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里也同样被外海的风暴席卷过去,糟蹋的不成样子了罢?
    也不知那金玉镶嵌着封禁起来的洞口变得怎么样了?也不知那底下暗河之中的火煞妖鱼一家子怎么样了?
    或许,楚维阳不断前进的身形在某几个闪瞬慢下来后,灵浮岛就又会被别人占去。
    这外海无垠,大到教人一眼望去尽都是茫然的心绪,可这外海却也甚是拥挤,方寸间,都需得与人必争!
    当楚维阳正思量及此处的时候,一道极轻柔的撞击触觉从舟底传递而来,却是在连续涌动的海浪的推动下,法舟已经撞上了海岸处的沙滩,一点点陷入其中,稳稳地停滞下来。
    于是,霎时间,楚维阳收拾好心神,不再沉浸于那关于极渺远天地的思量与惆怅之中,伴随着他缓缓起身,开始将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海岛上去。
    入目所见,早先时横在海滩与海岛中央的高山之间的大片葱郁的树林,如今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能够映入眼帘的,只有那大片的狼藉,是树木折断后残碎的根茎,是被反复掀起的土壤,是更内里翻卷出来的断裂根须。
    再没有了早先时的那一派幽寂场景。
    沉默着叹了一口气,楚维阳这才朝着身后一挥手,袖袍之中一道灰黑色的幽光打落,朝着五人的眉心处倏忽间一个兜转,下一瞬,神情呆滞的五人尽都走出船舱,颇僵硬且机械的立身在舟头处,然后排着队,接连从舟头跃下,踩着松软的沙滩,朝着远处的海岛高上走去。
    原地里,楚维阳复一招手,将法舟收起,这才紧紧地坠在五人的身后。
    如是复行良久。
    走到那起伏的山峦脚下的时候,楚维阳又眯了眯眼眸,与心神记忆之中的海岛山峦所相互映照着。
    如今时,这山峦上原本许多嶙峋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了去,唯独四下里碎石又比往昔时多出来许多,只是楚维阳思量着,所能观瞧到的山势,倒是与昔日时一般无二,并无诧异变化。
    眼见得此,楚维阳遂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古修洞府潜藏在山峦之中,只要山体山势并无甚么变化,想来那浩浩浪涛打落,也未曾波及内里。
    一念及此,楚维阳遂又倏忽间想到了初次过来此地的时候,曾经被百花楼预留在此地潜藏的法阵所迷惑,长久未曾找寻到洞府所在。
    如今再想来,那法阵之精妙,几若与海岛上的自然景象融于一体,尤善于教人藏匿身形。
    于是,楚维阳驻足在原地,缓慢的思索着,然后在某一瞬间,忽地一道法印打出,落向山峦的某一处。
    霎时间,浅淡的嗡鸣声中,一道略显黯淡的明光从山峦的某一处洞照而起。
    这样的变化仿佛是一个引子,随着这一道玉符明光的洞照,紧接着,同样黯淡的灵光接二连三的从山峦之中浮现出来。
    而这样的变化,纤毫微末尽都展露在了楚维阳的视野之中。
    不说楚维阳本就已经在符阵之道上展露出了天赋才情,只说淳于芷这位符阵之道的大家,上一回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将百花楼符阵观瞧得透彻与熟稔。
    这会儿,心神之中,那清丽的声音恍若是清凉的溪流缓缓地流淌着,渐次与楚维阳的声音相重叠与融合。
    最后,楚维阳的目光落在了山峦之中的某几处。
    有的地方空无一物,可依照符阵,那里本应该有一道玉符封存;有的地方有黯淡明光洞照,可是依照符阵,那里却不该有玉符存在才对。
    而同样的,另有一处符阵的缺口,映入了楚维阳的眼中。
    那是上一回时,楚维阳破开百花楼符阵的地方。
    一念及此,楚维阳的袖袍之中,复又是一道幽光垂落,霎时间,明光兜转之中,立身在一旁的五人忽地动起身来,在那镜光念头的牵引下,各自踏上了不同的嶙峋山路。
    可也不知是玄真宝鉴的品阶不够,还是钟朝元的魂魄真灵不圆融导致的掌控不谐。
    这会儿再看去时,那嶙峋的山石起伏之间,五人步履僵硬且机械的行走着,不时间,还要被山岩与杂草绊倒,分明磕碰的人身上血肉模糊,复又割裂了衣衫,崩裂开来了原本的伤口,那这几人却像是毫无知觉般,复又呆滞机械的站起身来,眼中只有那几处黯淡明光洞照的不谐之处。
    而与此同时,楚维阳一翻手间,遂也取出了一枚灵玉来,而后,在淳于芷的言说之中,楚维阳的指尖捏起一道剑气,一点点从灵玉上刮下玉屑,先是雕琢成玉符的模样,渐渐地又从其上篆刻起蜿蜒崎岖的纹路。
    良久时间,当楚维阳立身在半山腰处的时候,在他的身后,是五人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的呆滞站立着。
    再看去时,萦绕在山岩之间的晦暗明光这会儿正兀自消隐了去,不时间那晦暗灵光的兜转,都随着符阵的复原而愈显得圆融。
    渐渐地,似是有微微晃动的光影烙印在了山峦上,渐渐地再看去时,原地里,自半山腰往上,山峦孤寂,哪里还有楚维阳一行人的身影。
    而原地里,被符阵遮掩着身形,楚维阳引着五人,复又踏着熟悉的山路,往古修洞府处走去。
    ……
    好半晌,当楚维阳立身在昔日传法的幽暗洞府之中的时候,再看去时,那五人复又彼此相助着扛起一块巨石,正堵在了半坍塌的洞口处。
    倒也不至于说是严丝合缝,只是在外面一眼看去时尽都是山石嶙峋的表面,唯有一道缝隙,可教一人略显艰难的钻进钻出。
    做罢这些,霎时间,洞府之中幽暗的便恍若是那夜幕提早降临了一样。
    可楚维阳只是眨巴着眼睛,很快的,便已经顺利的适应起这种幽暗来。
    无穷无尽的黑暗将楚维阳的身形包裹,只在这巨石堵在洞口的闪瞬间的变化,便倏忽间教楚维阳感觉到了一种无言的安宁。
    而与此同时,寻到内里一间尚且干净的空旷石室,那早已经自顾自跌打的快瞧不出原本模样的五人,遂又在幽光的牵引下,依靠着石壁,并排着跌坐下来。
    下一瞬,楚维阳便已经立身在了其中某一人的面前。
    “抬手。”
    “运转法力。”
    “悬照在掌心!”
    伴随着楚维阳略显阴冷的声音响起。
    霎时间再看去时,那幽暗的石室之中,便有了第一道微茫的光亮。
    暗红色的法力倏忽间从那人的掌心之中显照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与第三道灵光显照,那是楚维阳显化出来的水火之力,只霎时间,便将那道法力一裹。
    倏忽间,灵光交缠回旋之中,那道暗红色的法力便在水火磨盘的磋磨之中,霎时间溃散开来,点点灵光之中,只余那纯粹的暗红色血煞,被翠玉火与乌光水炼化而去。
    内视之间,那在命府寒潭之上的九面玄龟还好,变化细微些,只是在其上的龟甲纹路变得更为玄奥古朴了些,反而是蟾宫心室内,那长久悬照的翠玉火中,白鹄与青鸾火相回旋于其中,伴随着血煞的炼化,其上明愈盛,凤鸣声中,似是已有着开始孕育第三道火相的倾向。
    一息,两息,三息。
    忽地,某一瞬间,那道暗红色的灵光彻底在幽暗的石室之中溃散了去。
    原地里,忽地,楚维阳那如同自森森鬼蜮中爬出来的幽冷声音再度响起。
    “继续!”
    唰——!
    暗红色的血煞法力再度显照,许是真个听到了楚维阳声音之中的迫不及待,那法力自掌心之中交缠,倏忽间看去时,几若是一道血焰悬照。
    那暗红色的焰光明灭不定的跃动着,一时间,愈发映照着楚维阳的脸庞阴晴不定。
    于是,复又在良久的静谧之中,幽暗的石室里,愈见那水火声势愈演愈烈。
    直至良久的时间过去。
    哪怕眉心处有着符咒烙印,哪怕心口与命府具都贴着咒印,可终至某一瞬间,法力干涸之后的剧烈不适,仍旧教这人从昏沉之中清醒过来了些神智,他艰难的张开嘴,那喉咙的挤压声里,尽都是满蕴痛苦的抽吸。
    紧接着,楚维阳一扬手,幽光倏忽而过,复又教此人昏睡过去,彻底没了动静。
    而后,楚维阳踱步到了另一人面前。
    “抬手。”
    “运转法力。”
    “悬照在掌心!”
    第156章 暗屋森森啼怪鸮
    良久时间过去,半日后,已真个是深夜时分。
    那五人尽都干涸了法力,兀自陷入了昏沉的睡梦中去。
    复又走出了那间石室,楚维阳倚靠在洞府门口的巨石上,借着那道狭窄的缝隙,眺望着分明晦暗,可是这会儿却也洒落着微光的天穹。
    恍惚之中,他几乎觉得这半年里的经历尽都像是甚么梦幻泡影一样,仿佛一梦醒来,自己仍旧在石窟之中困坐,这日日夜夜里唯一微茫的光亮尽都源自于那窄小的洞口。
    不,这一切到底是不一样了。
    一念及此,楚维阳复又低下了头来,他抬起手掌,灵光愈发圆融的水火两相之力显照在楚维阳的掌心。
    这是他愈见蜕变与升华之后的法力,纵然是离着那筑基境界,他也已不算渺远,已然可以窥见那门扉后朦胧的光影。
    而随着那水火两相的显照,紧接着,水火中兀自有煞炁蒸腾,再看去时,竟在楚维阳的掌心中显照出真灵来,水龟镇坐,火凤回旋。
    仔细凝视去时,只这一日的蜕变,竟能胜过往昔时楚维阳数日间汲取妖兽血煞的苦修。
    这才真真是教楚维阳颇想不明白的地方。
    缘何,这血煞道孽修的法力,竟有这般效用?
    正沉吟思量着,唯恐是自己这里生出来的变化,随着楚维阳的手腕一抖,玉蛇遂又从袖袍之中钻出来,浅浅的嗡鸣声里,玉蛇感应到了楚维阳的念头传递来的心意,蛇口张开的瞬间,便渡出了一缕嫣红色的妖蛇血煞气来。
    只一缕血煞气,不会动摇玉蛇的根基,许是半日光景假寐着便能养回来,若是吞些碧云涣神丹,许是几下静修的事情。
    于是,楚维阳遂也毫不迟疑的,以掌心的水火之力裹向妖蛇的血煞气。
    倏忽间,只一缕极细微的血煞气,便被楚维阳轻而易举的炼化了去。
    这一回,便是切实的体悟了,与往昔时在外海以及在道城中熬炼妖兽血煞,这水火法力的进境,并无甚么变化。
    那么真正奇诡的地方,合该是在这五人的身上,在血煞道修士的身份上。
    这还是楚维阳从未曾发觉过的事情。
    一念及此,他满是困惑的声音,便随着禁制锁链,传递到了法剑之中去。
    “芷姑娘,这——?”
    论及修行演灵咒,楚维阳实则不过是才修持了极短暂的时间,可这般庭昌山妙法,在淳于芷的手中,曾经长久修持至丹胎境界的绝巅。
    这才是真正此道的方家。
    可同样的,这会儿淳于芷亦陷入了困惑与不解之中。
    “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往昔时庭昌山门人,便是包括丹霞老母在内,修持这演灵咒,都是以妖兽血煞径直来炼化修持,以此蕴养内里咒法真灵。
    而血煞道修士,本就是旁门左道之中的细支末流,也就是在外海中还能多见一些,许是也正因为此,从始至终,我都未曾听闻过,这等修士的法力,还有这等效用。
    可是……我又思量了一下,实则也是有一番道理的,你想,修士本身径直炼化妖兽血煞,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可能教法力强盛起来,但更可能的,是走火入魔。
    故而,世上能炼化妖兽血煞的法门,如演灵咒之类,都品阶极高,唯有这等秘法的修持,才能够在炼化妖兽血煞的同时,摒弃掉妖兽血煞对于修士精气神的负面侵蚀。
    刨去秘法的玄奥而言,这等修持的本质,实则就是变相的舍弃掉了妖兽血煞之中的部分元气与灵韵,只求得内里最为精纯的一缕,炼入了自身的底蕴之中,炼十得一。
    但血煞道修士却又不同,此道根基便甚是偏斜,直接将妖脉炼入了气血之中,可也正因为此,那磋磨煞炁,还有甚么炼十得一的过程,尽都教血煞道修士做过一遍了。
    到底还是人修,这会儿他再显照出血煞法力来的时候,于你我而言,已然是较为精纯的血煞之气,不敢说炼十得十,至少也是炼十得六七的地步,进境自然迅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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