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家那个甚么莫岛主,去哪儿了?贫道已问了好几人,你若是还不说,我便要再去烧一座岛;
    不着急的,百蛇列岛,你们莫家号称坐拥百岛不是?我一遍遍去问,要问上一百回你们才算族灭!”
    话音落下时,那老者便猛地挣扎起来。
    中年道人看去时,便听得那老者断断续续的声音艰难的响起。
    “族长已去叩拜碧云老祖,族灭?族长活着,我们就不算是族灭!反而是你们,庭昌山……魔门里的叛徒!你们的法统,是真真要流入妖族中去了!杀了我,再杀一百个我,也是一样的结果!”
    中年道人脸上的红晕一点点散去了,他抽搐着嘴角,却不再有丝毫的笑意。
    他回看着四下里,五色焰火下的遍地焦土,看着风暴漩涡中扬起的灰烬与尘埃,忽地挥了挥手,复又将老者抛回了法焰里。
    “外海妖人……殊是无礼!”
    ……
    灵浮岛上。
    第二次重建之后的木质道殿之前,门扉洞开,楚维阳端坐在葱郁的草地上,面前是无垠大海,是浓雾里兜转的乌光,依先天八卦而行;
    身后是地洞入口,金玉交织间,其上悬浮着一口深青色法焰,仔细看去时,那焰火里偶然间还能见一缕紫光兜转。
    而楚维阳所端坐的地方,则是岛屿真正水火交济的节点枢纽处。
    此刻,楚维阳捧着手中温凉触感的山河簋,正将那一口浅淡赤红的灵光吸入了口中。
    充沛的草药香气与妖鱼反复熬炼精粹之后的鲜香味道一同在口中炸裂开来,紧接着,是浑厚的药力与元炁化作洪流奔涌在中脉中,最后,是灼热炽烈的暖流充斥着胃囊丹鼎。
    紧接着,楚维阳仰起头,又像是陶醉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登时间,水火两相化作龙虎,交汇于丹鼎之中,以龟凤演化玄冥,五炁磨盘之中,复将药力与元炁法力进一步精粹,炼化去侵蚀而来的煞炁。
    药力化去煞炁,元炁法力牵引煞炁,五炁玄冥复又炼化煞炁。
    如此,恍若是一人瞬息间接连三次出手一样,不敢说将这会儿散逸开来的煞炁尽都十成十的消去了,可这套组合拳,已经足以消去其中六七成。
    这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莫大飞跃!
    再感受着自身法力的进境,如今一口羹汤入腹,远远超过巅峰时数枚龙虎回元丹的炼化修行!
    这样快则一月,慢则三四月,便足够教楚维阳再去窥一窥炼气期六层的门径了!
    如此脚踏实地的进益,真切的让楚维阳觉得,与煞炁淤积挣命,不再是一件虚浮的事情,而是切实可见的,就正摆在眼前、踏在脚下的路!
    与此同时,似是感应到了楚维阳心中的欢喜,旋即,有一道灵光从山河簋上兜转而过,好像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之后,山河簋的灵韵也盛了一丝。
    轻抚过山河簋上细密好看的纹路,楚维阳这才一扬手,教法器兜转间,化作一点灵光,没入袖袍之中。
    楚维阳遂也起身,看向不远处那平坦而开阔的地面。
    只一眼就能观瞧到,短短数日的时间过去,楚维阳已经在那儿辟开了一方田亩。
    老实说,海岛上本不是种地的好地方,尤其是灵浮岛这样宽阔而平坦的道域,可楚维阳布下护岛阵法之后,以雾霭定住风雨,又调和了水火之后,如此气韵充沛的地脉之上的岛屿,便已然是辟开灵田的好地方。
    同样的药草栽种下来,怕是在这片灵田中,还能多添三分药力。
    至于药草的种子,早在灵丘山坊市里,楚维阳就有所准备,后来到岛上,得了莫道忠的浮财,这灵药种子,便再也不是甚么缺物。
    楚维阳料想着,似自己这样修行起来,丹鼎几是吞天洞,再多的药草也不够耗费,需得提前准备下来,能省不少的花销,更能多些药力。
    因是,便开辟了这一方田亩。
    这会儿,楚维阳缓缓踱步,正要往那灵田处去,准备再好生修缮一下时,忽地,又细微的碎响声从楚维阳身后的木质道殿内传出。
    随即,楚维阳像是想到了甚么一样,赶忙折转回身,几步路踏进道殿中,直往角落里的大瓮走去。
    莫道忠存放在灵浮岛上的诸般宝材,都被楚维阳分门别类的收在了乾坤囊里,唯独有数百枚蛇卵,尽都生机盎然,偏偏乾坤囊里存放不得活物,这才教楚维阳几经辗转,最后安置在了大瓮中,封存在了道殿角落里。
    怪哉!照理说,这会儿也不该是蛇卵生机变化的时候……
    封在大瓮上的符纸掀开,再看去时,果不其然,最上面的那枚蛇卵已经破碎开来,细长的小蛇盘在原地,似是极懵懂的扭曲着。
    楚维阳托着下巴,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得,本说是做蛋羹的,这下,只能煮蛇肉羹了……”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并成剑指,就要一道剑气打落,直斩幼蛇七寸而去。
    只是此刻,楚维阳指尖处的剑气还未发出,忽然间,法剑悬在楚维阳身侧,剑鸣声中,心神里传出了淳于芷的声音。
    “且慢!”
    听庭昌山妙法的准没甚么错处。
    闪瞬间,楚维阳挥出的剑指错开,落实了地面上。
    “芷姑娘,怎么了?”
    话音落下时,淳于芷那极其古怪的声音忽然间响起。
    “这妖蛇的真灵……我是说魂魄真灵,不大对劲!”
    闻听此言的同时,楚维阳一道火光烟气打落,只是毒煞之炁的余韵,登时间便直接教那妖蛇昏厥过去。
    做罢这些,楚维阳方才听得了淳于芷说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遂赶忙追问道。
    “魂魄真灵不大对劲?是怎么不对劲?照理说这妖蛇刚刚出世,心神还算是懵懂罢?便是玉蛇,随我身边这么久了,神念波动间,也还不能以魂音传递人言,一条幼蛇,还能怪到哪里去……”
    正说话间,缠绕在楚维阳手腕上的玉蛇不禁扭动着,发出似乎不满的嗡鸣声。
    因是,楚维阳捧起玉蛇,翻手间取出一枚碧云涣神丹,正要凑到玉蛇面前,逗弄着玉蛇,等它张开口的时候,楚维阳手腕一翻,反而将丹药直接抛进了嘴里。
    楚维阳的动作并不快,玉蛇本有直接横空跃起,然后将丹药截胡的机会,可自始至终,玉蛇只是盘在楚维阳的掌心里,愈发扭动起身躯来。
    眼见得此,楚维阳脸上的笑意方才更盛起来,翻手又取出枚宝丹来,小心的碾碎了,才让玉蛇一点点吞服下。
    而这片刻间,淳于芷却始终沉默着。
    但楚维阳知晓,她总要开口,开口说些甚么。
    “那幼蛇中蕴藏的,是一缕残魂,字面意义上的残魂,连真灵都被蒙昧了去,几若风中残烛的魂魄!”
    闻听此言,第一瞬间,楚维阳没去看那妖蛇,反而偏头看向身侧的法剑。
    哦?这是又一位淳于芷?又要传我一宗法统的机缘?
    正这般想着的时候,接连的碎裂声便从瓮中传出。
    再看去时,又有三条妖蛇出世,都是一般无二的萎靡模样。
    这回,楚维阳反而觉得,大概会是甚么麻烦了……
    第67章 搜魂魄血煞左道
    片刻后,木质道殿外面的空地上,楚维阳垒土成丘。
    小丘不过寻常人半条腿高,正中央处修得平整,划出八道斜面来,边角处摆着八枚玉符,以应后天八卦。
    而在八枚玉符的包围中央,则是最初时那被楚维阳毒晕过去的妖蛇。
    这会儿,立身在土台前,楚维阳一只手捏着一根线香,以掌心翠玉火将之点燃,缭绕烟尘弥散之间,楚维阳的口中更有含混的声音,恍若是呢喃般捻着咒言。
    只倏忽间,再看去时,四下里无风,那袅袅烟尘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尽数汇聚在土丘平台上面,将那妖蛇层层叠叠的包裹起来。
    楚维阳含混的声音喑哑且低沉,愈发映衬着岛中的寂静,映衬着眼前变化的诡谲邪异。
    不过时过去,当楚维阳手中的线香烧尽,最后一抹赤红的火光在楚维阳的指尖随着倏忽间的腾跃,化作灰烬与尘埃,消散在指尖的磋磨之中。
    与此同时,楚维阳口中含混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仔细的端详着土丘平台。
    紧接着,随即有晦暗的灰色烟气从妖蛇的鳞甲缝隙之中散出,又在半悬空处,渐渐地凝结在一起,化作虚幻而朦胧模糊的上半身神形。
    仔细端详看去,是一个面容狰狞,满头角质鳞片的老者,他面容上扭曲的皱纹里似是写满了痛苦,仿佛魂魄真灵在溃散之前,承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
    这是第二次,楚维阳看到有人的魂魄真灵悬照在外。
    只是不同于昔日里淳于芷魂魄真灵的灵动,这会儿呈现在眼前的老者,像是陷入了某种漫长的昏厥里面,仔细看去时,对于外界的变化毫无感应。
    或许,这便是淳于芷所言说的真灵蒙昧了。
    而与此同时,淳于芷似乎也从老者的昏厥里瞧见了些跟脚与真髓。
    因是,心神之中,淳于芷清丽的声音中竟带着些惊叹,仿佛见到了甚么经年难遇的稀奇景象一样。
    “虽说听那莫道忠言说过了,他们莫家尽都是妖人,可万万没想到,都这样年景了,还能瞧见修行血煞道的余孽……”
    闻听此言,楚维阳随即精神一振。
    又是未曾听闻过的事情,只是瞧见字眼里带着“煞”字,楚维阳遂猜测,以为是甚么魔道中失传的法统。
    “哦?这又是魔门哪一宗的后人?”
    闻听此言,淳于芷复又嗤笑一声,似是极其不屑。
    “哪一宗?说是法统都算是抬举他们了!所谓血煞道,乃是多年之前,左道旁门里面的一支,讲求的是摒弃周天经脉,而养炼血中元灵,认为此是肉身宝药,成道之基。
    可一口炁是先天真阳,一身血却尽都是后天的轮转,诚然,通身气血滋养着四肢百骸,却也承载着周身之污,想要内里炼进去灵炁、元炁,非得是顶尖灵丹宝药才行!
    但换句话来说,那样顶尖的灵丹宝药,大都出自圣地大教,再不济也是有法统的道场与世家,有这样的出身,又岂会沦落到去修行左道旁门那上不得台面的血煞功法?
    因是,教彼辈从错路上愈行愈远,十成十的此道修士,最后都走上了血中炼煞之路,彻底偏离了养炼血中元灵的初衷,而血中炼煞,就再没有比妖兽血煞更方便的了。
    和寻常妖人还不同,人家是把妖脉炼化入根髓中去,走得就是化身妖兽提升境界的捷径,真有证道的机缘,才复又走化形的路,重归人身,说得曲折,却也算是条路。
    可血煞道不同,根基还在血中,可后续炼得却又是妖兽血煞,这如何能好?当年恰逢外海暴动,这一脉曾昙花一现,可后来诸城主护下了妖人,也没管这群歪门邪道!”
    说及此处,楚维阳再去端看那老者狰狞的面容,遂也渐次瞧出了几分源自于内里的不谐。
    因是,年轻人兀自喟叹道。
    “是了!倘若无有调和的法门,自顾自的炼煞,根基上、义理上就尽都是错谬,需知性命双修,彼此间影响深重,以煞炁污了气血,下一步便该销蚀人心神灵智。”
    对于这一点,曾经长久被困在镇魔窟中的楚维阳,最是有深刻的理解。
    紧接着,楚维阳复又追问了一句,“那他们如今,又是个甚么情况?这等蒙昧真灵,可有清醒过来的可能?”
    话音落下时,淳于芷一时间没有回应,她似是又在观瞧,好一阵过去,方才继续开口道。
    “庭昌山法统也无法晓尽世上诸般术法神通,但猜也好猜,无非是甚么借胎转生之术,早早地就将部分的神魂本源炼入了蛇卵之中,一旦有殒命之厄,便会转生在蛇躯中,以期如此再活一遭。
    可他们到底眼皮子浅了些,不说殒命前曾经遭受的磨难,本就摧残着魂魄真灵,只说以往修行时,煞炁自血中侵入魂魄,一遭转生入妖躯之中,呵,除非是有一日以妖躯证道,再无清醒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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