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玥哭笑不得,随后又敛了笑意,神情有些迷离,想起她方才第一句话,如梦中呢喃着说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了。”
    秋明月怔了怔,而后又有些了然。他一生扮演着两个角色,只怕不止骗了世人,也骗了自己吧。不然一个人不可能把两个人演得那么惟妙惟肖纯熟逼真。他作为凤倾玥的时候就会刻意忘记自己是容烨,做容烨的时候,也下意识忘记自己是凤倾玥。当然,只要不让他意识到那两张相同的容颜。
    所以,这些年他不照镜子,也不敢照镜子。
    演了十几年的戏,他让所有人都陷入他的戏里面,包括他自己,也没自己给迷惑了。一面镜子,是戳破他谎言和面具最有力的证据。在这样戏剧的人生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原本又该是个什么模样。所以,他不想照镜子。不想看着镜中白衣如雪看似纯净如仙的自己,实际上还有那么黑暗的一面。
    这样的人,永远与孤独和寂寞为伴,也是苍凉的吧。
    忽然又想起燕居,那个女人不也是一生演着不同的角色?凤倾玥的心里体会,她应该也感同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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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司徒睿就不再陪在秋明月身边,而是回到了章王府,章王妃日日都在操心着他的婚事。想要给他选一个才貌双全的好妻子。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早就已经被杀了,如今在她身边的,不过只是一个替身。
    其实秋明月有些疑惑,司徒睿不是章王和章王妃的亲生儿子,但是他的容貌无关却有章王夫妇的影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凤倾玥告诉他,曾经凤倾璃研究出一种易容术,将一个人的人皮割下来,然后用特殊的药水炮制九九八十一天。再找到一个与那个人脸部轮廓相似的人,以特殊的手法把人皮面具缝制其上,不出半年就能和自己本身的脸长在一起,永远也无法辨识。
    秋明月很是惊异。
    凤倾玥告诉她,或者是巧合,也或许是运气好。凤倾璃手中正好有那么一个和真正的司徒睿轮廓相似的人,真正的司徒睿的确也是凤倾璃杀的。至于为什么会选择司徒睿,第一他从小离开王府,性格爱好没有人清楚。第二他是章王的世子,未来的章王,手掌十万大军的权臣。
    这样一个人在秋明月身边,对她百利而无一害。
    只不过那人终究还是小气,容不得她与任何男子亲近,便是他自己的人也不许。
    明白司徒睿的身份以后,秋明月就有些啼笑皆非。她一直以为凤倾玥演戏已经是顶尖,没想到这个司徒睿也不落人后。竟然能在自己面前露出对凤倾璃丝毫不了解的样子而不让自己怀疑,实在是高。
    燕居现在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最近也不上朝,在自己的府中一批批的见人。这些她都知道,最后的决战,快开始了。
    已进入十一月,西戎不比大昭气候变化大,这个季节,也有些冷。树叶都黄了又落了,诺达个皇宫除却高大华丽的建筑,什么都没有。
    这一天,秋明月处理完了政事,刚想进屋躺一会儿,肚子忽然传来一阵阵的疼痛。起初她以为只是腹中的孩子在踢她,自从六个月开始,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很多时候她因此彻夜的睡不着,然而这样的痛却也快乐着。她能感受到腹中的孩子在一天天的成长。
    她刚想唤红萼扶着她进屋,忽然察觉那痛越来越强烈,痛得她几乎无法承受。
    “青儿——”
    凤倾玥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一手扶着她往寝殿走,一边给她把脉。
    “我好像…”
    秋明月几乎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疼得满头大汗。
    “好像要…要生了…”
    “不是好像。”凤倾玥面色凝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三两步走入内室将她平放在床上。“已经九个多月了,的确该临盆了。你别着急,我出去让红萼进来。”
    他先给秋明月输送了真气,然后出去把红萼叫进来,又让早就住在偏殿的产婆和太医全都过来。然后整个静曦宫就一下子变得忙乱起来,烧水的烧水准备熬药的熬药,还好有孙嬷嬷执导着才不至于乱。
    女帝要临盆了,这可是大事,燕居第一个得到消息,急急的就赶紧了宫。却被侍卫拦在门口,“陛下说了,国师不可以进去。”
    燕居脸色冷沉,“走开。”
    侍卫抱拳,“属下只是听从陛下的吩咐,请国师莫要为难。”
    燕居一生高高在上,哪里受过这种气,当即就要动手。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秋明月因疼痛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国师若是不想朕和朕腹中的胎儿有事…就…就不要进来…啊…”
    她一句话说完就忍不住的痛呼了一声,立即就有产婆和丫鬟的惊呼声想起。
    “快,端热水来…”
    “药呢,陛下的药,快去啊…”
    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有宫女不断端着盆子出来,里面的水血红一片。
    燕居被阻拦在门口,面色铁青。自然知道秋明月在威胁她,然而看着那些血水,她又有些恍惚,想起当年自己生产的时候,也是难产,痛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孩子。也因此,那孩子自幼就娇弱,小时候没少吃苦…
    她的女儿生孩子的时候也是难产,如今她的孙女也要生了,不知道会不会也…
    她想要进去,又想起那日被自己发现怀孕的秋明月那般决绝的威胁,终究是放弃了。她转过身,冷冷道:“照顾好陛下,但凡陛下和皇子有半分善事,你们都提头来见。”
    “是。”
    身后侍卫和宫女齐齐应声,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寝殿内,秋明月躺在宽大的床上,疼的额头冒汗,面色发白。宫女拿了被子遮在半空中,产婆不断的在旁边道:“用力,陛下,用力…”
    凤倾玥到底是男子,说是帮她接生,一来也没有经验,二来这里这么多人他也实在不好做什么,只有蹲在床头给她喂药,以及检查这屋子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当然,他最大的职责还是检查秋明月喝的药究竟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陛下,坚持住,很快孩子就出来了。”
    他压低声音,紧紧握着她的手。
    “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这几个月来有多不容易…”
    他不断的给她擦汗,不断的柔声说着安慰的话。
    秋明月已经汗湿了衣衫,面色惨白毫无血色。耳边听见那些人杂乱的脚步声,看着她们端着一盆一盆的水往外走,听着产婆在不断的说,“用力,陛下,用力,孩子就快出来了…快用力…”
    屋外跪了一大片的太医,不停的煎药,又有人不停的将那些药端进去。端木弘和司徒睿也听闻了消息急急入宫。
    “小七如何了?”
    端木弘抓了一个宫女就问。
    那宫女正端着一盆血水要往外走,冷不防被他这一抓,撞到了一起,哐当一声盆子掉在地上,血水泼了端木弘一身。她吓得脸色惨白,连忙跪在地上。
    “奴婢该死,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她砰砰的磕着头,额头上的血和刚才那些血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端木弘有些烦躁,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抬步就要进去,被一个资深老太医拦住。
    “王爷不可,产房不吉利,您不能进去。”
    “胡说!”
    端木弘立即冷下脸来,训斥道:“里面的人是我西戎最尊贵的陛下,她正在产子,你敢说不吉利?你有几个脑袋?”
    那太医闻言立即吓得脸色一白,连连跪地磕头。
    “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端木弘不理他,就要进去,司徒睿却拉住他。
    “她如今生产,你进去又帮不了什么忙,只会添乱而已,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比起端木弘,他显得要镇定得多。
    “可是…”端木弘有些急躁,“我担心小七她…听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鬼门关闯了一趟,我怕…”他忽然一脚踢开刚才摔在地上的木盆,怒道:“小七在这里痛苦的生孩子,而这孩子的父亲还远在万里之外。日后要是让我知道凤倾璃做了对不起小七的事,我饶不了他。”
    司徒睿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看着内室,眼神有隐隐的担忧。当年的皇后曾对端木弘有恩,若非皇后怜惜,将刚死去母亲的端木弘带在身边,端木弘大抵早就死了。皇后还曾想要把端木弘过继到自己膝下作为嫡子养着,只是那个时候皇后怀着身孕,不宜劳动此身祭祖。所以这事儿就耽搁了,原本在七公主出生后就该举行过继典礼的。只是不成想,皇后红颜早逝…
    然而就算是如此,皇后对端木弘也有近一年的养育之恩,所以端木弘自然对皇后感恩戴德。皇后死了,他就加倍的对七公主好。这些事情,都是凤倾璃告诉他的。所以他才会去接近端木弘,所以才会和他联手帮那个女子。
    如今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
    端木弘站在石阶上,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看着那些朝臣一个个的入宫,又被侍卫拦下,在门口焦急的徘徊。看着宫殿侧面高大的梧桐树叶落纷纷…
    耳边是她惨烈的痛呼声,一声声如刀子一般,几乎割裂他的心脏。
    他忽然转过身,僵硬着不去看那个方向。再看下去,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不能保持理智的冲进去。
    她是他的陛下,也是他的主人。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有任何的幻想,也不该有任何幻想。然而此刻,他真的很羡慕那个人…
    他的主子,凤倾璃。
    寝室内,秋明月已经叫的声音都哑了。她紧紧抓着凤倾玥的手,指甲都划破了他的肌肤,他不觉得疼,因为更疼的,是此刻火烧火燎的心。
    “…子恒…”
    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几乎听不见,尤其是在这时候杂乱的屋子内,更是轻柔若风。然而凤倾玥却听见了,他浑身一颤。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子恒’。心中百感交集,有喜悦有茫然有痛楚又有黯然神伤。然而此刻容不得他多想,他立即低下头凑近她。
    “你想说什么?”
    “如果…如果有意外…”
    “不会有意外。”凤倾玥坚定的打断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青儿,坚强点,不要放弃。我告诉你,你怀的是双胞胎。你不想看他们长什么模样吗?你不想看他们长大,看着他们从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你不想吗?所以,坚强起来…”
    “孩子…”秋明月痛得快要丧失所有力气这里,然而听到这些话,忽然就流下泪来。想起自从怀孕以来的胆战心惊,朝廷上的风云诡谲,和那些随时都要发生的意外和刺杀…好不容易才到了今日,她努力保下的孩子,她一定要把他们生下来。即便是拼了她这条命,她也一定要把他们生下来。
    凤倾玥原本也有些焦急,都一下午了,还没生下来,怕是有危险。如今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渐渐恢复了神采,才微微松了口气,又继续道:“陛下,坚持住…”
    “不好,羊水破了——”
    产婆又惊呼一声,场面更加乱了。
    “都别慌。”凤倾玥深吸一口气,“继续帮陛下接生,若有任何闪失,你们九族的脑袋都不够砍。”
    宫女产婆吓得跪倒在地,而后又立即颤抖应声‘是’,甚至都忘记了。一个宫女,凭什么这样疾言厉色的命令他们。
    “小姐——”
    红萼也在旁边急得流下了眼泪,却只能在一边不停的给她擦汗。
    秋明月抓着凤倾玥的手,隐隐感到有一波波的热流从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她知道,这是血…
    “子恒…答应我一件事…”她咬着唇,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不停的滑落,然而她却不能哭出声。这个时候,所有的力气都不能白费,连哭也不许。
    “然后把孩子交给他…让他好好…把…把孩子养大…”
    “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凤倾玥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他握着她的手,不停的给他输送真气,保证她不会因这样剧烈的疼痛而晕过去。
    她摇着头,“答应我…答应我…救…救我的孩子…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哪怕…哪怕是我的命…”
    凤倾玥浑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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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里之外,正临窗而立的凤倾璃忽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色惨白似雪。他抓着窗栏,几乎要被那剧烈的疼痛馋蚀心扉,以至于在那一瞬间他头脑一片空白,丧失了所有力气,唯有靠在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殿下——”
    冷修冷香和冷严从空中落下,全都奔了上去。
    “您怎么了?属下去找大夫…”
    冷修刚转身,却被凤倾璃给拉住了。
    “别去——”
    他一开口,最后支撑的那点力气也用尽,身子向后倒。
    “殿下——”
    几人惊呼,连忙去扶住他。他已经晕了过去,右手还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口中喃喃自语。冷修凑过去,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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