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景家好吃好喝喂出来的看门狗竟在听外人的命令可劲儿地撕咬自家主子,冷月忍不住狠瞪了齐叔一眼。
    冷月本就是练家子,练的还不是单单为了强身健体的那种花拳绣腿,她眼神发起狠来不像是寻常女子那样怒中带着怨,怨里带着娇嗔,而活脱脱就像是盯准了猎物蓄势待发的野狼一样。
    这含足了真情实感的一眼生生把齐叔瞪得哆嗦了一下,还没等哆嗦完,就听冷月颇没好气地道,“催什么催,你急你上,九百两给你啊!”
    “……”
    齐叔被她噎得老脸直发绿,萧昭晔却露出了一点儿由内而外的笑意,温声道,“姑娘别动气,你只管怎么高兴怎么来,把差事办成了才好,不着急。”
    冷月见萧昭晔这么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便知这一关恐怕不是随便糊弄糊弄就过得去的了。
    她此前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一个女人家居然要面临保孩子还是保相公的问题。
    所幸,这问题对她而言并不难答。
    冷月走进屋去的时候,景翊与先前一样,被反绑着双手,蜷成一圈缩卧在地面上,只是这一回他是蜷在满地的酒渍与醉酒呕出的秽物中的,单薄的白色中衣被泼洒而出的酒液浸得透湿,像半透明的蝉翼一般黏在他光洁的皮肤上,透出那皮肤因药性发作而泛出的病态的潮红。
    几个未及收拾的空酒坛就散乱地堆在景翊身旁,冷月粗略估了一下,这些酒加起来将近有小半口水缸的量,便是不往里掺药,也足以把人喝出点儿毛病来了。
    怪不得景翊像是许久没有睡过觉的样子,每天在这大半夜里被灌进这么多掺药的酒,肚子里都能养鱼了,还要受着酒劲儿和药性的双重折磨,一直折磨到第二天的这个时候,前一夜的折磨刚见消停,新一轮又补了上来,就是边疆军营里那些整日在刀尖上舔血的将军们也未必能在这种折磨下睡得着觉,更别说景翊这么一副娇生惯养的书生身子了。
    许是听见有人靠近,蜷在地上的人下意识地缩得更紧了些,朝向门口的脊背立时抖如筛糠,口中无意识地溢出的低吟声微弱如丝却满是痛苦,像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一样,听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隐隐发凉。
    冷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景翊背后蹲□来,伸手去解那条捆缚他双手的绳子,手刚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就激得那饱受折磨的身子一阵战栗。
    “我……”冷月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我回来了,别怕。”
    生不如死的折磨中隐约地听到一个温柔如梦的声音,景翊发抖的身子倏然僵了一下,有些急切地想要拧过头来求证是真是幻,却被冷月伸手按住了肩膀,轻缓静定地道,“别动,绳子要解开,绑久了手要废了。”
    “小月……”
    “嗯,是我,小月。”
    景翊像是被这日思夜想的声音唤回了几分心智,使劲拧了□子,生生把负在身后的手从冷月手里挣了出来,勉强在粗重急促的喘息间挤出一个可辨原意的字来。
    “脏……”
    景翊说着,把身子蜷得更紧了些,额头几乎埋到了膝间,向来挺直的腰背深深地拱着,瑟瑟发抖,好像再多使一丝力气,这副清瘦的身子就会立马拦腰折断似的。
    景翊的目光与意识都已糊成了一团,周身滚烫得麻木,耳中一片嗡嗡作响,这般情况下,他原本就比常人灵敏许多的嗅觉就愈发灵敏了起来,以至于他能清晰地闻到自己身上刺鼻的酒味,药味,和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这么多年,他一直像待嫁的少女一样时刻精心地保持自己赏心悦目的模样,因为冷月似乎从没说过她喜欢他什么,但他可以从她时不时偷偷看着他发呆的举动中知道,至少她是喜欢他这副皮囊的。
    前半夜见到她时着实有些意外,意外得他根本没来得及想到这些,更没想到她还会去而复返,并且还是在一日之中自己最为不堪入目的时候……
    景翊已咬牙撑过了这近半个月生不如死的折磨,却在这会儿突然格外地想要一死了之。
    “不脏。”冷月轻声应完,跪□去,合身从后拥抱住景翊拱得僵硬的脊背,借着在他耳廓上轻吻的姿势,用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听话,有人看。”
    冷月在他耳廓上一连落下好几个安抚的轻吻,也把这句低语重复了好几遍,直到怀中之人似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像放松下来的西瓜虫一样,缓慢地舒开了团成一团的身子,冷月才无声地舒了一口气,动手解下了那根麻绳,小心地扶他正过身来。
    景翊迷离涣散的目光落在冷月脸上的一瞬,顿时亮了一亮,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然一黯,吃力地把头别向了另一边。
    他实在不该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了……
    “景翊……”
    冷月轻轻唤了他一声,伸手扶着他消瘦得已显出棱角的脸颊,小心地把他的脸转了过来,像是全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污秽,也没有闻到他身上刺鼻的气味似的,既深且柔地在他滚烫的嘴唇上落下一个悠长的吻。
    嘴唇被她碰触到的一霎,景翊像是被迫亵渎了什么圣物一般绝望而不安地拼命躲闪,却终究敌不过随着这熟悉的触感而来的久违的温暖,从放任自流地接受,到贪婪无耻地索取……
    冷月轻抚着他散乱的头发结束这一个吻时,才发现景翊的眼周又多了许多滚烫而新鲜的水渍。
    冷月愣了愣,她已不记得她有多少年不曾见景翊这样哭过了,而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哭的什么。
    冷月愣着,景翊就像是小孩子闯了滔天大祸一般无助又无措地望着她,微启的嘴唇颤抖了许久,冷月才听出他是在连声对她说“对不起”。
    冷月恍然反应过来,心里狠狠一揪,疼得眼眶也红了起来,低头轻轻为他吻掉那些咸得发苦的水渍,温声问道,“想我了吗?”
    景翊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声比一声绝望地重复着那声“对不起”,被冷月又一个吻堵过去,才勉强阻住。
    冷月噙着眼泪揉了揉他的头顶,笑得艳若桃李,“混蛋,你不想我,我可是想死你了……”
    ☆、第84章 麻辣香锅(十)
    也许是冷月那声“混蛋”,也许是冷月这个笑容,总之是冷月的什么狠狠刺激了一下本就敏感到了极致的景翊,那双黯淡如死灰一般的目光倏然炙热起来,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一把把跪坐在他身旁的冷月拽进了怀里,翻身覆了上去。
    数九寒天,青砖地面冷得透骨,景翊的身子却滚烫如火,冷月倏然被置于这般冰火两重天的境地,本能地挣扎了一下。
    这一挣愈发刺激了那失控的人,景翊疯了一般撕扯开冷月的衣物,像饿狼撕剥刚补到手的兔子一样,毫无温柔可言。
    冷月的视线被景翊的身躯占据得满满的,耳边全是景翊粗重的喘息声,却仍能清晰地感觉到窗外四人的存在。
    进门来的时候她已想过,只要能让景翊好过一些,便是赔上这孩子她也认了,可事到临头,看着这失了心性的人,冷月心里蓦然生出一股冷彻全身的酸楚。
    先前他误以为她要打胎,请求摸摸她肚子的时候她已能感觉出来,他有多么珍惜多么想要这个孩子,若这个孩子因他而未生先死,待他意识恢复,对他而言必定会是另一番更为深重的折磨。
    她不能在萧昭晔的注视下冒然阻他,只能赌一赌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地位。
    “景翊……”冷月应和般环上景翊的脖子,借着一声娇柔喘息的掩饰,在景翊耳畔轻道,“孩子,我们的孩子……”
    孩子……
    一团炙热的模糊中倏然听到这个字眼,景翊像是被陡然扇了一巴掌似的,身子猛然一僵,硬生生地停住了全身上下的一切动作,像断了根的树一样,把自己直直地摔到一旁,摊平了四肢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借着这透骨的寒意疏散那股险些害他悔恨一生的邪火。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景翊从没如此痛恨过自己这副男子之躯,在被酒与药过度放大的情绪控制之下,景翊脑海中冒出这样念头的同时,一只手已无意识地攥上了那险些闯了大祸的东西,竟似要生生把这物从自己身上拔离出去一般。
    景翊的反应太过显眼,冷月几乎可以感觉到窗外的萧昭晔已眯起了那双满是怀疑的眼睛,又见景翊做出这般危险的事儿来,慌地扑身上去,在景翊手腕上用力一握,握得他吃痛之间手指一松,总算把那无辜的东西解救了出来。
    “别急,别急……”冷月按着景翊的手腕,把他仍在无意识挣扎的两只手牢牢按在地上,接连在他铺满了深深自责的眉眼上落下一个个安抚的吻,吻到他渐见平静,才深深地看着这个似乎已恢复些许神志的人,微微扬声,对景翊更是对窗外之人道,“没力气不要紧,你别动,我来。”
    景翊与她对视了片刻,终于全身一松,缓缓地闭起那双目光涣散却仍歉疚满满的眼睛,算作对她这句话的回应。
    幸好,不晚……
    冷月深深吐纳,定了定心神,伸手下去不急不慢地宽去景翊身上那身被酒液与秽物浸得冰凉透湿的中衣。
    冷月的动作已极尽小心,尽量不撩拨到这敏感已极的人,但衣衫从景翊滚烫的皮肤上揭下来的时候,还是激得他浑身打颤,隐忍的低呜声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来,听得冷月心里一阵阵揪痛。
    不知怎么,这种理应全神贯注的时候,冷月脑中却冒出一个不怎么相关的念头——日后谁再说景翊一个字的不好,她一定豁出命去跟谁打。
    待把景翊身上的衣衫除尽,冷月直觉得像是打完了一场大仗似的,满头满脸都是亮闪闪的汗珠子,内衫也湿了个通透。
    冷月缓了口气,刚想剥解自己的衣服,那一直紧闭双眼咬牙苦忍的人却不知是中了什么邪,倏然睁开了眼,看得冷月心里一颤。
    “景翊……”
    景翊伸手环上她的腰,不似刚才那样粗暴,冷月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在挣扎着克制那本能的冲动,用不住发抖的手臂尽力温柔地把她拥进怀里,有些勉强地翻过身来,把她轻缓地置于地面上,颔首看着她布满了紧张的脸,温柔浅笑,用微哑的声音撒娇般地道,“不许他看……”
    冷月一愣,下意识地往窗户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恍然回过神来。
    景翊将他自己置于这个位置,窗外之人看过来,便看不见她的身子,只能看到景翊的一个背影。
    看着景翊今晚对她展开的第一个笑容,冷月有点儿想哭。
    萧昭晔到底出身金贵,洁身自好的意识总是有的,到底还是拉不下脸来在手下人陪同之下看这般场面,一见景翊赤身将冷月覆于身下,并伸手去宽解于他身下喘息频频的冷月的衣衫,也就不动声色地把视线移开了。
    冷月凭着还算说得过去的内家修为,在自己略显夸张的喘息声中隐约听到萧昭晔走前轻叹了一句。
    “不愧是戏子……”
    觉察到窗外之人散尽,冷月心里一松,赶忙握住景翊缓慢宽解她衣衫的手,“好了,走了,没事了……”
    景翊几乎被这通苦忍耗尽了力气,听得冷月这话,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就已脱力地向一旁栽倒了下去。
    冷月眼疾手快,一把抱扶住他虚软而炙热的身子,景翊却摇摇头,脖颈向后仰去,示意冷月把他放下来,勉强压制着已凌乱不堪的喘息,尽力温声道,“你睡……我自己……”
    冷月自然知道他说的什么,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她再怎么不落忍,眼下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好,你自己来……地上太冷,到床上去吧。”
    冷月说着就要把他从地上抱起来,景翊却摇着头在她怀中小心地挣了挣,“脏……”
    “脏什么脏……”冷月好气又好笑地搂紧他因不安而瑟瑟发抖的身子,“这是你自己家,你睡你自己的床,还嫌自己什么啊?”
    景翊仍是摇头,像脱水的鱼一样起起伏伏地喘息着,却满目关切地望向冷月,“你睡……”
    冷月一怔,心里蓦然一暖。
    他被折磨到这个份上,整个人都迷糊了,竟还惦记着心疼她照顾她……
    “那这样……”冷月让步道,“我帮你擦擦身子,换身干净衣服,再上床去,行吗?”
    景翊依然执拗地摇头,俊逸的眉头拧成了一团,扭过头去,满目嫌恶地看着一地污秽,“会吐……会……”
    冷月实在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叶眉一挑,扬声截住了他沙哑发颤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这要换做是我,你就准备把我撂在地上,自己上床睡觉去是吗?”
    景翊一愣,慌忙使劲摇头,“不是……”
    “那你废话的什么?”
    “……”
    冷月没再给景翊争辩的机会,板起脸来打横把景翊一抱,景翊刚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人就已陷在松软的被窝里了。
    “你折腾你的吧,”冷月站在床边整了整衣衫,拢了拢头发,轻描淡写地道,“我出去透透气,一会儿回来。”
    冷月说着,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淡淡然地走了出去。
    冷月没有走远,就只关了内间的房门,坐到外屋的茶案边,听着景翊从屋中传出的不再压抑的喘息声与低吟声,无声地把眼泪流成了汪洋。
    一直到屋中声音渐弱至无,冷月才抹净脸上花猫似的泪痕,走回屋去,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到已昏昏睡去的景翊身旁。
    上一次挨着他躺在这张床上,好像已经久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天下还都是太平的……
    景翊并没睡熟,一夜之间呕吐不断,吐得肠胃痉挛,几度昏厥。
    这小半个月来景翊几乎夜夜都是这样生不如死地熬过来的,他知道他向来没吃过什么苦头的肠胃一定被这日复一日的折腾弄出了点儿什么毛病,别说痉挛,再这么下去,离呕血也不远了。
    但今晚他却有点儿希望齐叔给他灌了更多的酒,让他吐得更惨一些,胃疼得更久一些,这样他就能在那个思念已久的温软怀抱里多赖一会儿,那只温柔抚去他腹间剧痛的手就会在他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她已不是属于他的了,此夜之后,也许这些就都只会在回忆里出现了。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景翊才被折磨得彻底脱了力,在依然清晰的疼痛中沉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屋外已雪霁天晴,冬日温柔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映亮了空荡冷清的屋子。
    屋里不知何时已被人收拾得一干二净,床上被褥也换了干净的,连他身上也被换上了干净的中衣,若不是空气中残余的淡淡的酒气,和他疼得几乎快要裂开的脑袋,他几乎要认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做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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