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么晚了,还没睡吗?”末了,程维哲也只低着头,淡淡应了一句。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有五个月,只剩五个月……
    见儿子被他一顿训斥得低下了头,程赫不由觉得高兴和舒服,他得意地看着二十几岁还被他像小孩子一样数落的儿子,道:“你叔父想起首诗,忘记是哪本书上的了,我帮他找找看。
    听到这里,程维哲一惯带笑的眼中也不由闪过一抹讥讽:“是啊,叔父的事情,总是最重要的,小叔叔能得到这样一位伴侣,真是他的福气。”
    他这是大实话,可程赫听在耳中,却分外不高兴,他沉下脸来:“你叔父的好,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书香门第出身,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这样的人才来咱们家可惜了。”
    程赫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程维哲挑眉,可惜吗?他觉得真是一点都不可惜。
    原本继承权排第二位的小叔叔住进了主屋,而他们一家占着长子嫡孙名号的,却缩在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看人脸色生活。他真不知道他父亲这些年来过得那么如意舒心,都是为了什么。
    他也曾经一路考取功名,做了举人老爷,最后虽然没有参加殿试,但到底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后来又做了一阵子教书先生,可谓大半人生都是靠书本生活。
    可他却不明白他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幼时好奇,后来便渐渐放下执念,他父亲这个人,已经不是常人能理解的了。他一直觉得,他或许早就疯了。
    整日守着一个破竹园还有那一屋子书,作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美梦,然后自诩高高在上读书人,对别人的人生妄加指点,并且总是瞧不起靠自己努力生活的人。
    比如他爹,也比如他。
    他凭什么?如果程家把他赶出去,他连教书先生都做不了,几天就能饿死街头!
    程维哲没说话,他就低头盯着鞋尖上早就磨断了的粗线瞧,等到程赫在那一阵长篇大论感叹完了,突然问他一句:“维哲,你如今二十有五了吧,是不是该寻个伴侣了?”
    ☆、028叔父
    程维哲听他父亲这么说,心里止不住的冷笑,只淡淡道:“过了年,才二十五。”
    程赫被他堵得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好半天才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光顾着守孝,也没好好给你寻觅亲事,你看你弟弟,如今也已经开始相看了。”
    果然,要不是程维书开始找伴侣,他父亲也不会想到他到了这个岁数,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维书年纪不大,人也好,能找到好对象。”程维哲答。
    听他说起程维书,程赫的夸赞之情溢于言表:“你看看人家维书,只比你小两岁,却早就已经考取举人,如今为了家里生意回家经商,也做的像模像样,咱们家的米铺子多亏了他,生意越发兴旺。再看看你,真是没法比。”
    程赫这么说,程维哲简直要嗤笑出声。
    他十八岁就考取举人,后来因为程赫一句话,他便没有再考,二十岁时就因学问甚好去丹洛书院做了教书先生,别看他岁数同书院的许多学生差不了多少,却从来不曾被学生们轻看。
    他凭的什么?凭的是天生的好头脑,凭的是十几年来的刻苦读书,凭的是温和的态度和认真的教课。他程维哲一向做什么是什么,不会像他父亲一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只会空幻想。
    可是做教书先生没一年,他爹爹就病逝了。当时程维哲非常痛苦,他觉得他的人生都被程家这个牢笼控制着,恰逢他父亲又改了主意,说想让他也经商,于是程维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了城北那一个铺面,自己倒腾起茶叶来。
    这一做,就是两三年,现在茶馆也稳定起来,程维哲原本想等过了孝期再打算其他,可如今看来,还是早准备得好。
    “是,维书是很好,我啊,一无是处。”程维哲低声回了一句,使劲给二毛打眼色。
    二毛人小却机灵,瞅见自家公子一脸不耐烦地样子,于是忙说:“哎呀老爷,刚才点墨给您送了水来,您赶紧去沐浴休息吧,待会儿水该凉了。”
    程赫被打断了思路,扭头狠狠瞪了二毛一眼,但被他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有些困了,索性撂下一句:“明早不许早出门,我再跟你细说。”就回了正屋。
    留下程维哲一个人面无表情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终于迈开双腿:“二毛,去帮我也准备一下洗澡水,送来你便回去休息就成,不用伺候我了。”
    二毛十来岁的时候就来了程家,一直跟着程维哲,但是程维哲近些年来并不时常回家,也不爱出门带他,所以二毛总是觉得无所事事。可算等程维哲回来了,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一番。
    他如今十三四岁,在程维哲看来还是个孩子,等他蹦蹦跳跳去要了水回来,又一脸八卦地凑在程维哲边上看。
    程维哲正在看书,被他瞧得烦了,索性问:“怎么了?”
    二毛做贼一样看了看竹窗木门,见外面静悄悄的,忙压低声音说:“少爷,你知道维书少爷的伴侣谈的谁吗?”
    只要不祸害自己,程维哲对程家的事情一贯不感兴趣,不过他看二毛挤眉弄眼的,不由好笑地问道:“谁?”
    听他问了,二毛兴奋地说:“我听说,原本竹老爷给他说的冯家的三公子,那也是个诗书礼仪都顶好的少爷,可咱们家维书公子看不上,咬死了只要一个人。”
    这倒是奇了,他这个弟弟从小到大虽然有些傲慢挑剔,却一直非常听他爹爹白笑竹的话。现在居然为了一个人跟他爹作对,可见对这个人颇为痴心。、
    见二毛还要卖关子,程维哲不由用书本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这孩子,快说。”
    二毛嘿嘿一笑,伸手捂住被打的头,这才说:“是竹老爷的家中侄子,每年都来咱家拜年的那个,白家四少佑夙。”
    白佑夙?程维哲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白家四少好像真的年年都来程家,逢年过节的,从来没少过他的身影。难怪,程维书认准了他,两小无猜嘛。
    他点点头,说:“那倒也相配,年纪差不多吧我记得?”
    二毛说:“可不是嘛,但不知道为什么,竹老爷却不同意,非说两个人不合适,以后过不到一起。”
    不合适?无论怎么样,他们两个也算从小认识,家里还是亲戚,门当户对的,哪里来的不合适一说?
    “算了,甭管他家的事了,二毛,我最近经常不在,你帮我盯着大老爷,他要是动什么歪心思,你得赶紧告诉我。”程维哲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先操心自己的事情要紧。
    他父亲惯来不靠谱,他又是晚辈,到时候他那个好叔父别又跟他父亲随便说几句,他未来一辈子就被这么草率定了,这可万万不行。
    二毛握紧拳头,小脸上一片严肃:“好!少爷,你放心,家里有我呢。”
    他说着,还拍了拍胸脯,显得特别滑稽。
    程维哲笑了笑,觉得人也不再那么紧绷,他向后靠坐在椅背上,眼睛无神地看着房梁。
    “二毛,以后我要是走了,就把你托付给廉叔,跟他一起守个宅门,也没人能欺负的了你。”程维哲声音很低,直到这个时候,才隐约透露出一丝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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