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因此,不知是不是丹霞老母的那一句话正说在了清河道人的心神根髓处,又或者只是这般安抚与提点本身,更教清河道人长久的时间里低着头,连看都不去看丹霞老母这里,更躲避着老母探看来的目光。
    “今日来寻丹霞师姐,为的是想开诚布公的讨论一桩事情。”
    闻听得此言,反而是丹霞老母无声息的笑了起来。
    毕竟看清河道人的身形,也不大像是开诚布公的模样。
    但老母还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开诚布公?听来道友颇有诚意,有甚么要商议的,不妨说来听听。”
    而几乎就在丹霞老母话音落下的闪瞬间,清河道人的声音便紧跟着响起,他似是早已经打下了腹稿。
    “是关乎于昨日里的一番突发变故,吾宗有一至宝,想来已举世皆知,名唤《四象剑图》的,以吾宗无上运数为底蕴,能在纤毫间锚定天下凡修持着《四时剑》法门有所成就的修士。
    更准确的说,是锚定着那些自《四时剑》中,不经剑图洞照洗炼,自行明悟二十四正剑意的修士。
    事实上,《四象剑图》已经不是第一次隔空间有所共鸣震动了,这一回气机感应的尤为厉害,想来至少是在此基础上凝练成了二十四正剑印。
    您老虽不是吾宗修士,可见识广博,历世长久,合该明白贫道所言说得这些真伪,与意味着甚么。”
    闻听得此言时,丹霞老母颇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似是在闪念间便想到了甚么。
    只是了然的同时,那自听闻了清河道人的言语之后所展露的惊诧神情,同样是真实不虚的。
    于是,老母闪瞬间的沉吟与思量之后,故作不知的开口问询道。
    “清河道友,你这番话,诚然是开诚布公,甚至开诚布公的过甚了些,可不论是《四象剑图》还是二十四正剑意和剑印,恕老身直言,这尽都是汝剑宗自家的事情,与吾何干?与庭昌山何干?老身意欲开宗立派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又岂会因此结下甚么法统因果!”
    闻听得此言时,反而是清河道人笑着连连摆手。
    “来寻丹霞师姐,自然不是怀疑和指责庭昌山。
    是这样的,有一个人,有一个名唤作楚维阳的人,不清楚师姐还有没有印象,昔日里吾宗的逃囚,师门里依照着镇魔窟中昔日名录追溯,论定此人许还是盘王宗的此代独苗传人,当日灵丘山中,他好似是还杀过贵道场的子弟,而后往外海去,逃之夭夭了。”
    闻听得清河道人说及此人,丹霞老母也不大自然的面皮抽动着。
    她如何能对此人没有印象,错非是她昔日谋算着此人,将《噬心唤命咒》暗中送出,许是也不至于随着此獠身陨外海,最后连带着《噬心唤命咒》都被妖族得去,最后竟教丹霞老母反受其害,险些因之而生生毁去道果。
    于是,就在丹霞老母下意识的轻轻颔首之中,登时间教老母动作一顿。
    “咦?清河道友提他做甚么,灾劫终了之后,相关事宜遂也传出来过,那盘王宗的独苗,不是死在外海了么?此事当时还有神宵宗的门人串联着各家背书,是最后灾劫定鼎的部分先机所在!
    不过是一介死人……”
    话说着,忽地,一切戛然而止,丹霞老母屏气凝神的看向了清河道人,看向了不断颔首的清河道人。
    “是的,这楚维阳,想来还活着!还在外海活的好好的!昨日里的《四象剑图》感应,便合该是应在了此人的身上!十分具体的牵系之明证,贫道没有,更拿不出来,若是非要追根究底的问,贫道只能说,这是一位剑道大修士的天机感应!”
    而闻听得此言时,丹霞老母的眉头早已经紧紧地皱起。
    果然,倘若是楚维阳真个活着,那么便真真不是剑宗截云一脉一家的事情。
    能够到凝练剑印的地步,楚维阳的修为,便足以洞见大略,如今,掌握着二十四正剑印,这已经是对于剑宗法脉的反噬,若是任由其修为再有所提升,许是来日,两家都要为昔日对于此人的谋算与欺压而付出代价。
    不!许是庭昌山已经在付出代价了。
    无端的,丹霞老母想到了昔日灾劫之中,自己所无端感应到了自身法统气运外泄去了一角。
    庭昌山到底不是乾元剑宗,无有《四象剑图》这般的宝物可以直接隔空锚定气机。
    但诚如清河道人所言,很多时候,一位金丹境界大修士的天机感应,冥冥之中思量及此的自由心证,便已经足够了!
    霎时间,丹霞老母便浑似是在思虑之中将这一切尽都串联在了一起。
    只是她尚还有所疑惑,疑惑于自家法统外泄于何处,是因为淳于淮?还是因为那具化身闫见微?
    许是兼而有之,又许是另有玄机。
    霎时间想不明白的事情,丹霞老母遂不再去想。
    闪瞬间的思量之后,丹霞老母遂不动声色的转移着话题。
    “昨日里发生的事情?老身若是听闻的消息无误,昨日里好似是有一位贵宗的天骄道子殒命在了宝瓶江畔?如今看,许是和道友的气机感应前后脚的功夫罢?若是以剑图感应到了,道友便直接去探看,而不是与老身玉简传书,许是那道子未必见得会死,能被道友救下。
    这因果……一饮一啄之间,向来难料定啊!”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了。
    当然,事后知道消息的清河道人,也未尝没有因之而后悔的心情,毕竟在那一闪瞬间,他是真个曾经想过要赴外海去探看,也是真个因为犹疑而驻足。
    这般接二连三的被丹霞老母以言语洞破心防,直指向根髓与痛处。
    终于,清河道人仰起头来,不再避着丹霞老母的目光,反而是冷冷的注视着丹霞老母。
    “今日贫道所言说的事情,许多实则是不该教外人知晓的事情,甚至一旦广为流传了,多多少少都能够算是吾宗的祸事,但为得开诚布公之前提,贫道尽数与道友言说了,丹霞道友,贵庭昌山道场,可有甚么说法,要说与贫道听?”
    第422章 破虚妄宗老护道
    “说法?老身这里能有甚么说法?”
    听得清河道人所问,原地里,丹霞老母回应的干脆利落。
    而闻听得这般回应,几乎闪瞬间,清河道人那原本冷冷注视着丹霞老母的目光变为更为冷郁与阴翳起来。
    剑宗修士心性之爆裂,于玄门诸宗之中,本就是仅次于神宵宗的雷法修士。
    许是一边狠一些,一边凶一些。
    而剑宗截云一脉的疯癫,于玄门诸宗之中,更是与五行宗的门人较之不分伯仲。
    许是一边疯一些,一边癫一些。
    从最一开始,丹霞老母便若有若无的拿着话来试探自己。
    直至此刻,几乎便即将要抵至了清河道人所能忍受的极限。
    而眼见得已真个有着激涌的情绪不断地自清河道人的神情变化之中酝酿着,原地里,反而是丹霞老母的脸上,更进一步的展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说来也奇。
    依照着清河道人的心性,这般慈祥的笑容,本应该教清河道人更为震怒才是,可偏偏丹霞老母那慈祥的笑容像是具备着甚么不着痕迹的元门伎俩与摄魂秘法,他分明应该更为愤怒,可是紧接着,心中激涌的情绪,竟真个被老母的神情变化所抚平开来。
    紧接着,丹霞老母的声音方才不疾不徐的响起。
    “没有说法便是没有说法,清河道友,老身缘何要拿这样的事情诓骗你,为了一如今尚还不知道是甚么境界的修士,老身隐瞒着说法,又能占得甚么样的便宜?
    更何况,道友也已经言说过了,这小修士,是你我两家尽都一个不慎都要面临反噬的人,老身还不至于不智到这样的程度。
    只是,汝是圣地大教,老身那庭昌山不过是个山头而已,底蕴上真正有着切实的差距,汝宗《四象剑图》都只能感应到这些,老身做能知晓的,只会比道友更少!
    事实上,错非是道友今日言说这般,老身都以为他已经亡故许久了呢!
    当然,道友的这一番开诚布公的警示,于老身而言也甚为重要,因而思量想去,许也只有在经世的长久上,与道友这儿有一番经验之谈。”
    这两三句话的功夫,清河道人的心神之中那激涌的情绪终是烟消云散了去。
    到底只是一道化身而已,非是真身抵至,极易受到丹霞老母手段的影响,如此,足以在化身上面瞧见道法的高下之别。
    只是这会儿,清河道人显然思量不到这一步,他只是平静的颔首。
    “经验之谈?不知道友有甚么欲要教我?”
    “当今一世,更确切的说,是这一年里边儿,事情生发的太过绵密了些,便是将外海的灾劫算上,再到灾劫后边的酒会丹宴,再到龙王宴饮,再到如今端看着外海上风波又要再起。
    道友需得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涉及到声势与运数这般极尽于虚度事情的时候,又是尤其如此。
    需得警惕,需得将这种反常的变化在意起来,这不仅仅是乍看起来,将数年的事情压缩在一年之中生发出来。
    这是有所预谋的,在主动的推动着这一代天骄修士们的快速崛起,这是真正大势的更迭,不是一道帷幕的垂落与扬起这样简单的变化。
    而是汪洋咆哮的山洪倾泻而过,冲刷过连绵群山。
    在这样激涌的过程之中,注定会有底蕴有所疏漏的山岳因着冲刷而垮塌,但也同样会有着底蕴浑厚的山岳,许是被那山洪剐蹭下一层岩皮来,反而要因之展露出内蕴的无上矿藏!
    道友该知道,老身这一番话说得是甚么意思。
    同样也是老生昨日刚刚得到的消息,上明宫的小孟道子,聚齐了五行遁法,尤还要强夺皇华宗的修法,即便是一朝曝露,引得数位大教道子去围他,仍旧教他以五行遁法遁逃了去,一时间引得外海震动!其余韵许是这两三日间,便要传遍南北两域!
    也正是这一桩消息,才真切的教老身意识到这一番道理。
    回返山门之中,找到汝宗藏经阁,翻一番古旧典籍,从故纸堆中找一找那些淹没在古史里的只言片语罢!
    这样迅疾的声势,已然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每一次,都注定要以圣地大教为计量的盛衰作为最后的定局。
    五行宗如是,上明宫如是,如今看,若是这人继续历经磋磨而长存于世,不断地累积着底蕴,许是你我两家,也要如是!
    一宗气运的凋敝,从来都是在天骄道子之间的胜负与生死之间生发的,尤其是如今这般绵密至极的重叠风波,许是一个疏忽,等再回首时,便浑无天骄传续,成了青黄不接的局面。
    道友,慎重呐!归根究底,庭昌山只老身道场而已,纵是舍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反而是汝宗,需得早做决断,将事机扼杀在萌芽之中!”
    闻听得此言,自始至终,几乎都是清河道人在随着丹霞老母的声调而随之心境起伏,因着激动而激动,因着凝重而凝重,最后因着杀意勃发而杀意勃发。
    可是就在丹霞老母的话音落下之后的数息之间,清河道人复又变得心中愕然。
    再是不通诸般妙法,他终归还是金丹境界的大修士,丹霞老母能够影响他的情绪,但也仅此而已,却无法蛊惑清河道人的心神,更无法教他因之而失智。
    也正因此,清河道人才对两人的对话节奏有着明晰的评判。
    在约定于此间逢面的时候,老实说,清河道人的心思,还是想着将事情示警之后,想办法将丹霞老母,再不济想办法要将庭昌山推出来,至少在此事上受自己驱使。
    说得难听些,想要拿人当枪使罢了。
    只是如今再回看,从逢面的时候开始,自始至终,两人对话的节奏与韵律,便尽数被丹霞老母所掌控。
    再到最后,这一番经世长久的城府之言,更是教清河道人觉得颇具道理的同时,反而惊愕的发觉,最后是自己被推了出来,受人所驱驰。
    截云一脉竟成了丹霞老母手中的枪!
    可偏生,那一般说法,是真真的有着道理在的,甚至教清河道人在深信不疑的同时,觉得这一年之中的诸般经历与境遇,尽都可以串联起来,于这般说法之中得以印证。
    再联想到昨日剑宗道子的殒命。
    一时间,清河道人心中的不安感觉尤甚。
    只是这闪念间,清河道人再看向丹霞老母的时候,更因着这般清晰的认知而心有不甘。
    他继续朝着丹霞老母这里追问道。
    “丹霞师姐当真无有甚么说法要告知于贫道?”
    闻听得此言时,丹霞老母已经不再言语,只是那般慈祥的笑着,然后朝着清河道人轻轻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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