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被驳斥得脸颊通红,心中犹自不甘。
    “娘——”
    “好了。”老太君已经不想再听她的解释,“陈大夫,明月或许受刺激太大,情绪不稳…”
    陈大夫摸了摸胡须,双眼精光闪闪。方才进来看到外面一地狼藉,他就猜测出这雪月阁出了事儿。大夫人和老太君短短几句话,他却听出了重点。豪门后院里,主母苛待小妾庶女,那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可是这样明目张胆的要杀庶女,他可还是第一次听说。
    还真别说,这大夫人真狠,众目睽睽之下就敢行凶。只怕平时,这五小姐受了她不少虐待。
    人心都是肉长的,就连见惯了后院争斗的陈大夫,也不免对秋明月有了几分同情心。
    “太君,五小姐现在情绪不稳,便是把脉也诊治不出什么来,不如——”
    大夫人轻哼一声,“她是妖孽,什么受了刺激,整天就只会装…”她越说越愤怒,尤其想到自己三番两次被秋明月控制做出些反常的行为,她更是恨得牙痒痒,早就忘记刚才的教训,又开始刻薄起来。
    “你给我闭嘴。”老太君厉声呵斥,双眼震怒。
    “你若敢再胡言乱语半句,就给我滚回娘家去。”
    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比之方才在外间说得更加直白,大夫人脸色白了白,更是恨得牙痒痒。
    “娘,你——”
    “够了。”老太君不想再跟她废话,“你若真觉得秋家大***位置做得腻了,我可以成全你,换个人来做。”
    大夫人又惊又怒,冲口就道:“难不成娘想将那沈氏提为平妻不成?我不允许。”她面色阴狠扭曲,对沈氏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老太君这次确实不再生气了,突然道:“听说林老夫人最近身体抱恙,想必是想念你这个女儿得紧。媳妇你最是孝顺,我看你明天就收拾行囊回娘家住几天吧。反正如今有老二媳妇掌管着中馈,你也可以好好休息几天。省得别人说我们秋家苛待长媳,连生母缠绵床榻也未曾照料于床前。”
    回娘家?她才不要。娘身子健朗得很,何时生病了?大夫人急着就想反驳,秋明月却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绿鸢,红萼。”
    “小姐。”绿鸢见她手指动了动,眼前一亮,立刻就走上去。陈大夫很有眼色的站起来,退后几步。绿鸢拉开床帐。
    “小姐,你好点了吗?”
    老太君也凑过去,满眼关切的看着她。
    “明月,你怎么样?身子可还有不适?”
    秋明月就着绿鸢的手坐了起来,眼神有些迷茫。
    “祖母,你怎么在这儿?我这是怎么了?”她说着就伸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老太君皱眉,轻声道:“明月,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吗?”
    “刚才发生什么事?”秋明月迷茫的看着她,眼神渐渐有了焦距。
    “我刚刚在沐浴,然后就睡着了。后来,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哭喊声…”她说道这儿,目光睁大,双手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脖子,一脸惊慌害怕。
    “不要,不要杀我,不要…”我害怕的把自己缩进床内侧,眼神惊怕而慌张,睫毛一眨,便有水光氤氲而出。
    “小姐…”绿鸢和红萼捂着唇,别过了脸去。不忍见她此刻这般失魂落魄的摸样。
    老太君叹息一声,眼眶也红了红,怜惜的摸着秋明月的头。
    “明月,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她揽过秋明月的头,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安慰。
    秋明玉在一旁看着,嫉妒得红了双眼。老太君从来就没有对她如此亲昵过。
    大夫人更是恨,尤其看着秋明月故作可怜的样子,她就想起沈氏。就是那个狐媚子,惯会在老爷面前装可怜博同情。如今她的女儿也一样。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秋明月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肩颤抖着依偎进老太君怀里,努力的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祖母…”
    哽咽的呼唤,柔柔的,害怕的,让人一颗心都跟着软化下来。
    美人含泪,楚楚可怜。不止是男人才会怜惜心疼的。有些女人,身上就有那样一种魔力,让人不忍见她哭泣。
    老太君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问:“明月,你的手怎么了?”
    秋明月肩膀颤抖,窝在老太君怀里不说话,似有难言之隐。
    老太君只以为她受了委屈,在大夫人面前不敢说,便又道:“别怕,有祖母在这儿,没人敢欺负你,你尽管说出来就是,祖母给你做主。”
    大夫人听得这话,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秋明月抽噎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没事,谢祖母关心。是明月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太君皱眉,绿鸢忍不住开口了。
    “小姐,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不说?你—”
    “绿鸢,闭嘴。”秋明月抬头瞪了她一眼,低斥一声。
    绿鸢立刻红了眼眶,转过身去,分明很委屈。
    老太君察觉到不对,眼神又冷冷的看向大夫人,自然以为秋明月手上的伤是大夫人的杰作。大夫人被老太君这样的眼神看得又是气又是怒,忍不住大声道:“娘,我可没有虐待过她。我来了这雪月阁都快大半个时辰了,她一直不见踪影。谁知道她到哪儿厮混去了——”
    “你给我闭嘴。”老太君已经不记得今日是第几次勃然大怒了,她冷冷的看着大夫人,眼神充满失望。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半分贤妻良母的样子?简直比市井泼妇还不如。你——”
    “祖母。”秋明月突然抬头,伸出包扎得跟粽子一样的手,拉着老太君的衣袖,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我手上的伤不关母亲的事,您错怪她了。”她又努力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母亲…一直对我很好的。真的。”后面这一句,分明说得没有底气。
    老太君叹了一声,摸着她的头。
    “孩子,祖母知道你孝顺。你也用不着替这恶妇隐瞒了。若非今日,我倒不知,她竟如此凌虐于你。今日我在这儿,你大可不必怕她。她对你做过什么,尽管说出来。今日,祖母给你做主。”
    秋垂下眼帘,贝齿紧紧咬着唇瓣,低声摇头。
    “没有,母亲…对明月很好。”
    “小姐。”这次红萼和冬雪也忍不住开口了,明显对她的隐忍很不赞同。
    大夫人却不屑于秋明月的袒护,冷冷道:“不要再演戏了。娘,你可千万不要给她给骗了。我从来没有虐待过她。不信你问问这满屋的丫鬟,她今日出去半天,竟然一个人也不带。我来了这么久,所有丫鬟都不知道她的去向。后来她莫名其妙的就出来了,我还没问话,她居然打了明玉一巴掌。”她说着就拉过秋明玉,指着秋明玉的脸说道:“母亲,不信你自己看。这就是她刚才打的。”
    秋明月再也忍受不了,嘤嘤哭泣起来。她抬起头,似想辩解什么,后来又苦笑着低下头,颤抖着说道:“明月午时去看望明瑞,未经母亲允许,自知无状。母亲责罚怪罪,明月不敢有丝毫怨言。”她说完就绝望的闭上眼睛,任眼角泪珠滑落,身子颤颤发抖。
    明明受了委屈却故作坚强还帮大夫人说话,再配上那一副娇弱堪怜的摸样,更是惹人怜惜。
    大夫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这个贱人,你—”她说着又要上前来打秋明月。
    “住手。”老太君突然一声怒吼,震得大夫人愣在原地,不知所谓。
    “娘?”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老太君早已脸色铁青,死死的瞪着她。她有些心虚,讪讪的收回手。
    “娘,你别听她胡说,我可从来没有限制过她的自由…”
    老太君冷笑,“那这满屋子的伤患又是怎么回事?”
    “我…”大夫人想辩驳,老太君却不给她机会。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身为姐姐,连探望受伤的弟弟,都还要经过嫡母的允许的。甚至不过是回来晚一点,你居然就带着人到她屋子里指手画脚作威作福。呵呵,林玉芳,你好,你很好。我倒是不知,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是不是哪天连我这个老婆子上哪儿去,也要向你这个大夫人禀报?”
    大夫人鲜少见老太君这般勃然大怒疾言厉色的样子,不由得也慌了。
    “不是的,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是…明月,明月她屋子里的丫鬟个个刁钻,心眼儿多,她又太过心软,平时一味的纵容这些贱婢。儿媳是担心,日后这些丫鬟坐大,欺辱她,所以…”
    “这么说,你还是一心为她好了?”老太君淡淡的看着她,语气颇有几分嘲讽的味道。
    大夫人在老太君那样的目光下,更是心虚。
    “是…”她吞了吞口水,强自硬气脖子道:“娘,再怎么说。我是她的嫡母,管教她屋子里不听话的丫鬟而已,这点子权利,我还是有吧。”
    老太君嘴角划过一丝讥讽,“当然,你是嫡母,这东苑里有什么人是不你不敢动的?莫说是几个丫鬟,便是为秋府孕育子嗣的姨娘。哪天你若是看她们不顺眼了,也可以处之而后快。这些年,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手段高明得让我这个老婆子都刮目相看啊。”
    她越说大夫人就越心虚,“娘,你在说什么?当着下人的面,你怎么能够…”
    “你还知道脸面啊?”老太君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顾了呢。亏得还自诩名门,言行举止非但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风范,整日里就知道争风吃醋,尖酸刻薄。你说说,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要给脸不要脸。”
    大夫人被呛得脸色阵红阵白,当着这么多下人,她羞愧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老太君又继续道:“你没虐待明月?呵呵呵,对,你是没虐待她。我今天若是不来,她就死在你手上了。倒是省得你精心用那些手段来对付她了。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大夫人想反驳,但是又想起方才自己的确是想掐死秋明月来着,而且这一幕又恰好被老太君看见了。此刻她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她咬了咬牙,道:“娘,无论怎么样,她打了明玉是事实。这么多人都看着,你便是再偏私,也不能坐视不管吧。”
    这时候,韩嬷嬷忍不住开口了。
    “大夫人,人要自重而人常重之。三小姐脸上的伤,明明是你今天早上打的,奴婢亲眼看见的。你方才那样对五小姐,五小姐都没有说你半分不是,你现在怎能恩将仇报,将这一切都怪责到五小姐身上呢?”
    大夫人简直气个半死,刚欲拉身边的丫鬟作证,秋明玉就率先沉不住气了。
    “祖母,你怎能如此偏私?她今日羞辱打骂于我,而你,却不闻不问?反倒是责问娘。这,就是您的公平?”
    堂而皇之明目张胆地责问,实在不是一个晚辈该对长辈说的话。老太君几乎是立刻等下了脸色。转而对着大夫人呵斥道:“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今天早上还在说什么会改过自新,到现在,不过半日的功夫,就原形毕露了。难怪,有这样的母亲,明玉会有什么好的教养?”
    大夫人也知道,秋明玉的语气冲了些,但是好歹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怎么样都不可能受委屈。她梗着脖子,强硬道:“娘,明玉还小,脾气有些冲动,不过难得真性情,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再说了,她今日本来就受了委屈,心里不平,所以才会对娘无礼。娘,你就看在她没有犯什么大错的份儿上,原谅她吧。”
    大夫人这番话可不是服软,绵里藏针的。其实说白了,大夫人,真的也长不到哪儿去?世家大族的女子,还是嫡女,能有手段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绝对不可能蠢笨如猪。只不过她就是脾气冲了些。若真是没有几分手段,怎么可能让大老爷膝下至今只有秋明瑞一个男嗣?还是在外面偷偷生下的。
    所以若真是算计起来,大夫人能摒弃冲动暴躁的性子,未必就如今天这般屡次受挫。
    就像她刚刚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说什么真性情,也就是在讽刺秋明月娇柔做作,虚伪做戏。
    秋明月低着头,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她眼睛含着水雾,懵懂的看向大夫人。
    “三姐姐受了委屈,母亲心疼她,是应该的。名媛出身卑微,你就不应该奢求太多,母亲对明月,已经很宽厚大度。明月感激在心,不敢忘怀。”
    女人有时候不能太强势了,适当的柔弱,更能激发人的同情心。
    就如同此刻,原本就对秋明月觉得亏欠而怜惜的老太君,见她这般温厚懂事,心中更是对她多了几分喜爱。
    她拍了拍秋明月的头,旧事重提。
    “明月,告诉祖母,你的手到底是怎么了?”
    秋明月低着头,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祖母您别问了,我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上划破了点皮,没事的,过两日就好了。”
    老太君更是皱起了眉头,“摔跤,你怎么会摔跤呢?”
    大夫人立刻见缝插针,“娘,我刚刚都说了是她自己出去了连一个丫鬟都不带在身边,谁知道她去了哪儿?这秋府东西南北几个苑落,除了后山里坑坑洼洼以外,其他的路可都是平坦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的路?这样也能摔跤。没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简直丢尽了秋府的脸面。”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用在大夫人身上,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刚刚秋明月还在心里高看了她几分,她立刻就得意忘形原形毕露了。
    无声地摇摇头,这样的人,实在是成不了什么气候。心中这样想着,眼圈却是红了。嗡声嗡气地说道:“母亲教训的是,明月记住了,以后一定好好学规矩,不让母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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