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气的原因,是因为她已然看出,那画面中交替涌现的三道明光,乃是立春、雨水、谷雨三道剑意,但正因为太过朦胧模糊,也唯有自己能够窥见其中真意,旁人得去,最多只能同楚维阳一般,连所得外相都只似是而非,非得内里有自己意蕴,才能得用,却彻底与剑法没了干系。
    而提气的缘故,大抵也是谢姜已经想明白,在外海之中能有这般剑法的,独独是镇魔窟逃囚了。
    也正此时,谢成琼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谢姜的思绪,引动了诸修的瞩目。
    “五毒小友,敢问你这道记忆幻象的一角之中,那抖落丹红与天青二色的修士,又是甚么人?可晓得他的跟脚?”
    闻听得谢成琼此言,楚维阳忐忑不安的心绪也忽然间松弛下来。
    他赌对了!至少,他赌对了谢成琼对于自己的善意!
    一念及此,帷帽下,楚维阳的嘴角勾起,几乎要笑出声来。
    事关庭昌山,事关丹霞老母开宗后手。
    我得编一个怎么样的故事呢?
    正思量着,楚维阳不敢有太久的沉吟,遂开口回应道。
    “敢教前辈知晓,贫道确实认得这位道……唔,确实认得此人!”
    第127章 梦中未比丹青见
    “哦?你竟认得此人?”
    谢成琼颇漫不经心的问了这么一句,她像是并不大在意那朦胧幻境之中的丹红与天青二色。
    许是一番轰隆声势显照在众人的眼中,可偏生带着谢姜又没能从楚维阳这里问出甚么来,因此带了些不忿,才又刻意的寻找着事机,要继续生出波折来。
    但许又是早先时见楚维阳的那番和谐同样也在作祟,谢成琼仍旧给了楚维阳继续解释的余裕。
    那漫不经心的声调中教人听不出是喜是怒,偏生又将楚维阳的话茬接下,教他顺理成章的往下说去。
    定了定心神,你来我往的一言一语之中,实则没有留给楚维阳太多思索的时间,他稍稍沉吟着从心神里思量出一个大略的轮廓来,便径直往下言说了去。
    “敢教前辈知晓,这是此番妖兽潮灾劫降临之前的事情,前后实则差了没有几天,当时,晚辈是从靖安道城出外海,寻机历练,正巧,与此人道左相逢。
    说不上有甚么交情,实则……晚辈实话实说,实则觉得此人城府太深了些,不似寻常散修那般教人一眼能瞧见心性,又不好得罪他,这才买来了一枚鬼符。
    嘿,如今看当时,有几分强买强卖的意思,可形势比人强,晚辈也只得这般息事宁人,毕竟,乍一眼看去那柳木鬼符的时候,隐约间觉得可能出自南山。
    毕竟说起来,晚辈自己也兼修着阴冥法鬼煞术呢,自然识得鬼道魁首的篆纹模样,当时也是起了贪念,见他急于脱手,便以为里边有甚么离恨宫的底蕴。
    谁知晓,将那鬼符拿来,内里一缕残魂,连真灵都几若溃散般,甚么记忆幻象也都朦胧模糊,观瞧不清楚,只有那几道灵光,似是颇有些意蕴,遂学了去……”
    说及此处后,不知楚维阳想到了甚么,他忽地一顿,欲言又止间,复又在谢成琼的注视下,温温吞吞的继续开口道。
    “对了,当时也闲叙了一阵,晚辈实则也试探此人跟脚来着,当时话里说得绵密,后来也似着了道一样,回想起来时已记得不大准确了,忘记此人曾说过自己姓甚么了,许是……姓淳于?又好似是……姓闫?”
    说起此处,楚维阳无奈一笑,更连连摇头,像是在感慨着甚么。
    “也许是晚辈彻底着了道,连这番话也是人家算计呢!”
    这一番话,楚维阳说得虚虚实实,实则是前世今生的诸般阅历一起涌上心头,已然是自身话术的巅峰。
    既然谢成琼给了自己一个说话的机会,给了一个弥补诸般身份疏漏的机会,楚维阳便不只是想要将乌色箭矢上化用的剑意一事彻底遮掩去因果,更想要借此机会,当着谢姜的面,营造出一个镇魔窟逃囚已经殒身于庭昌山修士的假象。
    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楚维阳心里也明白,只这么一桩谎言,注定无法维持太久的时间,注定会有被戳破的那一天。
    可如今能多拖延一阵,对与楚维阳而言都是极紧要的时间余裕。
    果不其然,在楚维阳声音落下的时候,谢姜便已经引着楚维阳字里行间展露出来的信息,联想到了这一层,登时间脸色骇然一变。
    盖因为这样的时节里,原本的“楚维阳”这个人活着肯定比死掉要好。
    因为只要他还活着,对于剑宗修士而言,便意味着那灵物仍旧在一个孱弱的炼气期修士的手上;但倘若是他陨落了去,死在了旁人的手上,便意味着灵物落入了旁人之手,便意味着在本就繁复的因果之外,复又横生枝节!
    况且,倘若是这灵物落入了另一个修士的手中,是一番说法,若是落入了妖兽的手中,却又须得是另一番说法。
    一念及此,谢姜原本松弛下去的心态,也随着这一番话猛然间提了起来。
    她知晓,本不该有这么一问,许是五毒道人这里也不可能给出准确的答案来。
    可是这一闪瞬间,一想到灵物有可能又落入了庭昌山修士的手中,乃至于是落入了妖兽的手中,谢姜的道心已经无法松弛与安宁。
    “五毒道友,敢问……”
    可是谢姜这里的话还未说罢,原地里,忽然间有轰隆声响彻,倏忽间,便见如同早先时的灵光一般,一道雷霆从云海之中直直劈落在楚维阳的眼前。
    那雷光夺目,那么隔着厚重的帷帽,却仍旧教楚维阳是瞬间甚么都看不清楚了,可四下里,烟雨大幕的销蚀仍旧如故,仿佛那雷霆本身只是一道幻影一样,甚至楚维阳这里丝毫都感受不到其上本该有的灼热与炽烈。
    可这正是施展雷霆的修士手法精妙之处,对于雷霆这样刚猛的力量,几乎已经掌控到根髓里。
    下一瞬,当真正的狂风吹散烟雨大幕,真正席卷到楚维阳的衣袍猎猎作响的时候,倏忽间,那渐次消弭的雷光之中,一道身形苍老的修士显照出身形来。
    他已经立身在了楚维阳的近前,花白的须发尽都在风中狂舞,身披着神宵宗道袍,双眸中却有着细密的雷霆交织,分明是白炽一般多么的光芒,许是闪耀到了绝巅,那雷光的正中央处,反而晦暗了下去。
    只他现身的一瞬,那一身气息恍若春风化雨一般消弭于无形,可登时间,原本谢成琼横压而来的磅礴气机,却也在同一瞬间尽都被隔绝在外了。
    分明仍旧是那处立身之地,可楚维阳却像是与谢成琼隔着一整个大千世界,一道无形的界壁横在了楚维阳的眼前,上下接连寰宇天地,左右贯穿岁月光阴。
    那道无形的界壁,就是这个随着明光的消减,正朝着楚维阳一点点露出和煦笑容的神宵宗老道。
    心神之中,那一闪瞬间,几若是淳于芷惊呼的气声已经若隐若现的响起来了,可再下一瞬间,不论是那柄法剑、还是玄真宝鉴的禁制另一端,两道魂魄真灵都陷入前所未有的缄默之中。
    万劫阴灵难入圣,尤畏惧雷霆如厄。
    淳于芷和钟朝元只得用这样的方式来无声息的告诉楚维阳,眼前之人的修为境界。
    于是,原本心态稍显的松弛的楚维阳,这会儿猛地提起一口心气来,迎面朝着那神宵宗老道,态度愈发恭敬。
    可楚维阳这里愈是紧张,那神宵宗老道的脸色就愈发和蔼。
    “小友莫紧张,放轻松,老道只是有几个问题,只消得到了答案,便绝对不为难你。”
    闻听此言,楚维阳心中愈发忐忑,如此紧要时候,他反而愈是不动声色起来,表面上显得极度沉静。
    “不知前辈有甚么要问的,只消晚辈知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落下时,那老道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起来。
    “这第一件事情,老夫需得确定一下,不论是不是算计,这人真个是可能姓淳于或者是姓闫?”
    听得此问,楚维阳暗自苦笑,却很是果决的应诺道。
    “是!虽说记忆模糊了些,可仍旧记下的事情,却深深地烙印在心神之中,便是在这两个姓氏之中摇摆!”
    于是,老道捋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面露沉吟神色,复又仔细端看着楚维阳手中显照出的记忆幻象的一角,似是要将那丹青二色烙印在心神之中。
    “唔,这第二件事情,那丹红与天青二色……小友可曾亲眼得见过?大抵是个甚么情形?”
    闻听此言,楚维阳几乎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
    他早先时自是听闻淳于芷宣讲过这两部玄家妙诀的。
    于是,再开口时,楚维阳的声音便已显得笃定,仿佛真个亲眼所见。
    “回前辈的话,那人所施展的术法,颇奇诡了些,都落下来似是甚么纯粹的青红颜色一样,只有颜色,只有灵光!并无甚么外相可言,起初时,晚辈也因之称奇,可又仔细感应去的时候,方才能够觉到水火二气的交缠,进而,才从丹红颜色之中感应到火法炽热,从天青颜色之中感应到水法厚重……”
    许是生怕眼前之人不信,楚维阳又从数个角度翻来覆去的阐述着极尽详实的画面,几乎就差将《黄庭午火三阳诀》与《玄阙子水七元诀》的名讳直接告诉眼前之人了。
    于是,随着楚维阳这般细致的描述,眼前神宵宗老道的脸上,原本和煦的笑容一点点消散了去。
    可随着神宵宗老道的神情愈发沉郁,楚维阳却能够清楚的明白,这般的神情变化乃是因为自己所宣讲的庭昌山水火妙诀,实则与自己并无关系。
    可是这会儿,楚维阳也仍旧懵懂着,他自是知晓,此人乃是庭昌山的开宗后手的,却不知神宵宗老道听去了,又会作何猜想。
    正兀自思量着,随着楚维阳的心绪也变得一团乱麻的时候,神宵宗老道的表情忽然变得犹豫起来,欲言又止之间,他终于还是开口问道。
    “那么……五毒小友,你可知晓,此人是因为甚么来得靖安道城?”
    闻听此言,楚维阳哪怕不想顿住,也需得楞在那里了。
    是啊,他为甚么来得道城?
    我只想着编织修饰一番自己的根脚,未曾思量过这方面的说辞啊!
    这又得如何去编?
    正思量着,随着楚维阳的沉默,神宵宗老道看向他的表情,已经渐渐地不大对劲起来。
    只此闪瞬之间,忽地,楚维阳想到了早先时淳于芷曾经说过的话。
    反正捅出天大的篓子来,也是丹霞老母去背锅!
    一念及此,一咬牙,一跺脚,不等神宵宗老道的神情再变化,楚维阳旋即开口道。
    “或许……此事贫道隐约知晓个一二……”
    第128章 暗里忽惊山鸟啼
    闻听此言,神宵宗老道眼波伸出渐次凝聚成的冷厉神光方才稍稍消弭去了些。
    他似是欢欣的挑了挑眉头,很是意外与期待的看向楚维阳这里。
    “哦?小友果真知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闻听此言,楚维阳并未立时间应答,他半低着头,貌似是在沉吟的同时,亦有着淡淡的笑声同时间若隐若现的自帷帽下传出。
    仿佛随着那厚重帷帽的摇晃,已然能够看到五毒道人那冷肃的脸上不得不做出的讪讪笑容。
    又似是沉吟了一会儿,实则只是数息间,楚维阳不紧不慢的喑哑声音这才响起。
    “斗胆敢教前辈知晓,晚辈所说及的大略,实则也是自己能思量及的些细枝末节而已,吾等这般孱弱的修为与微末的眼界,实则不知如前辈您这般眼中所洞见的风云变幻,只权做一番参考,万万不敢因着晚辈的些许妄言,耽误了您老的大事情。
    说回正题,晚辈也是与那人闲叙的时候,听得他随口说得只言片语,往外海来,是为的寻他一亲叔还是甚么的长辈来着,说是那人往百蛇列岛去了,结果许久不见回返,哦,当时晚辈也追问来着,好似是为的一部功法与人厮杀起来的,叫什么来着?
    《噬心咒》?还是叫唤命甚么的来着……就记不大清楚了。”
    这一番说法,正是依照早先时淳于芷所猜度的背后因果干系。
    虽说至于此时,楚维阳仍旧不大深信这等说法,可如今正逢被神宵宗老道追问着,也自觉是一番说法,便顺着这般思路,半真半假的说给了神宵宗老道听。
    可话音落下时,楚维阳瞧的真切,立身在近前的神宵宗老道,忽地胳膊一抖,再看去时,竟是一缕胡须被他这一下生生扯下!
    显然,以神宵宗老道的高邈境界,这都是极震撼人心的说辞!
    难不成这背后还有甚么自己不晓得的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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