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沉重得像是拖着一滩泥水。他难受地将头往一边偏去,隐约感觉发顶又被隔着衣服揉了揉。
    怀中的雄虫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卡洛斯的肩背顿时有些僵硬,手法生疏地轻轻一抚。
    在房门外见到休伯格后,对方借口有要事要商议,带着卡洛斯走了许久,来到酒店的会客厅。坐下后,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尽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卡洛斯逐渐觉察出休伯格是在拖着自己,随即想到对方恐怕意在宁宴。他当即抽身回去,却只在桌上发现一份吃掉小半的盒饭。
    意识到中招,卡洛斯传令手下带队赶来,随后向酒店管理虫亮明身份,调监控查到了不久前的影像。
    现在那份剩饭已经被送去检查。第三军派来一个小队,一度封锁了酒店的出入口,在收到卡洛斯的下一步指令后,才放开戒严。其余军雌都奉命守在酒店侧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以免闲杂虫等误入。
    越来越浓郁的信息素味自卡洛斯怀中溢出。两侧直挺挺守着的军雌都是训练有素的军虫,不至于为那一晃而过的气味失态,但心中都难掩惊诧。
    通往停车场的路在此时显得格外漫长,但好在总算走到了尽头。卡洛斯小心翼翼地将雄虫在后座放下,帽檐下的额角已经濡湿。
    制服外套失去了外力的收拢,自然地散开,露出底下雄虫的模样。
    相比卡洛斯微微汗湿的发根,雄虫则完全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双颊绯红,面容一片湿润,不知是汗水还是生理性的泪水。上衣紧贴着肌肤,发梢几乎能滴出水来。
    卡洛斯呼吸一窒,触电般地移开视线。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替对方拭汗,但很快意识到不妥,于是抓起散落在坐垫上的外套,随后又立刻放下,一连串的动作显得十分手忙脚乱。
    卡洛斯记起许久之前学校生理上的知识。雄虫在情.热时,本就娇气的皮肤会变得更加脆弱,稍不注意就会受伤。
    军装制服质地粗粝,还不吸水。卡洛斯在飞行器内转了一圈,翻出换洗备用的衬衫。
    他一手托着宁宴的后脑,一手将衬衫团成团,动作轻缓,一点一点吸去对方面上的水痕。
    宁宴下意识闭眼,顺从地仰起脸任由他动作,片刻后才睁开眼,雾蒙蒙地望着对方。
    卡洛斯站起身:“阁下,我在前面等您。”
    宁宴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他将要转身时,轻轻拉住他的袖角。
    很细微的力道,但卡洛斯还是感受到了。他立刻重新在雄虫面前半跪下来,担忧而疑惑地望着他:“阁下?”
    宁宴仍然捏着那片衣角不放,水汽弥漫的黑眸一瞬不瞬地望着卡洛斯,抿着唇不出声——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卡洛斯在这样的眼神下很快败下阵来,试探着问:“您这是……要我帮您吗?”
    宁宴仍是直勾勾盯着卡洛斯,依稀在他的话中分辨出一个“帮”字,于是点点头,等着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卡洛斯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逐渐失控的心跳,却被鼻腔中浓郁的信息素味刺激得更加错乱。
    雌雄之间抚慰的限制是两级,b级雄虫正好能够安抚s级军雌,只不过比较勉强。这也是卡洛斯到现在还能保持冷静的主要原因。
    但足够高浓度的b级信息素也足以冲昏s级军雌的头脑。车厢内空间狭小,他们只是进来片刻,甜甜的雄虫信息素味就已经飘满每一处缝隙,卡洛斯就算想要缓一口气冷静一二都没地可去。
    宁宴见军雌半天没有动弹,又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卡洛斯生怕自己理解有误,艰难地又问了一遍,得到同样的回答。他这才缓缓起身,去驾驶室取来抑能颈环。
    按下卡扣时,卡洛斯发觉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阁下,冒犯了。”
    宁宴迷糊之际,感觉卡洛斯又把自己抱了起来,随后手中被放入一个冰凉的小圆球。
    他迷茫地仰起头望向对方,唇瓣动了一下,却没能出声。好在卡洛斯读懂了他的意思,解释道:“这是电击触发装置,您要是不舒服了,用力握一下,颈环会释放出电流。”
    宁宴迷蒙的目光在军雌银灰色的衬衫上游移片刻,才缓缓对焦到颈间那道金属环上。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前自己在这架飞行器上说过的话:“不戴这个……相信你……”
    大概是因为大脑已经停摆,宁宴此时的语调全然像个孩子,并且因为同一句话还得重复第二遍而显得不太高兴。
    “……我不相信自己。”卡洛斯叹了口气,嗓音发哑,将声音又放轻了些,“您拿着它,好不好?”
    对方的语气很温和。宁宴被哄得点了头,接过小球,掌心滚烫的温度很快把冰凉表面捂热。
    片刻后,宁宴正感觉好受了些,却忽地浑身一颤,喉间溢出含糊的呜咽,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小球。
    金属环表面亮起,卡洛斯猝然间被电了一下,闷哼一声,不敢再动:“阁下?”
    宁宴只是睁着一双眼,茫茫然望着军雌,唇瓣微张,却没能发出一个音节。
    许久后,才找回发声的方式。
    “卡洛斯……”
    他连“上将”的称呼都略去了,在残存的理智中勉强翻找出一个词,却仿佛不知道这个名字的意味似的,翻来覆去地呢喃,像是海浪中浮沉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卡洛斯……”
    “卡洛斯……”
    他渐渐泄了力。金属小球从指缝间脱落,沿着坐垫滚了一段,随后“咚”地一声掉在地上。
    车厢内的两虫都无暇顾及。
    宁宴缓缓将额头抵在军雌肩上。卡洛斯垂下眼,就能看见对方汗湿的发尾软软地贴着皮肤,衣领遮不住纹身贴,一部分已经被蹭花了。
    低头的动作让雄虫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变得明显。卡洛斯略一出神,心想来帝都星这么多天,研究所的虫难道没有按照膳食表给雄虫送饭吗,为什么还是这么清瘦?
    宁宴在不知不觉间蜷缩起来。他的意识都有些涣散,却在觉察到异样时恢复了些许清醒。
    “……那是什么?”宁宴哑着声音问。
    卡洛斯耐心道:“这是您的尾勾。”
    尾勾……?
    宁宴一个激灵,猛地往对方怀里钻。卡洛斯被扑了个满怀,有些不知所措,顺着雄虫微微颤抖着的脊背轻抚几下:“不舒服?”
    宁宴一个劲摇头,把军雌的领口蹭得乱糟糟的,动作间露出发红的眼框。
    s级军雌将潜力激发到极致,甚至能够捕捉到光能弹的运行轨迹,但此刻卡洛斯居然不能肯定,雄虫眼尾晕开的水色,究竟是不是他心神震荡之下花了眼。
    怀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怎么把它……收回去……?”
    “结束之后,它自然会消失的。”卡洛斯被雄虫的泣音打乱了心神,仓皇间分出一只手来,小心翼翼地扣住他的腰,口中温声哄着,“很快就好。”
    如果说被鳞片遮掩的软骨是军雌身上唯一的弱点,那么雄虫的尾勾则处处脆弱而敏感。
    那条在宁宴的认知里本不该出现的尾勾,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无限放大了存在感。
    他隐约听见几句安抚,原本已经平静些许,很快却再次呜咽出声。他控制不住地咬紧了下唇,口中漫起血液的铁锈味。
    卡洛斯时刻留意着宁宴的反应,见状,单手托住他的下颌,用拇指拨开。
    “别咬自己。”
    宁宴照做了,松口后下唇印着鲜明的齿痕,渗出几滴血珠。
    鬼使神差一般,卡洛斯用指腹轻轻一抹。
    铺开的红是和卡洛斯的瞳孔如出一辙的颜色,在宁宴浅淡的唇上本该突兀,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契合。
    卡洛斯的心跳错了一个节拍,顿时不敢再看,甚至十分冒昧地将雄虫按进自己的颈窝。
    但他很快又后悔这个举动了。
    宁宴几乎整个儿埋在他的怀里,潮热的吐息尽数落在他的颈侧。这样过分亲密的姿势,让卡洛斯能够直接感受到对方心跳的节拍与呼吸的节奏,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应,都被军雌精准捕捉。
    卡洛斯的后背在发痒。更准确的说,是两侧肩胛骨的位置。
    他从未有过控制不住虫翼的情况,但眼下显然并不能用寻常经验来对照。卡洛斯的余光瞥见地上的金属球,毫不犹豫地俯身捡起,在掌心用力攥紧。
    电流的强度和金属球受力大小成正比。这一下的力道远非宁宴之前软绵绵的握力可比。
    颈部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随即蔓延至全身,刹那间让卡洛斯产生一种头皮被穿刺的错觉。但这短暂的剧痛让他立刻清醒过来,血脉中蠢蠢欲动的原始欲.望被毫不留情地压制下去。
    宁宴若有所察,脑袋动了动,似乎想要抬头,又被军雌不轻不重地按了回去。
    “没事。”
    卡洛斯后怕地抚了抚宁宴的后背。他不确定自己现在有没有出现精神力波动的状况。若是虫纹扩散、或是显出虫化复眼,被雄虫看到的话,难免被吓到。
    宁宴埋首在军雌的颈窝,很快又无暇顾及旁的什么了。
    不知折腾了多久,等卡洛斯如释重负地抬头望向窗外,飞行器早已停在上将府的地下车库内。
    上飞行器时,卡洛斯不放心让宁宴就这样回研究所的住处,于是将目的地设置到自己家中。他本意只是想要多关照一二,却没料到会关照到这种地步,现在简直进退两难。
    方才的事,若是宁宴有心告到帝都星雄虫保护协会,完全可以让他一个帝国上将被治以重罪,剥夺军职,锒铛入狱——哪怕始作俑者另有其虫、哪怕在开始前经过了雄虫的同意。
    但卡洛斯相信宁宴不会那么做。就像他相信宁宴不会接受那两名亚雌礼仪官的威逼利诱一样。
    飞行器内满溢着甜甜的信息素味。雄虫的侧脸贴在军雌胸口,面颊尚余斑驳泪痕,双臂环着他的腰身,就着先前的姿势睡着了。
    这样柔软的姿态让卡洛斯产生了一种被依赖的错觉。他心中忽而涌起无限的怜惜,起身的动作就此顿住,舍不得动弹了。
    在尾勾冒出来的时候,宁宴慌得不行,卡洛斯也被他一个劲儿往怀里钻的情况弄懵了,分出大半心思去哄,又想着尽快让尾勾收回去。
    于是后来,对方无声的眼泪越掉越多,他居然没顾得上。
    直到现在,卡洛斯才发觉雄虫的眼皮微微泛红,鼻尖也是红的,脸颊蹭上了一点晕开的纹身贴,还有些别的东西。
    但正是这样的狼狈可怜,让雄虫褪去了往日若有若无的疏离气质,变成了能够像这般被抱在怀中的模样。
    卡洛斯垂眸望着宁宴疲惫的睡颜,过往碎片在脑中一一回闪——
    木南星荒郊的初次相遇,隔着单向玻璃的那个夜晚;以及在飞往帝都星的星舰上,雄虫望着舷窗外的浩瀚星河,眉目间是卡洛斯读不懂的寥落。
    明明就在眼前,却仿佛隔着亿万光年。
    他如同一阵风,轻飘飘地吹过,途径的万物都因之发出声响,而风本身却了无形状、来去无踪。纵使卡洛斯伸出手,也只能徒劳地让风从指缝间溜走。
    卡洛斯曾以为那是自由,但现在却从中窥见了伶俜。
    而此刻,雄虫窝在他的怀里睡沉了,仿若风中倦鸟终于找到临时的栖息之所,愿意拢起扇动不休的翅膀,短暂地歇一歇脚。
    卡洛斯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抬手,将宁宴垂落的发丝往耳后轻轻一捋,像是在梳理小鸟乱糟糟的羽毛。他在这一瞬间萌生出无限野心,不愿让这只小鸟再飞离他的怀抱。
    他的双臂无意识地缓缓收紧,直到雄虫在睡梦中不舒服地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抱着雄虫起身离开飞行器。
    府中佣虫不多,都是在此工作多年、信得过的虫。卡洛斯带着宁宴上楼,打算先让他洗个澡,免得着凉。
    浴室门口,卡洛斯把睡着的雄虫放下来,轻声唤着:“宁宁,先起来洗一洗,好不好?”
    宁宴困得厉害,眼皮似有千钧重,却总听到有谁在叫自己。他一点儿也不想睁眼,于是不乐意地把脸别到一边。
    这个稚气的动作让宁宴的大半张脸埋进军雌的掌中,只留给对方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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