不好还走过来干什么,应当我们去看你的。”
    “我身体好着呢,多走几步怕什么的,多活动活动才好生。行了行了你快别过来扶我,自己进去坐好。”夏君然笑着说,还特别嘚瑟的挥舞了一下手臂。
    尚泽被他吓了一跳,忙瞪了他一眼,口里说出来的话却异常温柔:“你老实一些,别伤到自己。”
    程维哲听到声音,也走过来看了一眼,不过他比杨中元镇定多了,看了只是说:“恭喜夏兄尚兄,家里又要添丁了。”
    夏君然比之前见到的时候胖了许多,可他人本就个子高,身材修长,如今即使怀了孕,也只是看起来富态一些,并不显得很臃肿。他今年已经二十七了,这个年纪在大梁已经算是岁数大的了,因此尚泽这一次比第一次还要关心他,生怕他有个好歹,恨不得天天跟在身边,一刻都不错过。
    “同喜同喜,等你们落了房子,可要请我们吃一杯喜酒。哎呀对了,你们得早点,要不然我们家老二出来,我就去不成了。”尚泽小心翼翼扶着他坐下,这才松了口气。
    他一贯面冷,此刻做出这种表情,看起来还真是别扭。
    杨中元看了,忍着笑道:“夏哥,我跟阿哲没想道你这一茬啊。不过我爹跟师父已经找大师给我们算过了,婚期定的五月十八。”
    夏君然见他那表情,便知道尚泽又有些过了,忙回头白他一眼:“你放松些,生老大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个样子啊。不过五月啊,五月我行的。”
    他说罢,拍了拍肚皮,自顾自笑道:“这个小家伙四月就能出来了,五月我一定会去捧场。”
    程维哲见杨中元表情都快憋不住了,忙接过话茬:“夏兄,尚兄,此番找宅院的事情劳烦二位,大恩不言谢,我跟小元心里都记着,来日一定偿还恩情。”
    找个这么大的宅院,不是光找人牙才能行的,要是买家不靠谱,主人家说不得都不乐意卖,这里面搭了夏家的面子的。
    夏君然笑笑没说话,倒是尚泽面无表情说:“都是朋友,无须客气,明日我带你们过去看看,如果满意,直接定下便是。”
    程维哲点点头,又是一番道谢。
    这边厢杨中元已经问起了宅院的情况,夏君然说话自然比尚泽多多了,听了忙道:“也该着你们运气好,之前岑小子来了那么久,都没找到一处满意的地方,可你们到的前几天,他们便说要搬走了。那一家的儿子考上进士,阖家都带去上任了,这才把宅子闲了下来,他们家本来人就少,那宅子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么多年都没翻新过,一家那么几口人住着实在太大了,这才想着转手卖掉。杨老弟,那宅子虽然旧了,可地皮可是实打实的。咱们买到手里好好捯饬一下,那宅院便是你们自己的了。”
    说来他们也不过就见过两次,夏君然都能跟他们这般推心置腹,处处为他们着想,也真是难得。
    杨中元承情,虽还未瞧见,心里也对那宅子极满意,因此忙说:“夏哥说的是,明个我就跟阿哲过去看看,银子我们都带足了,只要宅子够结实,那肯定直接买下来。夏哥,我也不太会说话,这次真是谢谢了,以后只要你用得上老弟我的,一定义不容辞。”
    夏君然听了噗的笑出声来:“好了好了,我让你义不容辞个什么劲。不整这虚的,晚上哥请你们吃饭,就在家里摆一桌宴席,东厢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就当自己家来住。”
    他本就是个爽快人,除了有点路痴,几乎没有任何缺点。为人爽朗大方,做生意也很讲诚信,有头脑,够聪明,夏家不当皇商都说不过去。哪怕他们年年都不落选,也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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