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时,楚维阳仅只是漫不经心的甩了甩手。
    “贫道是极静思动,再者言说,山门中相互攀扯着扯皮的事情太多了些,没得教人腻味,仅只是教贫道实证经篇法门的‘耗材’,多少时日了不见送来,贫道索性谁也未曾告诉,一人出了宗门来,自行收拢些‘耗材’。”
    闻听得此言时,尤其是提及了巫觋教中的那些教人腻味的汹涌暗流,宫纨竹更是深以为然的随着楚维阳而颔首。
    在不知不觉之间,宫纨竹便已经被楚维阳再度牵动了心绪,连带着潜意识之中对于师门,对于巫觋教诸修的印象,也在一点点改变的过程之中,将己身的立场,不自觉的像是此间的偎依一样,驻足在了楚维阳的身旁。
    而也正此时,宫纨竹复又定下了心神来,一面因为道法的缘故,颇欣喜的看着那玉蛇从楚维阳的宽大袖袍之中探出蛇形来,不仅任由那玉蛇像是认人一样的感应着己身的道法气息,更伸出手臂来,教玉蛇蜿蜒在其身形同样蜿蜒的轮廓上。
    可是宫纨竹却不知晓玉蛇那鬼精鬼精的心眼子,今日玉蛇能够真切的记下了宫纨竹的道法气息,来日便能够专门蕴养出一道正针对着宫纨竹所“特攻”的蛟龙气血。
    而且,事实上,同样的“特攻”的气血,因为玉蛇早早的便已经将齐飞琼的道法气息与神韵烙印在了心神之中,那一口蛟龙气血已然备下,只等着齐飞琼从闭关的状态之中走出来。
    而今的玉蛇可是即将丹开一窍的修为境界,依凭着楚维阳可以借由着熔炼本命妖蛊的方式强行擢升其修为境界,早已经越过了齐飞琼的修为,昔日里火龙岛上那点儿摩擦,玉蛇可是经年记得真切,正等着而今攻守易势,来朝着齐飞琼亲手“报仇雪恨”呢!
    当然,楚维阳自不会开口点破这些。
    而另一面,宫纨竹则在稍稍的思量之中,开始主动为楚维阳介绍起那正邪厮杀之间的时局变化。
    “好教师尊知晓,时局惊变的因由,要从白鹿山说起,这连绵群山本也是昔年一圣地大教的山门所在,但那是极久远之前的事情了,关于此宗流落下来的记载已然很少很少,甚至不知名讳,不知正邪,只知道有着这么一宗曾经在此。
    而且,好像也不知是这一宗本身犯了忌讳,还是这一宗的某一人犯了忌讳,昔年这一宗据说是被两界山诸上修跨界而来,亲自出手所覆灭,并且确保断绝了香火法统传续的宗门!也正因此,大家伙儿觉得晦气,此后大好山门,也无有宗门来占。
    可不占据这此间的灵山秀水,大抵上也是做给两界天上修来看的,这山水之间的丰沛灵韵与元气,本就是无上修行宝地,往日里来此间演法的,乃至于闭关的,也尽都是他们所谓‘正道’的天骄道子,于是,待得今朝正邪对峙,这白鹿山便成了重中之重。
    毕竟是山门级数的宝地,掌握了白鹿山,所能够引动的,不仅仅是那切实存在的山水,甚至几乎以此山脉的掌握,可以真正在正邪对峙的大势之中起到真正定鼎胜负的作用,也正因此缘故,那是几乎是此番血战厮杀最为惨烈的战场。
    围绕着白鹿山的攻守,正邪两道这一阵子里,天晓得已经有多少的修士殒命在那山石草木之中,即便最为温和的时候,旬日左右便也要改换攻守之形势,而相互间攻伐最惨烈的时候,一日间便能够有数度形势的逆转与再逆转。
    或许,正是因为太多的性命陨落在其间,那些残存的神元之力,残存的晕散不去的气血,残存的道法灵韵,一切的一切尽都在那被无上的风水流转之中兜裹住,以山川河岳为鼎炉,以自然之炁为薪柴,将这一切生灵殒命之后的菁华卷在其中一锅乱炖。
    师尊您自该是通晓丹道义理的,应该能够明白,若是真个有这么一炉的驳杂乱炖,诸般的残存灵韵不断的牵扯着晕散不去的气血与道法之力,各自为营之间,复又正邪两道的或轻灵或诸煞的法力不断的相互交错,相互浸染,那不是一炉宝丹,那是一炉不断酝酿的雷火!
    可是,白鹿山如此紧要,纵然是感应到了气息的变化,却又不可能将此地拱手相让,于是在不可避免的不断‘添砖加瓦’的继续厮杀里,那一炉乱炖的雷火之中,佐料越舔越多,直至某一刻,数日之前的某一刻,当这样的烦乱诸气抵至了此间风水流转承受的上限……
    这一炉雷火,便如愿以偿的,在正邪两道修士尽都有所预料的情况下,炸了。
    那一炉的雷火炸了并不算是意外,可真正教人意外的,则是随着那诸气撼动这连绵群山的惊雷炸响的同一时间,有着某种满蕴着腐朽而酝酿着更甚的汹涌力量的须弥风暴,从那惊雷的正中心处冲霄而起!
    那是连诸位金丹境界长老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须弥风暴,但是已经有经年的耄耋长老,学究天人一般的存在,辨别出了那须弥风暴之中独特的腐朽气息。
    长老认为,那连绵群山之下,镇压着一道须弥碎片,有着古老一界的残碎一角。”
    第771章 须弥风里升太始
    闻听得此言时,楚维阳忽地猛然一挑眉头。
    “须弥碎片?”
    哪怕尚还未曾亲眼得见,但仅只是依凭着宫纨竹所言说的这些,不论是那须弥碎片之上本身便是圣地大教山门级数宝地的白鹿山,还是这样汹涌的气血诸气淤积而成的一路雷火方才炸裂开来的须弥壁垒本身。
    又或者是那连教寻常金丹境界修士,在此刻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须弥风暴本身,都将这枚须弥碎片的本身之跟脚高高的托举了起来。
    而也正是依循着这些微末的纤毫细节得出了关乎于这须弥碎片本身跟脚高低的结论来的顷刻间,事实上,楚维阳便已经有所猜度。
    寻常的一界之中的洞天破碎也好,还是类似于楚维阳的九叠螺壳宝塔这样的无上须弥法宝崩灭也好,又或者是甚么大界的须弥壁垒的重叠与延展本身,都无法以这样牢稳的态势,需得要如是驳杂繁盛的一炉雷火才得以动摇。
    而且,即便是这样级数的力量真正被有所动摇之后,那须弥风暴本身,只怕也难以阻挡真正的金丹境界修士。
    一旦道与法的气韵不再浑圆无漏,事实上,这天地间已然甚少有甚么地方,是金丹境界的大修士所无法涉足的。
    如昏黄浊世,只消不是往凶地里去刻意的找死,依循着寻常的古路进行而行,于金丹境界大修士而言,也已然能够说上一声“如履平地”了。
    当然,如是情形,虽然远迈去了这些寻常洞天级数的须弥风暴,但若非要说是那一炉雷火将宝仙九室之界的天地壁垒给炸裂开来了一个窟窿,又或者说是一道裂缝,只怕这样的血战本身还没有这样厚实的底蕴累积。
    而且,一旦天地乾坤壁垒被撕扯洞破,那须弥风暴之中所裹挟的也不该是甚么腐朽气息,而是纯粹的昏黄浊煞之气,而且,那样级数的须弥风暴本身,莫说是对于金丹境界修士了,即便对于神境真人级数的存在,都是满蕴着毁灭气息的灾劫!
    而一枚须弥碎片,其本身的须弥风暴的景象,在完整的大界壁垒的洞破之下,又在洞天一界的崩灭之上。
    有着这样的层次作为上限与下限的锚定,无声息间,便已经教楚维阳有了极为大胆的猜测!
    而在不涉及到被楚维阳以言语牵引着情绪,回归到道与法的层面之中来的时候,宫纨竹复又明晰的展露出了属于圣地大教一道法脉的嫡传道子大师姐的高卓才情。
    仅只是观瞧着楚维阳细微的神情变化,宫纨竹便像是明晰了楚维阳的心中所思量与想象的的事情。
    进而,哪怕在楚维阳的庇护之下,四下里再无人立身,但宫纨竹还是下意识的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像是在窃窃私语一般的言说道。
    “那耄耋长老在那须弥风暴之中裹挟出来的驳杂腐朽的气息里面,感应到了某种独特的古老矿脉气息,据说,是因为中州的那些真正存世经年的圣地大教之中,尤还有着那个古来时代所传续下来的,与法脉息息相关的古老宝兵,正是以这样的无上古矿为炼材熔铸而成。”
    闻听得此言时,楚维阳顿觉得宫纨竹的声音像是在他的面前轻轻地掀起了一道预料之中的帷幕。
    那种驳杂而古老的腐朽气息,像是更隔着现世的存在,便已经先一步吹拂在了道人的心神之中。
    进而,甚至在楚维阳的耳中,连带着宫纨竹那略显得低沉的声音,都变得更为悠然与莫测起来。
    “这种矿脉,仅只曾经在某一界之中,因为独特的天地道韵的贯穿与交织,方才曾有所凝练,但是,自从那个古老的时代烟消云散去了之后,那些昔年以此炼材而传世的宝兵,变成了最后的绝唱。
    这些尽都是耄耋老道那含混其词的说法,弟子当时也在场,瞧得真切,显然这所谓的古老矿脉的气息本身的显照于世,震动了耄耋长老的心神,一时间的心念失守,才使得耄耋长老几乎在呢喃自语之中言说出了这些。
    但是等到长老真正回过了心神来之后,便陡然间三缄其口,不再有所言说,再有人反复的追问,便只说是甚么‘禁忌’、‘秘辛’之类的说法,直至有着与长老相熟的同为金丹境界的长老再开口发问的时候,他老人家才颇隐晦的说了‘先天五太’四字。
    说罢之后,那长老便沉默着,任是谁再如何的追问,都不开口再有一言了。
    想来,这其中才是真正有着无言的大秘辛!”
    果然。
    当“先天五太”四字落入楚维阳耳中的时候,道人便已经有所了然。
    这所谓学究天人的大修士,其人的洞见,在这一刻与楚维阳己身的猜度与推演在无声息间相互契合与印证。
    而也正在宫纨竹自然而然的展露出身为天骄修士,那和己身的才情一般丰沛的对于秘辛与未知的好奇情绪的时候,楚维阳甚至已经从“先天五太”的概念之中,更进一步的锚定了那所谓须弥碎片的跟脚。
    “是衍玄太始天界。”
    闻听得此言时,宫纨竹自懵懂之中,颇诧异的看着楚维阳,她不像是因为预料之外的猜度而惊诧,只是看着宫纨竹的茫然懵懂的神情,楚维阳便知道,她这是第一次真正听闻到“衍玄太始天”的名字。
    “甚么是衍玄太始天界?”
    而仔细想想,楚维阳便也能够明白,为甚么如宫纨竹这般的出身在宝仙九室之界中的天骄道子,竟然也能够对九天十地的格局这样的茫然,其懵懂与无知,几乎可以与三元极真界中幽闭的诸修所比较。
    毕竟,若言及九天之地之说,便需得先言古之道法正统何在,毕竟,在那个九天十地的时代,一切的道法所传承的,尽都是而今的旧修余孽所仍旧在传续的道法。
    是有了九天的崩灭,才有了新道的诞生,才使得那古老的道法传承被扫进了灰烬与尘埃里,成为了所谓的余孽。
    若是不言说这些,那么新旧之间便仅只是纯粹的道统之争,是谁强谁有理的蛮霸局面。
    但若是非要将这九天十地、古往今来的脉络讲透彻,那么旧修余孽便仅只是古法修士而已,这样看,混朦法修士才更像是悖逆了正本清源之道法传续的孽修。
    也难怪,在被人反复追问的过程之中,那学究天人的长老,也始终言说着“禁忌”与“秘辛”之类的词汇。
    本就是在正邪对峙厮杀的当口,若是将两界天上修所不想言明,但又始终在一力遮掩的事情如此当众曝露开来,想来是真正犯了忌讳了的祸事。
    当然,楚维阳能够明晰的透过宫纨竹的转述以及宫纨竹本能的浑无遮掩的反应,洞见这背后的千丝万缕间的联系。
    但那是两界天上修,还有真正宝仙九室之界修士的思路。
    对于楚维阳而言,他从不觉得这等正本清源的脉络有甚么值得三缄其口的,进而,宫纨竹问起来的时候,楚维阳便浑无太多思量的,用极为简明的话语,将原本九天十地的格局,用言语描述给了宫纨竹听。
    待得说罢了大略之后,楚维阳更是将己身猜度的这一部分告诉给了宫纨竹听。
    “九天之界,最高桌处的泰一玉皇天界,还有仅次于此界的三清天界尽都先不去论说,昔年十地所托举起来的,真正有着紧密的须弥之力接驳的,实则是另外五天界,也就是那位学究天人的长老所言说的‘先天五太’所应对的诸界。
    而这样的应对本身,也是具备着固定的次序的。
    小有清虚之界与大有空明之界所合力托举起来的,是元虚太易天界;太玄总真之界与三元极真之界所合力托举起来的,是一炁太初天界;
    宝仙九室之界与上清玉平之界所合力托举起来的,是衍玄太始天界;朱明曜真之界与金坛华阳之界所合力托举起来的,是感灵太素天界;
    左神幽虚之界与成德隐玄之界所合力托举起来的,是道象太极天界。
    而依循着这样的须弥风暴本身的跟脚推演而去,再加上这位长老的推论,也仅仅只可能是衍玄太始天界的须弥碎片了,昔日九天完好的时候,不会有分毫的碎片崩灭开来。
    而那场至今罕有人知晓到底发生了甚么的九天崩灭的过程之中,能够将须弥碎片‘崩’进宝仙九室之界中来的,也禁止可能是衍玄太始天界,旁的,想崩也崩不着。
    再之后,九天尽皆寂灭,这样级数的须弥碎片本身,遂也没有了跟脚的源头。
    唉,岁月光阴呐……这样看,贫道这一番极静思动,还真个是应对上了缘法!竟逢着这样的古老一界的须弥碎片洞开!待得风暴消弭些,或许吾等步入其中,更能够找寻到那些已经葬在岁月长河之中的秘辛与古言!”
    而就在这一刻,当楚维阳难掩言语的悸动,对于这一道须弥碎片的洞开有着发自内心的期待的时候。
    就仿佛像是那耄耋长老一般,因为心神的激涌,楚维阳用近乎呢喃自语的方式,在他的浑无顾忌的话语之中,透露出了太多的秘辛!
    原地里,宫纨竹直怔怔的看着楚维阳。
    “原来……原来宝仙九室之界,与上清玉平之界,还有着这般的牵系么……”
    第772章 欲挽千斤拨四两
    楚维阳像是从来都未曾仔细考虑过,自己这样看似简明直接的言语之中所展露出来的秘辛本身,不论是关于九天十地格局的那些,还是关乎于须弥碎片跟脚推演的那些,又或者是诸界之间的牵系本身。
    这些言语之中所蕴藏着的秘辛本身,便像是那宫纨竹曾经洞见的须弥风暴之中所带出来的腐朽气息本身,岁月光阴极尽沧桑的变迁意蕴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直观方式,化作惊雷,化作风暴,伴随着楚维阳口中每一道字音的吞吐,重重的敲在了宫纨竹的道心之中!
    这是其人在沉默中所承受的无上震撼!
    就像是曾经的楚维阳在琳琅洞天瞧见“九天十地”的字句,在海眼漩涡之下洞见腐朽的云舫古舟,在世外洞见昏黄的雾霭与浊流汪洋。
    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
    楚维阳总觉得,就像是那些他希冀之中要带给宫纨竹以磨砺的诸般腥风血雨一样,他已经下意识的在这一过程之中,同样在想着办法,以洗炼宫纨竹的道心。
    而对于道心的洗炼,对于心神的锤炼,再没有比起混朦法的真相,比起九天十地的格局更为重要的了。
    道与法,天与地,一切的苍凉与辽阔尽都通过了这样的方式烙印在了宫纨竹的心神之中。
    而这样的无上秘辛本身,便足够在往后日日夜夜的思绪翻涌之中,不断的锤炼着宫纨竹的道心与神念了。
    就像是楚维阳所承载与封存在记忆之中的那些秘辛,那些与盘王宗法统,与三元极真界,与古法修士所息息相关的秘辛,时至今日也在不断的随着记忆的翻涌与思量,在反反复复的锤锻着楚维阳的道心与神念。
    于是,当再面对着宫纨竹那近乎于呢喃自语一样满蕴着困惑的疑问的时候,楚维阳却未曾再继续用那蕴藏着秘辛的简明话语回答宫纨竹。
    他仅只是看了宫纨竹一眼之后,进而用着极为缓慢的方式摇了摇头。
    “刚刚时与你言说这些,仅只是要教你的眼界开阔起来而已,所以有些为得见天地而不得不言说的话,贫道已经尽都宣之于口了,至于再有甚么想知道的事情,不要来问贫道,问了贫道也不会说,这天地何等风貌,需得你自己去亲自丈量,需得己身亲自洞见!”
    闻听得此言时,大抵在这顷刻间,楚维阳那更为沉淀的气息与神韵终是先那些层出不穷的困惑一步,将宫纨竹的心神贯穿了一般。
    原地里,宫纨竹努了努嘴,伴随着腰肢的轻轻拧动,似是仍旧不甘心的想要继续向楚维阳问些甚么,可是不等话问出口来,楚维阳的这一番告诫的珠玑之言,便已经再度徜徉在宫纨竹的思感与念头之中,最后,宫纨竹终是没再问些甚么,只是闷闷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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