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心疼这个少年,心疼那些看不见的黑暗里,因一个承诺而挣扎的喋血少年。心疼那些流年的岁月,和那些擦肩而过后的相忘。
    “有一句话你说对了。”他声音很静,听不出半分柔情旖旎,然而却又字字情深句句疼痛。
    “容烨可以肆无忌惮的爱沈青萱,可以为她生为她死。然而凤倾玥不能,他不能有情,不能有爱,更不能爱上一个不能去爱的人。所以,他只能放手。既然注定不能相拥,又何必给她多添烦恼?”
    他笑,属于容烨妖冶而魅惑的笑。
    “他一生只想做好一件事,却遇见了一个意外,让他几乎丧失所有理智和冷静的意外。所以,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要沉沦,不可以沉沦。容烨可以为一个女子如痴如狂,那么就让凤倾玥来掐灭最后的镜花水月吧。”
    “他无数告诉自己,你不是她,不是他心里的青儿,不是那个在他濒临绝境之时照亮他生命的女子。那个,让他一眼就无法忘却的女子。”
    秋明月抬起手,似乎想要揭开他的面具。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你都要以容烨的身份对我说这些话?当初,十三岁的秋明月之所以对十七岁的凤倾玥只停留在动心而不敢爱上,就是因为他太过高洁和不可捉摸。为什么,对我表现出热情的,永远都只有容烨?不—”她又自嘲的笑笑,“是我自己…我没有认出你来,是我不敢去面对——”
    他忽然紧紧抱住她,将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呢喃声字字情深意切。
    “不,你不明白。容烨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里,你对凤倾玥动心,是因为他的阳光和纯粹。一旦让你知道,那样的人有着残忍冷酷的一面,你会大失所望。与其面对你的厌恶跟排斥,不如就停留在当初片刻的惊艳和心悸。”
    他微微低头,声音有些嘶哑。
    “青儿,你不知道。无论是容烨还是凤倾玥,这已经是他们一生都从不曾奢望的幸福。”
    秋明月闭上了眼睛,说不清楚此刻心中是何滋味,只觉得疼痛藏在雪肤肉骨里,寸寸如血。
    “容音…她在你心里算什么?”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问这些的,然而莫名的,她就是想知道。那个女子,一生都为他付出的女子,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
    他身子僵了僵,而后扶着她漠然的起身,并没有回答她。抬头,对上脸色铁青眼神复杂的凤倾璃。
    “把她给我。”
    秋明月却笑了,趁着两个男人都失神的瞬间,她忽然推开了容烨。
    容烨和凤倾璃立即意识到不对,凤倾璃提气就要追上去,容烨却拦住了他。
    “你干什么?”
    也只是这短暂的片刻,秋明月却早已飞身数丈之远。原来之前容音已经用她毕生的功力,解开了燕居给她设的封印。所以才会力竭死在端木清的暗卫手上。她方才虚弱,不过是因为在一点点接受那些如春雨萌芽的内力。直到那源源不断的热流一寸寸灌汇她的经脉血液,她才找准最好的时机脱离容烨的桎梏。
    容烨是天下第一神医,他自然察觉到她的异样。然而他却纵容她,她知道,他在放她离开。
    如今这般情景,她再留在大昭只会丧命。
    她不知道容烨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放过她,但她绝不相信那只是因为方才片刻的纵情温柔。这个人,他永远都是理智第一,即便是在迷情之时,他也永远会保持清醒。
    然而此刻,她却不得不脱离险境。她没有看凤倾璃,怕会舍不得。
    凤倾璃已经急红了眼,伸手就对容烨出掌。
    容烨躲过,却仍旧挡住他的步伐。
    “容烨,你让开,我不可能让她离开。”
    “让她继续呆在你身边,你能保证她性命无虞?”
    凤倾璃神色有些癫狂,“为什么不可以?即便是倾尽我这一条命,我也会保她性命无忧。”
    容烨一顿,凤倾璃的掌势却已经来不及收,就这样堪堪落在容烨的肩膀上。容烨退后两步,唇边溢出鲜血,滴滴溅落白袍,晕染片片桃花。
    凤倾璃震惊,“你——”
    容烨没有理会嘴角的鲜血,眼神却是锐利而逼人的。
    “你拿什么护她?权利,你有吗?而如果你要掌权,此刻就必须放她离开。不要让嫉妒淹没了你的理智,阿璃。”
    凤倾璃浑身一震,脸色有些白,眼神却渐渐浮现暗流。
    没错,他看见了。刚才那一幕,他都看见了。看见容烨抱着她,看见他吻她,看见她柔顺的躺在他怀里——
    那一刻,他心如刀绞。知道她是被迫的,知道她身不由己。然而他仍旧嫉妒,仍旧愤怒。偏偏他不能让其他人看见,无论是西戎的暗卫,还是大昭皇室的暗卫,或者那些守卫军。所以,他只有将这些目击证人都击杀。
    呵呵——
    多么可笑。
    他的妻子在别的男人怀里,他却要在这里为他们遮掩。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可悲的人么?
    然而他却知道,容烨说的对。今日的一切已经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当一切真相暴露,她不能再留在大昭。尽管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但是还有皇后,还有那么多人。而这些人,都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
    但是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离开,他无法忍受,更无法想象,如果她一去不回,他该怎么办?
    “我不能让她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已是一片坚决和漠然。
    而这时候,燕居也已经脱困,扔出一枚烟火弹,然后一声‘撤’,所有人都跟着撤走。
    凤倾璃急急的追过去,这时却有宫女和太监的惊呼声。
    “御书房走火了——”
    “金凤宫走火了——”
    “欣华宫走火了——”
    他一愣,步伐堪堪稳住。荣亲王已经掠到他身边,“璃儿。”
    还未抓住他衣袖,凤倾璃却已经身子一闪,直直朝宫门而去。
    “璃儿——”
    荣亲王大呼一声,容烨走过来。
    “皇叔,你在这里救火,我去追他、”
    荣亲王回过头来,看着戴着面具的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容烨只是淡淡笑了笑,“轩辕大皇子大约受惊了,皇上中毒昏迷不醒,有劳皇叔代为收拾残局顺便安抚轩辕使臣。”
    他说完便已经朝宫门掠去。荣亲王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个侄儿,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在这样的时刻还能如此微笑自若淡定如山的模样。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人不止是他的侄儿,还是名动天下的第一公子。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突然涌现的震惊欣喜,也有淡淡的哀伤和怜惜。
    这个孩子,还是一个少年而已啊,一个人却背负了那么多。而这一切,却都是为了他的儿子——
    他回头,只见巍巍宫殿,数不尽的厮杀后的血腥,还有那看不见尽头的,火光重重。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一片火光,带走了他此生挚爱。
    他忽然一震,身子一闪,已经掠向火海——
    ==
    秋明月骑着马出了宫,然后直接出了城。今日太后寿宴,全城戒严,那些守卫军和燕居手上的那些江湖人士还有容烨派来阻挡的药王谷的人早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场铁血的厮杀。所以一路而来,空气泛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勉强压抑着心口的不适,咬唇继续前行。骑马还是在江南的时候学的,但是她还是第一次一个人单骑。大街上没有人,三月的风微凉,然而却似冰一般吹进她的骨子里,冷彻心扉。
    还没出城,就听到身后有马蹄声追来。
    他知道,那是凤倾璃,他不会让她离开。
    迎着风,她眼睛瑟瑟的疼,泪水早已流干,只留下心口一片空洞的疼痛。
    一个黑影迎头落下,是燕居。
    她落在她身后,拉过马缰,一拍马屁股,马儿立即狂奔起来。
    秋明月有些不适应这样迅疾的速度,脸色微微惨白。
    燕居低头,见她唇色毫无血色,不禁皱了皱眉。
    “你不是恢复武功了么?怎么还这样虚弱?”
    秋明月不说话,此刻也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迎面的风冰冷而刺骨,一寸寸冻结了她的血脉。
    不久后马儿出了城,却有一道翩然的身影落下,却是轩辕逸。身后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车辕上跳下两个少女,红萼,和早就被她留在秋府的绿鸢。
    “世子妃。”
    燕居将秋明月抛过去,轩辕逸想伸手去接,燕居的掌风已然接近。同一时间,马车内又飞出另一道身影,接住了秋明月。
    “小姐。”
    苍老的声音,几分关切几分担忧,却是孙嬷嬷。
    秋明月躺在她怀里,无视她的关切。
    “红萼。”她朝两个丫鬟伸出手,两人立即走上来扶住她。
    “世子妃,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红萼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心疼。
    秋明月摇了摇头,“没事。”
    抬头瞥了眼空中已经和燕居交战的轩辕逸,复又低头。
    孙嬷嬷原本是要上前对秋明月解释什么,然而下一刻,轩辕逸的人已经到了,她不得不应付眼前的危险。
    “扶我上马车。”
    秋明月声音有些虚弱,似乎精疲力竭了一般。她微微弓着身,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腹部。
    那里,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
    她的孩子。
    她和凤倾璃的孩子。
    之前在昭阳殿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自己身子有异,后来凤倾玥给她把了脉,脸色立即就变了,直接导致最后改变了他的初衷让她离开。这让她不得不产生一个意外而又理所当然的想法。仔细想来,她这个月的月事似乎迟了好多天。这一个月凤倾璃几乎没怎么碰她,唯有——
    她及笄那天。
    方才在马背上,她就悄悄为自己探过脉。
    果然,她有孕了,才一个多月。难怪她方才觉得浑身都没有力气,原来是初有身孕又受了那么多刺激才会产生的不适症状。
    凤倾玥也正是知道她怀了凤倾璃的孩子,所以才放了她吧。
    凤倾璃日日夜夜的缠着她,就是希望她怀孕,希望她看在孩子的面上留下来。如今她真的有孕了,却又不得不为了孩子离开。
    因为此时此刻,在凤倾璃还没有完全登基掌权的情况下,她已经不能留在大昭。否则无论是她,还是他,都无法承受来自群臣愤怒和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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