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周始今年也不过十八,年纪尚轻,这些年来他的双手只沾鲜血,何时碰过温香软玉了?
    周始又不似他,喜欢去烟柳之地。他不爱热闹不爱美人,就喜欢冷冷清清的一个人,拿着把软剑,独来独往。他不懂这些,也不喜这些,不知也是正常。
    说起来,这怕是第一次亲姑娘的嘴吧。
    难怪会是这种反应。
    身旁猛地响起一道急促的咳声,张子澄陡然回神,见楚慕将水吐了出来,脸上涌出几分喜色,连道:“好了!把水咳出来就好,她没事了,真是累死我了!”
    周始轻轻拍着楚慕胸口,小姑娘缓缓张开了眼眸,他轻声问道:“怎么样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这会肯定还没有缓过来,别急。”张子澄说道。
    楚慕确实还是迷糊的,整个人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含糊不清。
    她睁开眼,眼前是模糊的重影,整个人困乏的厉害,没有一点力气,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依稀感觉有人救了她。
    至于是谁,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是谁,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楚慕微睁着眼,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合上眸子,低喃:“阿始……”
    原来是阿始救了她啊。
    她没死。
    之后楚慕便晕了过去。
    周始见状,心里狠狠一颤,伸手将楚慕捞起来,紧紧抱进了怀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害怕了,从前是怕死,怕不能报仇,如今却是害怕失去。
    这种感觉,他不想再拥有了。
    张子澄轻轻一叹,起身道:“这里风大,她受了寒身子怕是受不住,你带她回房里去换身干净衣服,天快亮时我们便离开刘家船。”
    届时那些被迷晕的人也快醒了。
    周始没拒绝,如今两人浑身湿透狼狈,楚慕更是在水里呆了那么久,只怕受寒,他抱着楚慕起来,往客舱的方向去了。
    临走前,他对张子澄说:“这些人,我就交给你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周始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张子澄和他想的一样,颔首:“行,你放心去吧,我会帮她出口恶气的。”
    张子澄笑眯眯说,却没有什么温度。
    回到房里,周围静悄悄的,烛光低暗,看着像是快要熄灭了。
    周始将楚慕放到了床上,现在她全身都湿透了,身子也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必须马上将湿衣服脱下,让身子暖和起来。
    可现在船上没有醒着的女子,这种事也不方便让别人来,事出紧急,无奈周始只能亲手来了。
    虽说男女有别,但事出有因,周始没有犹豫,先用被子将楚慕整个人包裹起来,他微微眯着双眼,别过头去,一只手穿过被褥,胡乱解着她的衣裳。
    遇到解不开的地方,周始就用蛮力,直接将衣服撕了下来,丢到地上,反正在被褥里他也看不见。
    只是这手上,偶尔……总会碰到一些不该碰的地方,惹得少年脸上浮起一阵绯红。
    他再怎么不懂男女之事,不懂情爱,也知男女有别,有些地方他碰不得,更是见一眼都不行。
    终于将湿漉漉的衣服扒了下来,周始算是叹了口气,他重新找了一件干净被子,给楚慕换上,这才安了心。
    身上干净了,只是这头发还湿着,他又找来干巾,替楚慕擦干头发。
    低暗的烛光下,一片朦胧,小姑娘整个人被包裹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张清秀小脸,身旁的少年细心替她理着青丝,眉眼温和,丝毫没有刚刚在甲板上的戾气模样。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边擦边讲,像是在和楚慕说话,又像是在和自己说:“有好多事我之前都是不敢想的,如今也是这般,不敢想,也不敢去奢望。有些东西,自己想的多了,便会从希望变成失望。”
    “楚慕,你知道吗?我幼时是个调皮鬼,如今大了,却成了一个无趣的人。人的一生还真是世事无常啊,从前我以为,自己会像我阿爹一样,成为一个潇洒肆意的剑客,独自闯荡着自己的江湖。可如今,我手里握着剑,却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是我,却也不再是我。”
    “这些话,一个人的时候不会讲,你醒着的时候我说不出口,就现在这样,挺好的,你就当我是无聊吧。”
    “楚慕,今日我很抱歉,让你受苦了,但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下次了。”
    “你别怕,我们很快便到东昌了,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他默默说着,忽然抬头,望着面前的小姑娘,轻喃:“楚慕,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带你回到鄞州。”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等等!这个不算吻哦~()
    第33章 春风微
    ◎想在心里记住他的模样◎
    天快亮时, 又一艘船从水面驶来,张子澄站在船头,看着他们换船, 手摇着扇子,神色略显几分思虑。
    周始从客舱里出来, 看着对面灯火通明的刘家船,眼神变得复杂而微妙,张子澄见他过来偏头问:“到了东昌后, 什么打算?”
    “去晋阳。”他没有犹豫。
    船帆被风撑满,航起, 两船之间的距离也愈行愈远, 周始想到以前的一些事, 眉头微舒展开, “你呢?回十方楼吗?”
    张子澄玩着扇子,点了点头,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 “东西拿到了,我得回去复命,到了东昌岸口咱们只能分道扬镳了。”
    “哦。”周始闻言, 倒是没什么反应。
    “哦?”张子澄下意识翻了翻白眼, 不过他对周始这副样子倒也是习惯了,“等我交代完所有事情, 就会来找你, 之前说好的, 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
    说着他将扇子合拢, 双手抱臂:“本门主可是说到做到。”
    周始微微挑眉, 拍着他的肩道:“竟然说到做到, 就别忘了我托付你的事。”
    他指的是楚慕的身世。
    张子澄笑了,“如果是真的,她真的是前朝皇室之人,你怎么想?”
    周始淡淡说道:“前朝已亡,旧人皆去,咱们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她若不愿说,我也不会问,反正不管她从前是谁,有着怎样尊贵的身份与地位,现在的她只是楚慕,一个普通的姑娘家。”
    张子澄对他这般回答像是意料之中,他皱着眉思索了一会,又问:“那你就不怕,她是另有所谋吗?”
    虽说朝堂与江湖互不干涉,可这天下没有至清之水,也无至清之人,这两方暗地下的交易可谓是波涛汹涌。
    “谋什么?”周始倒是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反问:“图谋我的美色吗?”
    张子澄:“……?!”
    下一刻,周始笑着拍了拍张子澄的肩,转身往客舱方向走,他得回去守着楚慕,少年身姿挺拔,冲他挥了挥手,语调懒洋洋的:“十门主,咱们有缘再见吧。”
    “无缘的话,这最后一面也还不错。”
    “幸会了。”
    张子澄闻言心里微愣,却没有再上前,只是静静的目送周始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也一直愣在原地没动。
    他心里想着,这次若是无缘的话,也许就是他们兄弟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天亮以后,船一抵岸,他们便会离开,周始也会离开,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对于有的人来说,这是或许是终点了,却也有人认为,这是新的起点。
    等到了鄞州,周始是生是死,他这会也说不清了。因为多了一个楚慕,她是变数,也是转机,是周始心里唯一还眷恋的人。
    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周始活着。
    最后好好活下去。
    …………
    下了船之后,便是东昌城。
    东昌城是一座古城,这里没有繁华闹市中的喧嚣,翠色山峦下,是一片古朴宁静,青石铺成的长街,飘着淡淡烟火,随处可见的石拱桥、石板桥设于流水之上,错落有致。
    天色开始澄亮,渐渐放明,周始租了个小庭院,下船时楚慕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却全身滚烫说着胡话,人也不清醒。
    一摸额头才知,她受寒发了烧,定是在水里呆久了,身体进了寒气,才会发热。
    请郎中过来一看,郎中说小娘子体弱,寒气重伤身体,风寒一起将她身体里沉积已久的病因全诱了出来,这会是场大病,需精心照顾调养,不然便会落下病根。
    他开了几副药,又叮嘱周始说楚慕可能会出现手脚冰凉、怕冷等症状,需要做好保暖措施,可以多泡脚,来温暖身体,切记定不能再受凉,否则会加重病情,必要时可以药浴,最好一天一次。
    药浴……周始看着手里的方子,一时有些犯难,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找附近的阿婆换的,一天一次药浴……
    周始愣了好久,出门去抓药了。
    还是得泡。
    天渐渐热了起来,花开了又败,只剩一抹绿意犹在。
    周始去药馆将方子里的药全都抓齐,又去集市上买了点红糖,想着楚慕病中味苦没有食欲,带了当地许多小吃与鲜果。
    夏日天热,出了太阳,这里的姑娘们都换上了具有本地特色的春衫薄裙,颜色鲜艳,很是明媚,周始鬼使神差般竟进了裁缝店,他常年一身黑衣,倒是习惯,也无所谓,可他忽然想看楚慕穿这些衣裙的模样。
    一时脑热,他竟拿了五六件衣裙,店家见状笑嘻嘻地帮他装好,转身去里间,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周始:“公子啊,这些衣物都是给内人带的吧,女儿家用的精细,这里还有些贴身衣物是小店赠的,公子喜欢的话,下次就带内人一起来吧!”
    周始接过,眉头微微蹙起,这包裹不怎么重轻飘飘的,他掀开一看,里面竟全都是一些红肚兜,上面绣着各种图案。
    什么鸳鸯戏水……
    少年见状脸上一烫,差点没站稳。
    回到院子里,楚慕还没醒,郎中说她这几日会烧得迷糊,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暂时还醒不过来。
    周始坐在床边,摸了摸楚慕的脸,小姑娘细皮嫩肉,这一路上跟着他受苦了,这脸上的肉是越摸越少了。
    手上触感柔软,他却不想松开。周始偏头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他忽然感觉这样很好,就他们两个人。
    这种平淡而又安稳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就像一脚踩下去,心是实的,里面不再空荡荡了。
    他盯着楚慕,低喃说道:“楚慕,快点好起来吧,东昌城里面,有好多好玩的东西,你会喜欢的。”
    说着,他忽然又想要她慢点好,慢点醒过来,因为她一好,他们就要走了。
    一走,离分别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一路,总会有终点的。
    周始请了个阿婆照顾楚慕药浴,阿婆是附近的当地人,姓王,便叫王阿婆。他一个大男人,总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四五日过去,楚慕渐渐有了好转,身上也不发热了。
    这天刚刚亮,日光从云层爬出来,还是一片雾蒙蒙的,浅绿色纱帘里映着一道身影,屋里头光线暗沉,还有些模糊。
    床头边的红烛已经烧没了。
    少年半躺在床边,还是那身黑衣,上面铺着一块毯子,他眉目冷清秀气,一只胳膊枕着脑袋,只露出半张脸,少年鼻梁高挺,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看样子像是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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